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txt80.com--【shouliedexin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伤逝 作者:别脱我马甲 【内容简介】 十八岁,他说爱她。 十九岁,被他送进监狱五年。 二十五岁,却被迫嫁他。 有的人,第一最好不相见。 内容标签: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报仇雪恨 强取豪夺 主角:崔细云,颜华阳 ┃ 配角:史景铭,常翊东 ┃ 其它:虐,渣男,慎入! 【正文】     监狱   细云梦到十八岁那年,她在一个气味很难闻的房间,周围全是嘈杂的声音,很多穿白衣服的人在奔跑,在说话,身体被穿着粉色制服的姐姐使劲往后扯,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爸爸身上被剥离开,空空的,除了一手的血染满了眼睛所能企及的全部视野……   两只像熨斗一样的东西按在他的胸前,医生的命令一下,那个叫父亲的男人的身体像触电般震动了一下,却没有睁开眼睛……又是一道命令,又是一下震动……   刺耳的声音响起,再也没有停歇。   所有人都摇头,她张惶的睁大眼,而他却仍然静静的躺在洁白的床单上,静静的……吝啬于对她动一下手指……   绝望如同毒蛇的汁液,疼痛迅速漫延开,阵阵的凉意让她浑身发颤,最终不得不蜷缩成一团蹲到了地上。   “四点三十分,宣布死亡……”   “爸爸……”嘶心裂肺的叫声,她挣开护士的手,趴在他的胸前,耳朵里再也听不到其它人的声音,寂静如同深冬的夜,只有小时候爸爸带她去算命,樱花如雪纷落的院落,那个长着很长白胡子的老头温和而淡然的从嘴里吐出八个字: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。   “爸爸……这是什么意思啊……”回去的路上,她坐在爸爸怀里,拉着那个男人的手,脸上的笑容像是一弯月牙儿……   男人抱起她,就那么看着,五岁的小女孩,一派天真单纯,那嘴角的笑容,这么美,这么灿烂,看着,眼睛眨了眨,两滴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的掌心。   她疑惑的伸出手指点了一点含进嘴里,呵呵笑着。“爸爸,是咸的,你的眼泪是咸的。”   男人抓着她的手,哽咽着痛苦。“细云,为什么会这样,你的命格,为什么是这样……老天为什么会这么对我,夺走我老婆,连女儿,也是这样的命运……我究竟造了什么孽,要这样对我……”   她犹不自觉的呵呵笑着,天真烂漫,不谙世事。   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。   这八个字每次在她梦里出现时都如同魔笛吹出的音符,妈妈生她时去天堂了,爸爸扔下她跳楼死了,还有之后的种种魔难,眼睛很胀,很难受,心像被刀狠狠的在剐,一刀一刀扎在最深的地方,仿佛要在她最柔软的心上刻出这几个字来……   疼,好疼……深入骨髓,辗血成灰的疼……   啊!梦醒了。   她睁开眼睛,下意识的就去擦眼角,却是干的。开始的那一年,在这里面哭了太多次,流了太多的眼泪,这个动作,基乎已经成了习惯,习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,习惯哭,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,这个地方,没有人安慰你,没有人同情你,更没有人可怜你。   只会哭的弱者,是不允许存活下来的。   因为这个地方是——监狱。   窗外的天渐渐的亮了,黑黑沉沉,初春的早上,仍然阴冷,乌鸦盘旋在屋顶,仿佛在等待死亡的气息,也许,这个地方,每天真的有很多人在渴望死亡,因为看不到头的绝望,是会吞噬人的魔鬼。   细云下意识的在左手腕上抚摸了一下,凹凸不平的一条疤痕……可是在这儿,连死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。   厕所里传来几声闷响,声音不大,却很熟悉。   八人间的牢房,现在的床上,却只躺着四个人,昨天新来了一个狱友,现在在厕所里面,正在受着教育。   细云闭上眼睛蜷了蜷身体,有点冷,曾经同样的记忆挟着疼痛扑面而来,可是就算冷得打哆嗦了,她能抱紧的,也只是自己的身体。   因为疼她宠她的人,爸爸,颜华昭,都已经死了。   而颜华阳给她的爱,从来都只是镜中花,水中月,而她却傻得想摘花捞月,所以,她掉到水里淹死也怨不得人。   被关在这里面,也同样的怨不得人。   她想,如果这时她要再睡一会儿,大概也是会睡得着的,这种声音,习惯了,也就麻木了,就像当初她进来时一样。   “我是崔家的大小姐……我有钱……”她说。   有人嗤笑,有人站起来甩了她一个耳光。   “现在不是了。”那个长得肥头大耳,脸上还有刀痕的女人掐着她的脖子说。“现在我是你的大小姐了……”   换来她的嗤笑。   结果那天晚上熄灯以后,她刚刚睡熟,却被几个人从床上扯了起来,然后拖到厕所里,她被摁在马桶里,差点被人淹死。   她们让她叫那个女人大小姐,祖宗,老佛爷。   “打的就是你,千金小姐又怎么样,进来了,还以为自个儿是老佛爷呢,老佛爷也得给老娘□……老子在这儿,就是如来佛主……万神朝拜……”   除了爸爸和颜华昭之外,大概没有人受得了她的刁蛮任性。   颜华阳曾经警告过她,她的刁蛮任性有一天会遭到报应,其实给她报应的就是他,她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,玩厌了,便可以舍弃了。   厕所里的声音微微大了些,细云裹着被子翻了一个身,被教育了,就会乖了,这个地方,只有听话,才能活下去。   虽然她也不知道,活下去能干什么,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。   认命   吃完早饭就开始工作了,监狱里的一间房被改成了工厂,她在里面踩缝纫机,听狱警说这是最近接的一个大单子,给盛天做保暖内衣……   盛天,细云的心微微酸楚,国内一家生产保暖内衣的知名厂家,可盛天当初是崔氏集团旗下的,她可是崔氏的大上姐,可是如今,谁能想到,她如今会在这个地方,给曾经的自己打工。   人生,从来都是很可笑的,不是吗?   只是现在,盛世已经不姓崔,连崔氏,也已经不姓蒋崔了,它们被惯了上了颜华阳的姓……   那个男人夺走了崔家的产业。   而她,撞死了他的弟弟。   啊……细云停下来,手不小心被扎出了血,疼,或者不疼,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,再疼的时候都经历过了,这一点痛,真的不算什么了。   中午在餐厅吃午饭,饭菜不好,且少,那个新来的狱友像她曾经一样,端着空空的餐盘,像个乞丐一样转来转去,可是这个是监狱,没有人施舍给一个弱者。   她在细云旁边坐了下来。   细云假装没看见的继续吃饭,这个地方,同情心是没有用的,这个新来的,也得学会去拼去抢。   曾经的伪淑女,现在真泼妇。   命运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。   “喂……你的话很少……”那个人挑起话题,却偷空从她餐盘里夹了一根白菜,急不可待的想塞进嘴里。   细云在她还没有塞进嘴里的时候伸手抢了回来,她知道饥饿很可怕,可是别人饱了,饿的就只有她了。   她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,从来不是,以前的崔大小姐,现在的劳改犯,无论何时的她,从来不会与善良搭上边。   “我不说话,不代表我好欺负。”细云冷着眼警告。   那人怯怯的看着她,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。   细云轻轻抬了抬眼皮,把餐盘里剩下的饭分了一半给她。“不要想着去抢别人的,你抢不赢的时候,先学会怎么护着自己的那份吧。”   “谢谢。”怯生生的两个字。   她没说什么,不远处的大钟提示用餐时间还有十分钟结束,墙上的电视正播放着本地新闻,她听到颜氏两个字,微微怔了怔。   一张相片猝然的出现在屏幕上,她的眼睛,突的一阵疼痛,仍然是下意识的擦眼睛,没有泪水……   他们两兄弟,长得真的很像,可是最终的结果,却千差万别。   狱警宣布用餐时间结束。   她站起来,回头再看了一眼,那个人,那个名字,那些不愿回首的岁月。   那个男人,在爸爸跳楼的前一天,她十八岁,知道他的名字叫颜华阳。   之后的一天,她知道那个人是她的杀父仇人。   之后的一个星期,她决定要搞垮他的颜氏为父报仇。   之后的二个星期,她委身做了他的女人。   之后的三个星期,她认识了他的弟弟。   之后的五十二个星期,他给她万千疼宠,他把她像个女儿一样捧在手心,他甚至选好戒指,说要娶她成为颜氏的女主人。   一天又一天,她迷醉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,她甚至同意他的说法,爸爸,只是因为受不了失去崔氏的打击,所以才选择自杀,他们两个,只要真心相爱,便可白头到老,他们之间,没有仇恨,只要有相爱的心。   他的笑容迷人,谎言迷人,布局也迷人。   温水煮青蛙,这是他为这场游戏制订的名字。可是在那一天,婚纱戒指摆在了她的面前,他却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,宣布GAME OVER。   之后的一个星期,她玉石俱焚的要和他同归于尽,却撞上了他的弟弟,那个惟一心疼她,默默爱着她的男人。   之后的两个星期,她被判入狱五年。   之后的十二个星期,重症病房的颜华昭宣告不治身亡,她自杀未遂,发现怀有身孕。   之后的时间,她在这个监狱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   颜华阳,颜华昭,这两个名字,曾经盘桓在她的心底,可是现在念在舌尖,却是如此的疼痛。   恨不相逢未嫁时,有的人,却是第一最好不相见。   细云还记得十八岁生日那天,天空很蓝很蓝,天上的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又细又白,她去皇后区拿了手工定制的貂皮大衣,出门时还和那个服务员吵了一架,因为那个服务员居然直视她的眼睛,太不敬了,最后怎么样,最后店长当然是炒了那个服务员,她是崔家的大小姐,皇后区的VIP客户,谁敢得罪她。   爸爸公司里很安静,似乎连上班的人也比平时少了很多,那些职员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,她搭专用电梯上去,爸爸的秘书不在,那一层楼也很安静得有些异常,不过她倒是高兴的,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叮叮咚咚的声音,仿佛舞会精制的乐曲,她想象着在晚上的酒会里,她翩翩起舞,高跟鞋这么来回舞动,吸引无数男人的目光,那时,她一定是最漂亮的公主,她崔织云的美貌,宣城的上流圈子,也是独一无二的。   推开门,很亮的光线从窗户里透进来,她拿手挡着眼睛,微眯着眼便看见——   不自觉的怔了一下,确定没有看错,爸爸跪在地上,落地窗边,一个男人背对着她,手背在背后,高大挺拔的背影。   “爸爸……”她不知所措的唤。   男人抬起头,老脸上竟上颗颗眼泪,窗边的那人闻声转过身体,她还记得那天他穿着V领的蓝色浅薄毛衣,简单的样式,干净清爽,穿在他的身上,却又多了几分优雅的味道,手松开自然的垂在腰侧,棱角分明,线角冷硬的容颜。   他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是侵略和阴狠,是她傻,傻到以为凭她就可以报仇,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去勾引他。   飞蛾扑火一般的扑上去,爱上去,于是,毁灭,是顺理成章的结果,她没有怨的人,也怨不得任何人。   都是她自己傻。   人傻,要付出代价,她认了,认命了,只有,何苦要连累华昭。   啼血   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,没有舞会,没有掌声,没有男人钦慕的眼光,甚至连蛋糕也没有,空旷清冷的大客厅,惨白惨白的灯光,还有从窗户打进来的冷风,空气中似乎都全是刀子,呼吸一下,就割得她的肉生疼。   血液中的疼痛,心底的恐惧,绝望,是一头魔鬼。   爸爸泪流满面的看着她,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,只是那双手,把她抓得很紧,很紧。   她紧紧抱着那件手工缝制的貂皮大衣,仿佛抱着的是最后的繁华和骄傲,那些小动物被剥皮前的嘶吼,大概也像她现在这样的绝望,她清楚的知道,这一切,大宅,华服,美食,尊严,很快就将不属于她了……尊贵的崔大小姐的名号,也可以被人踩在脚底践踏。   苟延残喘的不想舍弃,却躲不过命运的强取豪夺。   “爸爸,他们会抢走我这件貂皮大衣吗,十万块呢……不要给他们,好不好……”她傻傻的看着爸爸,纤细的手指尖冰凉,钻石戒指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,她给爸爸擦眼泪的时候,那个老人瑟缩了一下,她越擦,眼泪却掉得越多,越掉越多,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的爸爸仿佛做了某种决定……   “爸爸,不要……”心是绷紧的弦,弹出伤人的调。“爸爸……不要,你走了,我要怎么办,我要怎么办……你要我怎么办……”   “细云……”男人把她抱在怀里,痛苦失声。“答应爸爸,你听话,乖一点,不要那么任性,不要那么刁蛮,钱省着点花,爸爸在瑞士的户头还有一些钱,你省着点,应该够你用了,皇后区那样的地方,以后不要再去了……找个好男人,改掉你刁蛮的脾气,好好活着,好好过日子……”   她拼命摇着头,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。“爸爸,我们两个人用,我们两个人用……细云会乖乖的,不花钱,不吃好吃的东西,不穿漂亮的衣服……爸爸……你不要扔下我……”   “我可怜的女儿啊,一生孤苦,红颜薄命……”   那晚她喝的牛奶,被下了安眠的药。   第二天的八点,崔氏宣布破产,九点钟时她赶到崔氏大楼,地上一摊鲜艳的颜色,灼痛了她年少的心。   死亡,原来只是如此的简单。   她还记得那天爸爸的脸被盖上白布之后,她在走廊见过那个男人一面,手工的银灰西服,领结,钻石的袖扣,嘴角挂着笑的面容……   他是要去参加某个庆功酒会。   “崔小姐,你很漂亮……”他停在她的面前,微笑着看着她,轻轻抬起她的下巴,眼睛漂亮深遂,却带着噬血的杀意。   那一年,她十八岁,他二十六岁。   她决定用自己的漂亮去报仇。却不知,有些人,是一生的劫,她的一生孤苦,那个命格,在此时已经发芽。   本质上,是她自己毁了自己,仍然刁蛮,仍然任性,仍然编织着美好的梦,与其说她是被人骗,不如说她是舍不得这繁华,这宠爱。   她是自作自受。   而这梦,一做就是六年,从十八到二十四,这清醒,来得太晚。   早几年,每次醒来都发觉自己的脸是湿的,枕头也被浸湿了一大片,她不知道在梦中流了多少眼泪,有时候明明梦到十八岁之前的场景,潜意识时却仍然觉得痛苦,或许她在梦中都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了……   而现在,她却只是习惯的擦擦眼角,内心无波无澜。   监狱的生活其实很规律,定时定点,只是没有自由,连放风的时间,也少得可怜。   细云坐在草地上,今天的阳光不错,洒在身上很温暖,她捡了一颗石子在地面上乱画着,具体画的什么看不太出来,只隐约像是一张孩子的脸,眼睛面容都挺模糊,只有嘴角看得很明显,微微翘着,笑得开怀的模样。   “你在画什么……”头顶一个疑惑的声音,是那个新来的狱友,脸上还有一些伤痕,看来这几天,她仍然过得不太好。   细云摇摇头没有说话,画的什么,她也不知道她画的是谁,她的女儿,她还没有见着就离开了这个世界,那她呢,还没来得及高兴都收获了绝望。   命运这么残酷,连一点希望都不留给她。  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,连宝宝的生命都留不住,命运给她的伤害,真的太大了。她只希望她的宝宝,在天堂里,能笑得恣意开心,那个地方,没有痛苦。   十八岁之前,她一直不信命,那个白胡子老头,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,她想。   可是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,六年的时间渐渐过去了,她却是渐渐信了。   她不想认命,却不得不信命。   “听说你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出去了……”女人的脸上满是向往。“真好,终于熬出头了……”   细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《肖申克的救赎》,那个老人出去后却选择了自杀,细云扶着手腕上那一条狰狞的疤,出去,出去又能干什么,没有亲人,没有希望,活着,又能干什么……   就在这儿呆着,会不会更好。   “你的手很漂亮啊……很纤细,青葱一样的……”   漂亮吗?细云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,华昭也说过她的手很漂亮的,华昭说,细云,你的个性真不讨人喜欢,可这双手最漂亮,最让人爱不释手。   几年前,这双手还是柔软如藤,温润如玉,纤纤十指从来没有沾过阳春水。可是如今,厚厚的一层茧,青葱?早就已经不是了。   华昭,天堂的你,快乐吗。  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,她一定安安心心的跟他走,放弃仇恨,远离这个城市,好好的找个地方过日子。   如果是一个残忍的词,因为她已经没有机会后悔。   华昭……华昭……   情深缘浅   “哎,我问了你几句话,你怎么都不回答呢,你这人真怪……唉,我也没说什么,你不是要哭吧……”   细云站起来拍了拍囚服上的灰,阳光仍然那么刺眼,她只是眼睛睁久了,怎么会是要哭呢。   “你叫什么名字……”细云问。   “你问这个干什么……”那个女人有些不解。   她笑了笑。“不干什么,不知道也没关系,我只是以在这里面五年的经验提醒你,这个地方,言多必失,你要想好好活着,就闭紧自已的嘴,收好自己的眼,捂好自己的耳朵。”   细云回了监舍,没什么事做,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位狱友的眼神,羡慕,向往,可她知道吗,为了这七天,她之前熬过的日子,有多少。   五年,一千多的日子,现在看来,也不过是眨眼的事,可这五年的绝望,心境的苍老,她被磨平的棱角,曾经刁蛮跋扈的崔家大小姐,却再也找不回来了。   曾经无比渴望自由的空气,几乎是数着手想快点过完这些日子,每天睡觉的时候,就在小本本上划下“正”字的一笔,三百六十五个正字,她多想一次性就可以写完,很想很想,想得心都疼了。   也有一次她真的写完了三百六十五个正字,疯狂的写,疯逛的数,几页的纸,可是写完数完之后呢,面对还看不到尽头的天数,她把自己缩小包在被子里,只有绝望。   后面的每一天,她再也不敢多划一笔。   看不到头的绝望,是会吞噬人的魔兽。   可是华昭死了,那个还没有取名的女儿也死了,她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。   她曾经存有希望,她被带出去带华昭最后一面的时候,她求过那个男人,求他放过她,放她出去,她不报仇了,也不去招惹他了,她会安安静静的活着,远离他的视线……   可是他却只是微笑。   她在牢里等着,一天又一天,她天真的等着他对她可能的一点真情,可是一天过去了,一个星期过去了,一年过去了,她爱他的心情,在时间的细流中,被磨得干干净净。   哀莫大于心死。   今天晚上终于写下了第三百六十五个正字的最后一笔。写好了,可心里却平静得令人害怕,外面的那个世界,已经好陌生了,陌生得连脚步,都不敢迈出去,外面的月光很清很冷,她不知道是不是和五年前那个月亮一样圆,可是月亮再圆又怎么样……   人已经不在了。   月圆,人却没有了圆的一天。   只是,始终得活下去,在外面活着,总比里面的活着要好,至少死亡,也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。  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,她出狱那天,天很蓝,云朵像是层层的长羊毛堆积而成,金色的阳光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泛着温暖,草地上的青草已经开始发芽,鹅黄色的嫩绿,自由的生长着,有风吹过脸颊,细云闭上眼深深的呼吸,这自由的味道啊,五年了,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畅快呼吸。   回头就是监狱的大门,深色的铁门,铁丝网包裹着的围墙,挺直站立的狱警,黑窟窿似的枪口,还有那见不到底的林荫道,细云有一瞬间的恍惚,她真的从里面从来了,她真的可以不用再回去了,她真的……自由了……   小心的迈出脚步,踩了踩,是实的,她又趴下去摸了摸,真的,太阳照得很温暖的地面,手上的阳光,也是温暖的……   她站起来,抱着手里的木盒,放心的向前跑去……   “自由了,自由了……崔细云自由了……华昭,我终于自由了……”   边跑边笑,像个疯子。   三年里城市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,旧城翻新,更多的高楼,更宽的街道,更多的人流……不变的,仍然是陌生……差别在于,三年前是别人对她陌生,现在,是她对别人陌生。   “华昭,我该怎么办……”她吻了吻手里的木盒子,脚步渐渐慢了下来,这个她从小长大的的城市,却似乎已经没有了她容身的地方。   从监狱里带出来的东西很少,几百块钱已是她全部的家当,三月的天空阴晴不定,原本晴朗的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雨,碗豆粒一样的大小,细云仰头看了看天,黑沉沉的乌云……   手上突然一空……   “抢劫……抢劫……”她反应过来后大叫,来来往往避雨人门,她的呼叫声被掩没在了雨滴里,周围冷漠的脸……   没有人愿意帮她,她很早就已经明白,能靠的,只有自己而已。   细云迈开脚步向前跑去,也不知追了多久,她乏力了,再也没有精神了,两条腿如同没了似的找不到支撑点,雨越下越大了,打在身上冰似的凉,无力的跪在地上,地上的路砖把她的手磨出了血……   绝望如同一把刀子在割着她的命   “还给我,我什么都不要了,把那个盒子还给我,把华昭还给我……求求你……求求你,我只要那个盒子,我只要华昭……”   雨越来越大了,街上已经跑得没有人影了,就看见,一个穿着有些土气的女人,跪在大街上,头低垂着,嘶心裂肺的喊。“求求你,把他还给我……”   春天的天还有些凉,又是那么大的雨,她却一直跪趴在地上那么嘶吼着,一声一声,久久不歇,就让人想起那些死了伴的鸟,哀鸣到啼血。   看着,着实有些恐怖。   可不确实恐怖,她这么喊着,不久就见一条巷子里跑出了一个人,把一个精雕的盒子扔在那女人面前,骂声一声“妈的”,然后给跑了。   那女人也不恼,紧紧的抱着那个盒子,又笑又叫,还把身上外套脱了下来,紧紧的包着那个盒子。   “华昭,华昭……”   极亲切的语气,她一边唤一边站起来往一旁的酒店过去,酒店旁边就有一个避雨的地方,她抱着那个盒子,柔情似水的眼神一直留连在上面,她宝贝的看着那个木盒,在角落里蹲下来,身体……像婴儿似的蜷成一团,眼神柔软,视线一直放在上面,偶而亲亲那个盒子,笑得像一个傻子。   她冷,可她似乎更怕那个盒子冷。   追了这么久,加上绝望,她实在是太乏力了,不知不觉就睡着了。   尊严  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,细云恍惚的睁开了眼,肚子里空空的,饥饿的感觉充满了每一个细胞,空空的胃,身体没有一点力气,嘴像火烧似的疼……她低头看了一下,盒子还在……   微微宽了些心。   可没钱,别说住的地方了,连吃的东西也找不到,她站起来,全身一阵无力,又跌坐了回去,手里的盒子却一下跌了开去,白白的粉末摊开到了那件包裹的衣服上。   细云怔了一下,身体无力,她想站起来都没有办法,无助的感觉挟着绝望汹涌而来,她咬咬牙,手脚并用的爬过去,眼泪,却再也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。   这么久,她第一次真的哭出来。   一把一把的白灰被她小心的放到盒子里……   “华昭,我真没用……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没用……保护不了自己,又傻又天真,连你,都抱不住,为什么我这么没用,为什么我这么没用……华昭,我好想你,真的好想你……活着这么痛苦,你带我走,你带我走好不好……”她抱着那个盒子,快蜷成了一颗黄豆……   人生最大的悲剧在于你想回头的时候,那个人已经不在,不是不在原地,而是生命逝去,无法等待。   人死,是最大的悲哀。   “华昭……你把我带走,好不好……”   “你很想死……”面前突的出现了一个女人,脸隐在黑暗里,声音如同刚落的那场雨,凉得透了心。  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。   “那我就成全你……”她说,把她从角落里拖出来,一直往马路上拖,细云挣扎她也不管,而她的力气比细云大了很多,细云被她拖到马路中央,此时的马路已经没有多少车,凉凉的路灯,惨白的灯光。   “想死就在这儿趴着……”那个女人说。   细云怔怔的望着她,脚下却没有一点动作。   女人微笑着走远了几步,很满意的模样,还不忘提醒。“想死就在这儿站着……不要动哦……”   细云闭上眼睛,耳朵里全是车子路过的呼啸声……如果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,也不错……那个地方,有华昭,有女儿,还有爸爸,妈妈,一家团聚……   很好,不是吗?   可是她又想起那天,华昭说要带她离开,远离这一切纷争,安静的和她度过后半辈子,她不甘心,她怎么甘心就这样被颜华阳玩弄与鼓掌之间,她付出的感情,她爸爸的生命,还有崔氏,走之前,她要他付出代价……   那个男人,微笑的讲着电话,她踩了油门……就快撞到了,她就快杀了他了……   可是,为什么华昭为突然冲出来……   一瞬间,惨白的血,挡风玻璃上,全是华昭的鲜血……那么浓,那么艳的血……   “细云,好好的活下去……”   “细云,不要找哥哥的麻烦……”   “细云,我会在天堂里祝你幸福……”   “细云,我最卑微最伟大的愿望,就是你能活着,能开心的活着……”   他的愿望,只是她能活着。   尖锐的喇叭声,她睁开眼,刺目的大灯,她所见的场景一片空白……   啊!   她惊声尖叫,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。   眼泪,一滴滴的落在那个盒子上。   “不想死了……”那个女人蛮横的把她拖到一边。   她摇摇头,小声却坚定的道:“不死了,华昭要我活着,他要我活着……”   “那个人在哪儿……”   她微微笑了笑,抱紧了手里的盒子。“在这儿,华昭在这里面。”   刚才看见里面只有一把把的灰,女人脸上闪过一瞬的恐惧,但微微勾了勾唇,什么也没说。   那个女人姓柯,叫柯白然,五官还算清秀,只是被头发遮着的额头,有一道刀疤。她看着细云抱着盒子不放手的模样,骂骂咧咧了两句,让细云跟她回家。   所谓的家,也不过是在不远处的贫民区有二十平米左右避雨的地方而已,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,没有钱却又不甘心远离这繁华的各色人群自动聚集起来,占用一小块地方,屋顶用雨棚盖起来,并不透风,冬冷夏热的结构,厨房是在过道间用砖和水泥砌起来的,洗手间和别人共用,每一寸空间都被排得满满当当。   柯白然二十平米的房子因为细云的到来艰难的被隔成了两间,所谓的两间,也只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,中间加了一块布,再加上纹帐,便成了两个私密的空间。   “你住那张……”柯白然指了新铺好的床。   细云点点头,把盒子放在枕头旁边,放好了回头却见柯白然怔怔的看着她放到床上的盒子。   “你是不是不喜欢……”细云有些忐忑,自以为是的后果她已经尝过。   女人看了她一眼,移开视线,用听不懂的方言轻声说了句什么,其它的,倒没说什么。  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,柯白然愣了一下,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下腹,旋即明白过来,细云垂下头,有些不好意思。   四处转了转,确定没有吃的东西,柯白然扔给她几件衣服,让细云洗了,而她自己呢,说出去给她弄点东西吃。   细云抱着衣服发了一会呆儿。   倒不是说她不会洗衣服,人没有不会的东西,端看是在什么环境下而已,她记得在监狱里的第一份工作,就是洗犯人的衣服,那时正是冬天,水很冷,可这么多犯人的衣服被送到洗衣室,其它几个狱友都是来了很久的人,她们几个把她抓住,把她的手踩在地上,一盆冰凉的水端在她的头顶,问她:“洗不洗,洗不洗……”   最开始,她说不洗。   踩着她手的脚用力,头顶上的水泼下来,彻骨的寒冷。   “洗不洗……”   “不洗……”   “洗不洗……”   “不洗……”   ……   一盆又一盆的凉水,还有踢在身上的拳脚。   “洗不洗……”   “洗,我洗……”   她的小姐脾气,她的硬气,她的倔强,可是在疼痛面前,都不堪一击。   从小娇生惯养,别说洗衣服了,连洗衣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,可是那个周末,她什么都学会了,刷衣服,清衣服,拧衣服,晒衣服。   她边洗边自嘲的想,原来人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……   那时一颗一颗的眼泪掉在洗槽里,凉的,没有一点温度。   原来被迫长大,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,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水池里水的温度,冰冰的,浸入骨头的凉,比寒冷更让人恐怖的,是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,从此只剩她自己一个人……   名片   刚把衣服拧干,柯白然已经提了一些东西回来,还没打开,她已经闻到飘香的味道。   “酱香猪蹄,香酥鸭,五彩酱鹅肝,腌雪里蕻……”   肚子叫唤的声音更响了。   “吃吧……”柯白然塞了一碗饭在她手里,自个儿把盆里洗好的衣服端出去晾了。   看着一桌的菜,细云吞了吞口水,那盘猪蹄,粉嫩的皮,白花花的肉……   细云夹了一块儿,小心的放进嘴里,闭上,舌尖尝了尝肉的味道,油的香味漫延开,软滑的皮儿,她不舍的嚼了嚼,软肉化开……   闭上眼睛,原来这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。   一块又一块儿,一块又一块儿……   大盘的蹄子,已经消失不见……   织云看见门边的柯白然张大了嘴。“这份猪蹄又肥又腻,你都吃完了……你几辈子没吃过多西了……”   那副仿佛看着乞丐的眼神,惊讶的语气,她的脸上烧红一片,手里的筷子怔怔的缩了回来,她咬着唇,再也不敢动一下筷子。   这些东西,比牢里的好多了。   进去之前,她一百零五斤,很圆润的身材,华昭曾经笑她是小胖猪,现在呢,她八十五斤,牢时的活重,吃得又少,平时别说是肉了,连菜,也很可能被别人抢去。   现实可以压垮一下人,可,仍然觉得不好意思。   “对不起……”她怔怔的说。   这样的倒歉倒弄得柯白然有些不好意思。“没事。”女人有些尴尬的别开眼。“是我说错话了,我也坐过牢的……只是出来久了,已经忘了当时的感觉。”   细云微微张了张嘴。   “我下班回家的时候,被人□,结果防卫过当,把人给刺死了……”她云淡风清的讲道:“你吃吧,这儿没别人,这些东西,也是酒店剩下的……”   细云犹豫了一下,还是伸出了筷子,没关系了,现在,什么都没关系了……只要能吃饱,什么都没关系了。   “喂,你叫什么名字。”柯白然端了凳子坐在她对面。   “崔细云……”她轻声道。   女人嗯了一声表示知道,看了眼桌上的东西,手抓起一个鸡腿开始啃。“喂,我不是做慈善的,我还有债要还,我们先说好,你可以住在这儿,但是不能白住,每个月二百块的房钱还有水电,我们平摊……”   “我现在没钱……”细云开口。“我的钱被人扒了……”她顿了一顿又咬着牙道:“但是我会找工作……”   看见女人绷着的脸放松,细云也轻轻的松了一口气,受别人的施舍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,她已经活得这么卑微,现在有手有脚,她不要成为一个乞丐,她不要丢爸爸的脸。   她喜欢过一个杀父仇人,还被他搞成了这个样子,她已经丢尽了爸爸的脸,她不要,连这最后的一点尊严都丢去。   崔家的女儿,不能变成一个乞丐。   “好吃吗?”女人问她。   细云点点头。   “肯定好吃,虽说是别人剩下的……”女人微微有些骄傲。“可是丽景的大厨,厨艺绝不是吹出来的……这些东西,还是我偷溜回厨房打包的……”   丽景,嘴里的东西一下失去了味道……   丽景是颜氏集团旗下的酒店,颜华阳曾经带她去过数次,那时仗着他的宠爱,她还羞辱过里面的一个服务员,过去的种种想起……   他一场游戏带给她的灾难,结果竟然如此的惨烈,她的天直毁在了他的手上,可是如今,她却得依靠他手里的剩菜剩饭活下去……   “怎么像是要哭呀……”女人不解的看着她。“牢里受了很多苦吧,我知道,我也受过……都过去了,啊……吃饱了,睡一觉,明天又是新一天……”   她摇摇头,柯白然不明白,牢里再苦,也没有嘴里的饭菜苦,这么苦,比中药还苦十倍,可是她要活下去,就算再苦,她也得一口一口,一勺一勺的咽下去。   她没想过,出来后,也摆脱不了颜华阳,这个城市这么大,可是为什么,还是躲不开他的影子,连一顿饭,也与他脱不了关系。   吃完饭就洗脸睡觉了,新换的被子,干净的洗衣粉味,细云闭上眼睛,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。   以后不用担心半夜有人拿枕头捂自已的脸,也不用担心半夜被子被突然抽走,也不用担心重重的拳头会落到自己身上,每天入睡前的“正”字也不用再写。   她终于成了一个自由的人。   枕边就是华昭,她的手摸到枕头下的戒指,这个戒指,是华昭送给她的。  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,颜华阳向她求婚,她兴奋的答应了,高兴的笑着,为难的告诉他,可是华阳,我现在才十九岁,还不能结婚呢,要不,我们先订婚。   她期待的看着他,却看见他笑了笑,转身倒了两杯酒,回身时却是一脸冷绝,他把其中一杯酒递给她,然后讥诮的告诉她,细云,别天真了,没有婚礼,没有婚纱,我逗你玩呢,你怎么配得上我。   我要娶的,是安家的女儿。   游戏结束。   她傻了半天才明白,从她因为报仇献身接近给颜华阳开始,他就在玩这个游戏,他要把她捧到天堂,然后再狠狠的把她摔向地狱。   他一直是一个沉府极深,且残忍的人。   同样是那天晚上的后半夜,华昭跟她求婚,要带她走,她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合适于她的,可是却不甘就这样一败涂地的离开,她制造那起车祸,却撞死了惟一对她好的男人。   这枚戒指,是他送给她的婚戒,可是那时,她比现在胖,戒指左右戴不进去,现在,她瘦了,手细,戒指却又大了,她和华昭的缘份就像这枚戒指,情深缘浅。   他在天堂,她在人间,手触不到的距离,于是徒留遗憾。   华昭,她以后会像答应他的,好好活着,放下仇恨,远离颜华阳,只是好好的活着。   重逢   一夜无眠,早上的时候才睡着,醒来却是因为一阵突然的疼,有人在拍她的脑袋,细云一个激凌,睁开眼才想起现在已经不是在牢里了,已经没有人打她了。   对上柯白然微恼的表情。   “都八点了,还不快起来……”   外面的阳光已经照亮了这间破小的屋子,细云收回视线。   “起来,然后去找工作……我说了这儿不白养人……”   细云沉默的开始洗漱,洗漱完柯白然看她衣服都是几年前的款式,又找了身衣服给她,两人身材差不多,穿着倒也合适。   “我要去酒店上班,你自个儿出去……”柯白然一一交待着。“尽快找到工作……”末了又拿了些钱给她。“这是车费,饭钱……”   细云默默的接过。“谢谢。”   “尽快找到工作,我就谢谢你了。”女人口气称不上好。   细云仍然是感激的,有人肯收留她,已经很好了。   可是找工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,她没有上大学,以前学的钢琴舞蹈也不精,几乎算得上是没有一技之长,去问了一些招服务员的地方,别人看细云长得漂亮,又乖巧,工资要求也不高,原本都挺满意,可是一听到她坐过牢,前几天才出狱,那脸色,便一下变了。   虽然没有立刻赶人,可却直接的告诉她,不要,坐过牢的人不要。   看着她的眼神如同曾经她看别人的眼神一样。   晚上回到家,柯白然听了她找工作的过程,没骂她,只问道:“想知道我怎么找到工作的吗?”   细云不解。   对面女人眼底闪过一抹疼。“我跟你一样,坐过牢,我的要求也不高,只要养活自己就可以了,可是就是这样,最初的遭遇仍然跟你一样,到处碰壁,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,丽景招服务员,待遇不错,应聘的人很多,我进去面试的时候被经理摸了一把屁股,那天晚上,我守在酒店外面,等着他下班……”   细云咬着唇,蚊子一般的声音。“这样的事,我做不出来。”   柯白然看着她的目光很坦然,说:“细云,当你发现这个世界已经遗弃你的时候,尊严什么的,真的不重要。”   第二天柯白然让细云跟她去酒店看一下。   那是颜华阳的地方,细云下意识的不想去,可……   “你不去就把你赶出去。”   她没有傲骄的资本,于是只好闭上嘴,轻轻点了点头。   丽景是颜氏旗下全球连锁的五星级酒店,里面对工作人员,哪怕是餐饮服务人员的要求都很高,身高,容貌,谈吐,礼仪,每一个方面都希望尽善尽美,柯白然带她直接去找了组长,组长是很普通的一个男孩子,但是对柯白然的态度……很温柔,他看着柯白然的眼神……仿佛曾经的那个自己。   可是柯白然对他……却似乎刻意的疏远。   心里不禁有些唏嘘,她和柯白然最大的差别在于,柯白然对这个男孩子的感情……似乎是在压抑?而颜华阳对她,只是一场游戏。   只有年少的她,才会傻傻的落进的圈套里,甚至说服自己忘掉爸爸的死,嫁给他做颜夫人。   彼时的天真,此时的苍老,流年带给她的,除了长大之外,最深刻的,只有疼痛。   那个组长听柯白然把情况说了一下之后看了看她,眼神没有任何鄙夷。   “我带你们去找史经理吧……”讨好的想过来牵柯白然的手,却被柯白然一下挥开。他似乎习惯了,并不以为意,笑着走到了前面。   柯白然牵着细云的手跟上去。“史经理人挺好的,我想应该没问题的,你放心吧。”   “柯白然,他是不是喜欢你,我感觉,他挺好的。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多嘴,只是男孩的眼神,和华昭,何其相似。   “是挺好的,可是……我不想拖累他……我们两个……也没什么可能……他大学毕业,家里的父母都是政府的,已经计划给他安排工作,他在酒店上班不过是打个基础,他那样的家庭,不会接受我这种坐过牢,杀过人,还出卖过自己的女人……”   细云沉默了,以前的她,可能会觉得身份地位什么的都不重要,爱情至上,可是现在呢,什么是现实,现实就是要将幻想抛开,柯白然这样的情况,确实会很难。   久久的叹了一口气,却仍然只有鼓励。“易得无价宝,难道有情人,柯白然,没有人会一直等待,我怕他决定放弃的那一天,你会后悔……”   柯白然抬头看了一看她,张了张嘴,却仍然只是无言。   经理在餐厅,此时正是吃早餐的时间,里面的客人似乎和服务员起了争执,他们走近的时候,看到一个大胖子坐在椅子上嚷嚷,一个服务员垂着头立在一旁,经理恭敬的对那个男人道歉,其它的客人也停止用餐看着热闹……   “怎么了……”柯白然过去问一旁的服务员。   “那个死胖子,你知道的,最爱找麻烦,今天小绢不小心把咖啡弄到了他鞋上,他就开始闹了,非要小娟给他舔干净,小娟不干,史经理来了,可那人仍然不罢手,你也知道,他是王董的儿子,得罪不起……可舔鞋的事儿,谁会愿意……他以为他是皇帝还是旧社会的地主呀,侮辱人也不是这样的……”   “那好……”胖子嗓门突然大了起来。“看在史经理的面子上,不要她舔,给我跪着擦干净,我就算了……看我多大度……”   经理把服务员拉到一旁,细云这才看清史经理其实是挺年轻的一个人,大众的脸型,不算太帅,可,看着挺亲切。   他为难的看着服务员。“我知道,小娟,他是一个混蛋,但是现实是,我们得罪不起……忍忍吧……”   陌生   服务员小声却坚决的答道:“经理,我不干了,我连父母都没有跪过,现在要我跪这么一个贱人,这么没尊严的事,我不干了,对不起……”   “炒了她,炒了她……顾客就是上帝……上帝都不尊重,炒了他……”   服务员转身就走,细云看见经理愤怒的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,可是他正眼看着胖子时,却又不得不微笑……   这就是现实。   胖子更加得意了。“经理,要不你来给我擦干净吧……不过也要跪下哦……”   经理垂着头,却,仍然没有动。   细云放开被柯白然牵着的手,缓慢的走了出去。   “细云,你干什么,回来……”柯白然在后面小声的唤她。   细云没有回头,仍然一步一步,一步一步的走过去。   曾经,那时颜华阳说爱她,她和他一起来丽景吃饭,服务员很漂亮,颜华阳多看了两眼,她气不过,故意把汤弄到鞋上。   “我要她……跪下来给我擦干净……”当时她这么说,挑畔的看着颜华阳。   细云停在胖子面前。“我可以给你擦吗……也是跪下的……”   “细云……不要……”柯白然的声音。   “你是……”经理不解的看着她。   细云乞求的看着他,给她一次机会,经理默默退开,他和她都明白,今天,总有一个人需要下跪。   “是不是我跪下了,你就不会去投诉了,也不会去找其它人的麻烦了……”她轻声的问。   胖子看了她几秒,又看了一眼经理,视线又移回她身上。“可以啊,这么漂亮的一个小美人肯给我下跪,我求之不得呢……”   早有识趣的人把毛巾递了上来。   “细云……”柯白然的声音不无酸楚。   细云曲起腿,慢慢的,慢慢的跪了下去,这副情景,和脑中那副情景重和,当年那个服务员,听说家里有一个生病的母亲,还有一个上学的弟弟,她跪下去的时候是流着眼泪的,一滴一滴,全滴在了她那双五万块的粉红小靴子上……那时她嫌那个人的眼泪脏,把她踢到了一边,就连在一旁看热闹的颜华阳也觉得有些过。   “崔细云,再刁蛮也要适可而止。”   可是此时的她,已经不会流泪了,从牢时绝望的那刻起,她就对自己说过,细云,你不可以再哭,真的不可以再哭,因为不会再有人心疼你的泪水。   毛巾挨到鞋面,一下又一下,男人的手落到她的背上,轻抚。   “这位先生,要别人下跪就够恶劣了,再吃这位小姐的豆腐就不对了,什么事,都应该适合而止了吧……”有看不过眼的用餐人员吼。   “是啊……”   “是啊……”   咸猪手慢慢的收回。   一分钟左右的时间,鞋上的污渍被擦干,细云站起来,视线却突的恍惚,窗外,不远处的地方,一个男人,被身后几个男人簇拥着走向车子,没有人敢走在他的前面,张扬大气,尊荣显要,那个背影,太熟悉了,熟悉到只有疼痛的感觉。   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,止也止不住的汹涌,她曾经告诉过自己不可以再哭,可是,从牢里出来后,她哭了两次,一次是为华昭,一次是为颜华阳。   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。   她轻声说。“好了,擦干净了。”   “那就这样吧。”男人觉得看的人太多有些伤面子,站起来有些狼狈的走了,人群也渐渐的散开,在经理的眼神下,细云和柯白然一起去了经理办公室。   “你是谁……”经理问。   “她叫细云。”柯白然赶紧介绍。“是我的好姐妹,她现在没有工作,所以想在我们酒店做服务员,她什么苦都能吃的……”   “你想做服务员。”史经理问。   细云点点头。   经理看着她,思索了一下。“那你明天就过来吧,反正刚好走了一个人,我给人事部说一说,应该问题不大……”   “谢谢。”细云笑了笑,想想还是道。“经理,有件事我想还是应该向你坦白一下,我刚从牢里出来……这样,你还要聘请我吗……”   “坐过牢……”经理像以前每一个人一样有些震惊,不过倒也没惊太久,他看着她眼泪还没干的脸颊,眼里有淡淡的怜惜。“刚才委屈你了。”   细云摇摇头,他不明白,她哭不是因为委屈,而是因为疼痛。   他从办公桌上扯了一张纸巾,手在空中怔了一下,角度放了放,递到了她的手上。   “把眼泪擦擦吧,坐过牢也没事,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无奈,刚才的事你都能忍,其它的事,我想也能忍的,你先试试看吧,如果不行再说……”他皱了皱眉,又看了她两眼。“我是史景铭,欢迎加入丽景……”   “谢谢。”   从办公室出来,柯白然仍然心疼的握着细云的手。“细云,你这又是何苦,看得我的眼泪都出来了……”   走廓两边是精致而华美的黄金饰品,奢华昂贵,而细云记得隔了不过两条街,却是他们住的贫民居。   这就是现实。   “柯白然,你曾经说过,当这个世界都已经遗弃了你的时候,尊严什么的,真的不重要……”   假面   转眼又过去了一周,细云已经适应了酒店的生活,难得的一天休假,早上起来,窗外的天很蓝,贫民区的清晨仍然繁忙而喧嚣,小孩哭闹的声音,大人骂骂咧咧的声音,商贩售卖的声音,一切都不怎么熟悉,却是鲜活的,亲切的,推开窗户,视野不错,很远的地方就是八宝山,她怔了怔神,爸爸就葬在八宝山陵园,出来这么久,她都没有去看过爸爸。   “细云,要不要出去逛逛……”柯白然拉开她的蚊帐。“换季了,你也应该置身衣服……女为悦已者容嘛……”   “你说什么……”细云不解的看着她。   “昨天是谁送你回来的。”柯白然抱着双臂一脸兴味,平时略显示冷淡的脸因为八卦而泛起了一丝俏皮。   “是……”史经理送她回来的,细云蓦的明白了,柯白然的意思是……史景铭对她有意思……   昨天下班已经有些晚了,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,回家的距离虽然不长,但是柯白然说这一段治安不太好,她出门时正好碰到史景铭,史景铭说顺路送她回去,细云想起那一段黑漆漆的路,便没有拒绝。   可是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,史景铭也没有说话,而且把她送到家就走了,只是看见她住的地方时,看她的眼神不免怜惜了一些。   他说:“细云,你是一个好女孩儿……”   可能她想,他们才见面不过几天,她委屈的给他解了一次围,他好心的给了她一份工作,了解都谈不上,他知道她好?他了解她的品性?不能,所以,他只是同情她,与喜欢,搭不上任何关系。   “你别急着否认……”柯白然嘴角翘了翘。“史经理来了酒店几年,他的人品我很清楚,家庭条件不好,所以这几年都没听他说过有女朋友,平时也没见他跟哪一个女服务亲切,可是现在却主动提出送你……细云,他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,也不是一个热心的人,他是什么意思呢,他的意思,就算现在没有说出来,总有一天,也会告诉你的……”   可是她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了。   “就像你说的,易得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,细云,你过去的事我不想多问,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人我也不关心,但是,你是一个女人,一个女人独自过完一辈子,很辛苦,很寂寞,也很残忍……我知道这种苦,其实你也知道……”   床前的纹帐被关上,细云躺回被窝,紧紧的把那个盒子放在胸前。   华昭,你会陪着我一辈子,我会寂寞吗,我想不会的吧。   可是华昭会怎么回答她,细云,一个人很孤单,找个人吧,日子还有很久,活得不要那么辛苦。   华昭,细云吻了吻盒子的边角。   一切顺其自然吧。   细云决定去八宝山看爸爸,柯白然说没事干,跟她一起出去晒晒太阳。   去花店买了两束百合,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,爸爸这么告诉她,爸爸总喜欢把她抱在怀里,手里拿着妈妈的照片,然后轻轻的告诉她,他们过去的故事。   她对爱情最初的向往,便是缘于父亲的这一份深情,阴阳两隔,不变的,是妈妈在爸爸心中的地位,所以她曾经天真的相信,颜华阳也会爱上她,像小说或者电视里一样,因为一份仇恨而相识,最后受尽磨难在一起。   现在想起来,颜华慢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真实,一直以来,可笑的,只有她而已。   其实她一直知道,爸爸对于死亡,并不是那么抗拒,如果不是因为她成了爸爸心中的另一个牵挂。   所以那天早上楼顶的一跃,她想,爸爸是含着笑的,一个人在人间孤独了这么久,他终于可以去见妈妈了。   八宝山的墓园,爸爸和妈妈墓连在一起,细云放下花,心里轻喃:爸爸,我出来了。   手轻轻的抚上去,爸爸的笑容就定格在了一个瞬间,微微的笑容,满足的眼神,细云不知道那双眼睛里是不是有着妈妈的影子,可是,她对爸爸的感情,真的要比妈妈深得多。   爸爸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,因为小时候那句命格,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,一个男人,便再也不掩饰对女儿的疼宠,因为他怕,怕像妻子一样,来不及。   从小到大,无法无天的溺爱,衣食住行,她的任性,她的小性子,她的胆大妄为,爸爸都倾尽全力的成全。   她永远的那么无忧无虑,她活得那么恣意而放肆,她可以瞧不起任何人,她可以挥霍一切奢华的物品,除了感情。   爸爸出事之前,蒋家的产业已有很大的危机,可物质上,爸爸仍然纵容她,也许不是因为她,崔家也不会这么就垮了,细云咬了咬唇,眼睛酸胀。   “爸爸……”细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站起来。“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的,那个梦已经醒了,我知道什么叫现实……”   柯白然陪着她下山。   “都过去了。”柯白然握着她的手,难道的温柔语气。“伯父肯定也希望你过得快乐。”   “我明白。”细云朝她点了点头。“谢谢你,柯白然。”   “不用,现在既然这样了,就好好的过下去,找个男人,不用那么辛苦,像史经理一样的……”   细云抬起头,脚下是一步一步的阶梯,往下数,不知道还有多么步,她走上来的时候知道这有多累,那这一辈子呢,一个人走,又有多累,华昭呆的地方太遥远,她爬不上去,也握不住他的手,而史景铭,会是在山脚等着她,陪她一起往上走的人吗。   她没有答案,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。   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还肯给她温暖,她会付出所有去回报他,除了感情,那是她已经没有的东西。   意外   下了山不用几分钟就是繁华的市区,柯白然拉着细云合计了一下,难得的一天休假,回去也没什么事干,所以决定去逛逛街,女人对于逛街有着本能的受好,虽然不能再去昂贵的商场,不能再购买华美的衣服,但街边小店逛着也很有感觉,大市场的东西,质量不算好,却便宜,细云搭配衣服很有一手,廉价的东西被她一配,竟然也有一种流行的感觉……   取舍了一下,最后要了一件外套,裤子和鞋子,正好一套。   街上的人很多,柯白然挽着细云的手等绿灯过马路,前面不远处是大大的广告牌,颜氏的集团宣传片,里面的颜华阳,笑容得体,却,隔得那么远……   那张脸,仍然和华昭差不多。   她想好好的找个人过日子了,华昭。   紧急的刹车声。   “细云,小心……”柯白然把她身体一扯。“现在还是红灯呢……你怎么就往前面冲啊……”   她跌坐在地上。   又是因为颜华阳,有的人,是一生的劫数。   银白色的跑车停下来,驾驶室的门打开,来人紧张的跑过来。   一张线角柔和脸映入眼帘,眉毛浓黑,眼睛有神,鼻梁高挺,看起来很英气的感觉,就像古时候骑马执剑的骑士。   “小姐,你没事吧……”   细云摇摇头。   路边的咖啡馆,男人抱歉的看着细云。“对不起,你真的没事吧,要是不舒服,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。”   细云摇摇头,她只是被柯白然扯着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,车子根本没有撞上她。   “我真的没事……”   “那好吧……”男人微微笑了笑,他笑起来很好看,眉眼都盛开了似的,手指修长,端起咖啡轻啜了一口,又似乎不合她的口味,所以轻皱了一下眉头,细云垂下眼,咖啡馆的咖啡,并没有最顶级的口感,挑剔而又不表现出来的人,怕是从小就有良好的修养和礼仪。   男人掏出一张名片,拿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。   细云接过来,名片中央写着他的名字:常翊东。   是他,细云怔了怔,她不认识他,但是名字是知道的,常家,安家,崔家,还有颜家,曾经被并称为宣城的四大家族,只是现在,崔家已经不在了,而常翊东,就是常家最小最得宠的儿子,从小就被送到国外……   “如果有什么问题,就打这个电话给我……”他笑了笑。   细云点了点头,可是一出咖啡馆,就把名片扔到了垃圾桶里。   “怎么了……”柯白然问。   “我没有跌伤,怎么会有问题,这个电话,根本用不着……”她说,更何况,她现在,不想和那个圈子的人扯上任何关系。   可惜,人算不如天算。   下班时已是半夜,夜空孤零零的几颗星,黯黯淡淡,寂寂寥寥,同事们基本上都已经走了,细云拿着包包等在休息室,这周柯白然和她都排的晚班,这样可以一同回家,史景铭也就不用特地呆那么晚。   他每天都在下班时那么巧的遇上她,却又没有什么其它不正常的行为,细云每天看着他的模样,拒绝的话也变得有些犹豫。   有一个人,愿意这么对自己,很好了不是吗?   人,要学会知足,这样才会快乐。   门被推开,却不是柯白然回来了,她见过,酒店的副总,见她恍如见到救星。   心里却是一抹不好的预感。   “你是餐厅的服务员?”   “细云点点头……”   “那可真是太好了……老板和朋友马上要来用餐,但是服务员都下班了,你没走,给顶顶啊……”说起来,这件事的责任全在这位副总身上,颜华阳早上的时候就交待他,晚点,大概半夜的时候,会和几个朋友来吃餐厅的招牌菜,让他交待下面把厨师留下,然后再留两个服务员,可是他通知餐厅经理时被人岔了一下,便只说把厨师留下,服务员这出给忘了。   现在中西餐厅的服务员都走光了,只剩下客房部那边的人,可是那边的人,怕是不容易借到,他不死心的来员工室看看,还好,逮着一个。   “可是,已经很晚了……”细云小小声的说,老板,是指的颜华阳吗。   “我也没办法啊……”副总拍拍她的肩膀。“老板和他的朋友,你顶顶,给你算两倍的加班费……”   可是,细云垂下眼……再多的钱,她也不想再见到颜华阳了……   “冉细云……”副总的声音沉了下来,他前几天听人议论过这个叫细云的,可他一时忘了她姓什么,好像是冉……“以你的经历,坐过牢,是不可能留下来的,要不是史景铭来找我,我出面,你能留下来吗,这年头,要炒掉一个服务员还没容易,别给脸不要脸啊……”   头,渐渐的垂得更下去,眼睛,有些酸,她咬着唇,狠狠咬着,咬得比心更疼,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。   她会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,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。   玉海轩,酒店中餐厅预留的顶级包房,不外订,使用人员直接打电话给总经理预订,所以,非总经理的朋友,非高官巨富,是使用不到玉海轩的。   柯白然和细云在包房门前停了一停。   细云深吸了一口气,只希望他们早点吃完,她和柯白然也能早点回家。   敲了敲门,推开……   背叛   笑容在嘴角僵了一下,里面坐着好几个人,有几个她认识……安庆,还有那天差点撞到她的那个男人,常翊东,还有她惟一可以称为闺蜜的唐悦,至于颜华阳,并不在里面……   安庆是安家的女儿,她还有一个姐姐叫安乐,也就是取代她嫁给颜华阳的女人。安家的这一对姐妹花,比她大四岁,以前崔家还没垮的时候,她是容不得安乐和安庆的,尤其是安乐,安乐是宣城上流圈子惟一比她漂亮的女人,也就是她的仇人。偏安庆和安乐是情妇为安家生的女儿,并不受重视,所以她常常去找那两姐妹的麻烦,那时她还高高在上,背后更有爸爸撑腰,安家怎么着也不会为了一对情妇的女儿而开罪她,所以——她可以想象出安庆对她的仇恨有多深。   如今风水轮流转,她早已不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,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,她甚至成了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底下人,她不知道安庆这几年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,但有一点不会变,她肯定不会放过她……   她们曾经视彼此为眼中钉,如果她不是经历了这么些年,她想,她也会和安庆一样的……   前程往事如梦,细云咬着唇,头垂得更低了些,原来她仍然是怕。故人?有时候不如不见。   柯白然先进去,细云跟在她后面,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。   还好他们聊着天,也没有谁来注意服务员。   “那个……小姐……麻烦给我换一下毛巾……”常翊东朝她开口。   此时柯白然拿着菜单出去了,房间只剩她一个服务员,细云怔了一下,垂着头过去,接过男人的湿巾想走,却……   “崔细云,你是崔细云……”绝对震惊的语气,安庆已经站了起来,一个餐盘被她带到桌沿,掉以地毯上,发出闷的一声响。   如同她此时的心跳。   避无可避,抬头,微笑。“安小姐,您好……欢迎来到丽景用餐……”微咬的唇,绯红的脸色,只有她自己,才知道此刻心里的难堪。   “你坐完牢啦……”她高声呼叫道,这下倒好,还本还热闹的包房一下安静了下来,所有的视线,向她聚拢。“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……”   细云抬起头,深呼吸了一口气。“我出来两个星期了。”   “是吗,看你穿成这样,我还以为认错了呢,你不是非皇后区的手工定制不穿的嘛,怎么,现在改变风格,走贫民路线了。”   忽的就觉得释然,别人的目光,一旦在意了,只会让自己难受,一个坚强的内心,是自己创造的。“你没有认错,是我,崔细云,我穿的衣服,是我的制服,我在这儿工作,做服务员。”   “她是谁呀……”有人小声的问。   “她呀……杀人犯了……”安庆高声道。“五年前,她委身做了颜华阳,也就是我姐夫的情妇,后来又撞死了颜华昭,这种疯子,关五年真是少了……幸好颜华阳聪明,只是逗着这个傻瓜玩,看她自以为是的样子,没摔死她真是便宜她了……”   “我知道……”有人议论起来。“崔细云,四大家族的崔家,怎么崔家的大小姐沦落成这样了……”   “据说她是一个扫把星,和她亲近的人,都被克死了……”   “长得还挺漂亮的……”   “那你可以去问问她的价格,这种低践的事都做了,谁知道会不会卖呢……”安庆刻薄的挖苦。   “够了……”人群之中坐着一直没说话的常翊东开口,他显然很有份量,包房一下又安静了下来。   “安庆,你也是安家的女儿,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泼妇在骂街呢……”   “你……常翊东……”   “给我坐下……”   安庆不甘愿的坐了下来。   “小姐,麻烦你给我换张毛巾……”   他的旁边就坐着唐悦,他的手还挽着唐悦的手,他们两个,原来……细云微微笑了笑,唐悦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女孩,她那么刁蛮的性子,唐悦也能容忍得了她。   唐悦朝她微微笑了笑。   “细云……”唐悦过来拉着她的手。“我这几年都在国外,也没回来,想不到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……”   “都过去了……”细云轻声道。   “还好,已经过去了……细云,我们也很久没见了,今天晚上也没有什么别人,你就坐下来,和我们一吃顿饭,我们聊一聊……”   坐下来?细云摇了摇头,什么都已经变了,她现在,只是一个服务员而已:“对不起,悦悦,现在,我只好简简单单的活下去……”   唐悦一直都是极善解人意的,细云这么说,她当然明白。“我知道,这样的场合不合适,是我考虑不周,这样吧,改天,我们两个,单独出来聚聚……”   无谓再拒绝,细云点了点头。   “那你去忙吧……翊东的湿巾凉一点,他不喜欢太热的东西……”   点头,转身离开,可才到门口,有人进来,她退后两步,左脚拌了一下右脚,跌倒的一瞬间,腰间一条胳膊伸出,她站稳之后,也看清了面前的男人。   “你好,颜先生……”细云微微笑了笑,云淡风清的笑容。   颜华阳怔了一怔,他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崔细云,她出来了?她叫他颜先生?装做不认识?颜华阳瞟了她一眼,演得还挺投入,可是崔细云的灾难都是他带给她的,经历这么多之后中,还能对他微笑,崔细云倒是越来越有心机了。   今天的饭局原本是给常翊东接风的,常翊东回来也几天了,结果他太忙了才给拖到了今天,还是大半夜,常翊东也不介意,便说把熟一点的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,就吃丽景的招牌菜……   他吩咐留两个服务员,结果,这么多人都没留下来,崔细云却留了下来,她想干什么,她什么目的。   不言而喻的事。   希望   想到此,颜华阳心里顿时一股厌恶,以为对着他笑就能改变什么了吗,幼稚,五年前的戏码难道还要再来一次,可是现在,他已经没心情再陪她玩了。   “你出去吧。”他摆摆手。   细云一下回过神来,抱歉的垂下头。“对不起。”   “姐夫,看到这个女人,你也挺吃惊的吧……”安庆的声音。“现在她应该知道,不是谁都可以做颜夫人的……”   嘲讽的声音,她听在耳里,也没有太大的感觉,颜华阳,看来他们两个重逢带给她的影响,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。   时间,真的可以磨平一切。   “安庆,你少说一句……事情都过去了……”是悦悦温柔的声音在劝。   细云偏过头朝唐悦抱歉的笑了笑,拉开门走了出去。   湿巾很快就换好了,细云记得唐悦交待的,不要太烫,交到常翊东手上的时候他很满意。“谢谢你啊……”   “不用。”她转身准备出去上菜。   “对了,你身体……没什么疼的地方吧……”   她摇摇头,对上唐悦疑惑的眼神。   “我告诉过你的,那天差点撞上人,那个人就是细云……”他对唐悦解释。   “呵呵,这可真是巧……”唐悦笑了一下。“这就叫缘份……”   细云微笑,转身出去。   菜上得很快,最后一个汤也做好了,端出去的时候,终于松了一口气,不用再看见颜华阳充满怀疑和玩味的眼神,汤盆有点烫,她让一边先接触餐桌,一旁的安庆莫名其妙的突然站起来,细云身体被她撞了一下,一盆滚烫的汤,一部分倒在她的手上,一部份倒在餐桌上,还有一部份,沿着餐巾滴到了颜华阳的裤子上。   她的手瞬间红了起来,灼心的疼。对上颜华阳愠怒的眼神,赶紧蹲下去用毛巾给她擦。   “颜先生,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   “细云,你的手……”唐悦推开椅子过来查看。“快去厨房拿冷水泡一泡……”   “够了……”颜华阳霍的站起来。“崔细云,再这样演下去有意思吗,我看够了你的苦肉计,你以为我会上当吗?我告诉你,就算你再做得像一点,我也不会让你缠着我,如果你想再进去蹲几年,就可以试试看。”   早知道他的性子,早猜到他会这么说,可,还是一阵一阵的难受,她使劲的眨眼,不停的眨眼,一直眨眼,还好,还好……眼泪没有掉下来……   她说过,不要在他面前哭的。   “姐夫,这样的服务员拿来有什么用,一点眼神都没有,也不知道让一下,炒了她吧……”   “安庆,你就不能少说两句……这里的人都有眼睛……”悦悦的声音吼得有点大。   颜华阳站着没说话。   “对不起……”她垂下头道歉。“对不起,是我不好……”她不断的道歉,又想起安庆的话和他的手段,她相信,他对她,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,眼泪终于一颗颗的滴了下来,因为现实,她不得不低头。“对不起,能不能请你不要炒了我……”   他的心情一片烦乱。   “你出去……”   她踉跄着出去了,颜华阳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。“烦人。”   桌上的人见状纷纷说改天再聚。   “姐夫……”   “你也滚……”   安庆恨恨的瞪了颜华阳一眼,拎起包包踩着高跟鞋走了。   唐悦叹了一口气,拿起一旁的包。“我去看看她……”   常翊东看了一眼颜华阳。“你这又是何必,我看得出来,她不会再缠着你了,真的不会了……你没看见刚才她隐忍的模样,我想,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……”   他怔怔的没有开口,常翊东起身打开门。“我去找悦悦……”   辗转问明了厨房在哪儿,常翊东进去的时候她正背对着他站着,孤单的背影,圆润的唐悦站在她旁边,更显得她纤细瘦弱……   “细云,颜华阳个性是那样的,你不要太介怀……”唐悦说。“你不知道,安乐死的时候,他连葬礼都没出席,为此,安家好大的意见呢……”   “安乐死了……”   “是啊,车祸,死了几年了……”   细云叹了一口气。“我知道……”她的声音混在水龙头的水声里格外冷脆。“已经知道他是那样的人,所以,我已经死心了,悦悦,从今以后,我会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,一个客人,或者是老板……”   她的手用凉水冲了一会儿已经没那么痛了,细云关掉水龙头,常翊东不知道从哪儿去弄了一圈纱布回来。   “先包一下吧。”他说。“我看你这个手还是要去医院拿一点药的,不然会留下疤的。”   他们那个圈子,现在可能也只有唐悦还会心疼她,细云心里微微酸楚,感谢的话还是像以前一样说不出口,只点点头。“我知道了,谢谢你们。”   唐悦摇摇头。“你越来越客气了……”   柯白然推门进来看到这么多人有些迟疑,她走到细云面前,小声的问:“包房里的人怎么一会就吃完了,我过去的时候人都不在了,只除了大老板,那些菜都没动过,我们打包回去吃吧……”   可是酒店规矩,不许打包。   “没事……允许客人打包吧……”常翊东笑了笑。“我打包给你们……”   这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,几个人一起回去却发现颜华阳还在,常翊东也有些意外。“你怎么还不走……”   他一脸阴沉的的盯着他。   “只开了一辆车来,车钥匙在你那儿……你让我怎么走……” 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 “干嘛给他道歉……”唐悦瞟了一眼细云。“他这根本就是借口,他想走,难道一把车钥匙就能够拦住他……”   “唐悦,你是主持正义的吗……”   微微嘲讽的声音,他的脸色,果然很阴郁,颜华阳就是这样,不喜欢别人挑战他的权威,更不准她破坏他的尊严。   细云垂着头开始收拾,他站在一旁盯着她,手里夹着一根烟,青色的烟圈里,仍然是他冷漠的脸。   这张脸,她曾经怎么会如此迷恋,她怎么会相信他会为她改变,他从来没有变过,他一直都是那个颜华阳,只是一个戴着面具,一个取下面具的区别而已。   他们之间的距离,隔着一层面具,却远得永远无法牵住彼此的手。   甜蜜   常翊东问了要打包的菜,和柯白然一起出去拿打包的袋子了,唐悦的手机响起,她出去接听……   这间屋子,又剩下她一个人面对他。   看着门打开又关上,他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,脚踩上去,仍在忙着的细云突然被她抓住手。   对上他冰冷的视线。   “常翊东现在出去了,唐悦也出去了,说吧,崔细云,你到底想怎么样……你要多少钱,说个数,当我扔掉你这个包袱……”   想怎么样,她不想怎么样。   “放手,颜先生,你不欠我,我也不欠你,你是客人,我是服务员,只是这样而已……”   哼,他不屑的轻哼。“你以为我会相信你,不过也不重要,不管你想怎么样,不要再缠着我就行了……”   早已经死了的心,可还是会疼,一个妈妈生的两个孩子,会什么差距会相差这么大,细云微笑着看着他。   “这样最好,我也这样觉得。”   他惊了一下,不知是不是不适应,靠在墙边,冷眼看着他,门被常翊东推开,帮她把一盘盘的菜打包……   华阳移回视线,轻喝。“麻烦。”   收拾好之后已经接近二点,出门还是有些冷,唐悦看了看细云身上穿的衣服,让常翊东赶紧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……   她刚要开口说谢谢,又想起唐悦刚才的话。   微微笑了一笑。   颜华阳别开眼,虚伪。   上车之后就很安静,常翊东开着车,唐悦坐的副驾,她和柯白然挤在一起,旁边就是颜华阳,他仍然是一副不要招惹他的模样,细云默默的看着外面景色,不时抬眼看一下柯白然……   电话响了起来,是史景铭。“到家了吗……”   “还没……”细云轻声开口。“你还没睡……”   那边顿了一下。“没有接到你报平安的电话,我睡得不踏实……就醒了……”   细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。“景铭,我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  “我明白,你不用说太多……”   “谢谢……”   旁边颜华阳的存在感太压迫,细云没讲太多就挂断了电话。   “找到新男人了……”   她垂下头,没有应声。   “但愿这个男人笨一点,会上你的当……”   细云深吸了一口气,颜华阳仍然是颜华阳,而她,已是不是那个崔细云了。   这样陌生的感觉,真好。   从那天之后,日子又恢复了平静,那一天的事也许是颜华阳交待了,没有传开,倒是副总大概揣测不了颜华阳的意思,对她恭敬了很多,还特地为那天的态度给她道歉。   细云沉默的接受了,她知道,如果她不接受,副总的态度会更古怪,会更惹人怀疑,现在,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,事情,能少一桩是一桩。   史景铭倒是对经理的态度有些奇怪。   “细云,副总对你是不是……”   她摇摇头,视线看向了远方,远处的八宝山仍然肃穆宁静,青青的山脉,细白的流云……日子也就这样云淡风清的过下去……   也许有一天她会告诉他所有的事,过去的一切,她的天真,她的磨难,她的感情,她二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……   “你愿意等那一天吗?”   那一天要等多久,他怔了怔,到底没有问出口,等多久又有什么关系,只要他还愿意等下去。   时间可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,他会慢慢的追上去,把距离一点一点缩短,如果她的心已经凉了,他会捧到怀里,小心的,一点一点的捂热,他没有深爱过一个女人,他想,这就是爱情最动人的地方——无怨无悔的付出和等待。   “好,我不问了……”他笑了笑,眉眼微弯,从一旁的袋子里掏出两个饭盒。“来,饿了吧,午餐,已经加过热了……”   掀开就是一阵饭香味,他把菜多的那一盒递给她,眼中满是心疼。“多吃一点,你太瘦了……看着风都要把你给吹跑了……”   她默默的接过,左胸温热,华昭也是这样,其实那时她对他,并不是太好,他的一切光芒都被掩盖在了颜华阳之下,包括爱情也是,他对她的好,被她踩在脚下,他仍然那么执着的,默默的做着他认为一切对她好的东西……   想起来心就是疼的,她的自以为是,她的刁蛮任性,是她自己毁了自已的幸福。   天作孽,犹可为,人作孽,不可活。   史景铭问她好不好吃。   其实菜有些咸,可是她仍点了点头,华昭已经死了,别人给她的温暖和关心,她都要记在心里,一点一点,凭着这些温暖,她可以平静的过完这一生。   “细云,原来你在天台……真难找……”   身后一道声音,回过头去看,原来是唐悦,悦悦今天穿得很漂亮,一身浅白的裙子,精致的妆容,大蝴蝶结别在腰间,又透出几分小女人的俏皮味,修闲的高跟鞋,头上还有同色调的帽子。   “唐大小姐……”史景铭惊讶的声音。   细云怔了一怔,把餐盒放到一边。“你怎么来了……”   “当然是有事……”她微微笑了笑,看上去单纯又可爱。“而且还是很重要的大事……”   细云被她拖着朝前走。   “我下午还要上班……”   “我用颜华阳的名义给你们经理打过招呼了,这样谁还敢来拦你……”   细云胸口一窒,悦悦无法体会到她现在的心情,这样,颜华阳是不是又会认为她是在装,在骗,在演戏。不过也无所谓了,他有什么想法,都与她无关,她心里过得去就行了。   “到底什么事呀……”坐在车里,两旁的街景不断的后退,细云收回视线,看着拿着镜子左照右照的唐悦问。   “细云,还记得我们十六岁时的约定吗……”   碟片   十六岁,想起是很遥远的事了,可有些事,再遥远也会记得,坐牢的时候,她就靠这些快乐的回忆过了一天又一天,仿佛精神鸦片一般不敢忘记。她记得那年,她和唐悦刚拿到身份证,这对她们来说,标志着成年,标志可以去上流社会的相亲酒会中玩乐,标志着可以光明正大的勾搭男人,标志着对小孩子的一切束缚都不再存在。   有一天,她们两个玩累了坐在椅子上,不远处的地方正在举办一场婚礼,细云现在还记得那个新娘子很漂亮,其实她已经不记得新娘长什么模样了,但是她想应该是漂亮的,做新娘的女人,怎么会不漂亮呢。   “以后,我们两个谁先嫁出去,就要做对方的伴娘……”悦悦这么提议。   她当时说好,脑中勾勒不出自己老公的模样,却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。   “细云,我要结婚了……”唐悦握着细云的手,目光似乎穿透车玻璃落在了马路上,她郑重而严肃的看着她,良久,脸上才挤出了一抹笑容。“和常翊东,今天,我们拍婚纱照……”   “恭喜……”她说,悦悦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。   “谢谢。”   车子继续向前行走。   “细云,你觉得翊东怎么样……”唐悦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,暗处的地方,藏着一尾冷芒,淡得让人看不见。   “很好啊……”她想起那个男人,他看着悦悦的眼神,他负责任的态度,他体贴的举动,良好的修养,这样的男人,应该像华昭一样,是个一旦认定,便可以付出一切的男人,悦悦被这样的男人爱着,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。   “那你喜欢他吗?”唐悦问。   喜欢啊,但不是爱。细云点了点头,又缓缓的摇了摇头,她的感情给了颜华阳,她的心给了颜华昭,感情可以培养,可是心碎了,却补不好了。   今天的婚纱照在唐家郊区的别墅拍外景,宣城专为上流社会服务的一家婚纱店,绝对的昂贵,绝对的精致,绝对一流的化妆技术和摄影技术……   除了细云之外,还有唐悦的母亲以及其它的一些朋友,细云和唐母简单的打了一个招呼,以前待她不错的唐母现在只剩下疏离,其余的人,她都不认识,她也没有了从前到处搭讪的勇气,伴娘有几个,化妆师给她的妆刻意淡了些,她不是主角,她不能抢风头……   换好衣服,细云一个人呆在窗前,外面是青青的草坪和圆艺景致,手边被递过来一瓶水,细云偏过头微微笑了笑。   “常先生……”   他微笑,嘴角的酒窝漾开,让人极舒服的表情。“不用这么客气,你是悦悦的朋友,我们也算见过几面了,叫我翊东就可以了。”   她不置可否的拧开了水瓶。“你怎么不陪着悦悦……”   “他们还在里面忙,悦悦怕你一个人无聊,让我过来陪陪你……”   悦悦还是这么细心,这么体贴。“你们两个很配……”她由衷的道:“你们,一定会很幸福的……”   他抿着唇笑了笑,却不语。   “你不同意……”   视线移开,他看着远方,有些唏虚的语气。“我有些理解华阳的话了,细云……”他偏头看着她,视线严肃了一些。“你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年,磨掉了你的棱角,你的脾性,可是,有一点,你仍然没有变,细云,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,别人说,简单是福,可是,在你身上,我倒觉得你聪明一点好一些……”   细云不是很明白他的话。“我说错什么了吗?”   “我和悦悦……”他吐了一口气。“只是两大家族联姻而已……反抗不了,便只有接受,我倒觉得无所谓,悦悦还好,不至于让人讨厌……我们的人生,也就这样了……”   “可是……”他们的感觉那么好,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那么真挚,原来,也只是彼此利用而已。   爸爸对妈妈的感情,华昭对她的感情,难道真的就找不到了吗?   他看着她忧伤的模样有些不忍,摸了摸她的头发,却没有注意到暗处的闪光灯一闪。“所以,细云,你会受那么多苦,一是因为你不够聪明,二是因为没遇到对你好的人……”   是这样吗,她垂下头,她不是没有遇到过,只是错过了,便成了一生的遗憾。   她果然是个笨女人。   拍照的过程单调而乏味,不需要伴娘的时候,细云就看着闪光灯下的那两个人,那么亲呢的模样,含情脉脉的眼神,原来,也只是假面而已。   不拍的时候,两个人也是有说有笑,极亲密的模样,细云偏头看着窗外,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凉意,虚伪的面具,她仿佛又看见了颜华阳那张带着假面的脸。   结果不是仿佛,真的是他。   看见她时他也怔了一下,走进来,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经过,只在擦身的时候停了停,拈着她的伴娘服瞧了瞧。“很漂亮。”   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,拍照终于结束了,摄影师和化妆师都松了一口气,唐悦的母亲带了厨师来,所有人便留下在别墅过一晚,第二天再回市区,悦悦留了她几次,细云拒绝不过,便答应了。   吃饭的时候颜华阳坐她对面,不时瞟个眼神看向她,细云坦然的对着他的目光,倒弄得他有些狼狈的躲开。   “呀……对不起……”细云偏头,原来是悦悦把水杯打翻了。   “没事。”   “我让人给你换一杯……”   佣人很快过来,她把杯子交到佣人手上,握着佣人的手紧了紧。   强抢   细云觉得有些晕,脑袋重,胸口闷,手臂像筋骨被抽走了似的毫无力气,她把夹菜的手收回来,摇了摇头,情况似乎更严重了,想喝一口水,水杯冰凉,那股凉意似乎渗透到了心里,胸口一窒,水杯没握住,摔到了地毯上,闷哼的一声响,雪白的地毯湿了一大片。   “怎么了……”唐悦赶紧放下筷子。“脸色怎么这么差……细云,细云……”她拍了拍她的脸颊。“细云,是不是觉得不舒服……”   唐悦的声音似远又近,她听得并不怎么真切,勉强打起精神,抓着她的手臂道:“我感觉有点晕,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,有点感冒。”   “既然这样,那你先去客房睡一下吧,我这儿有感冒药,你吃几颗……”说完招呼了佣人过来,吩咐道:“把她扶到客房,倒杯温开水给她吃药……”说着,重重捏了一下佣人的手臂。   “真是麻烦……”颜华阳端起一旁的酒杯轻啜了一口,年份不够,有些涩。“不舒服还来凑什么热闹……几年牢饭白吃了……我看她是一点没有变,还是这么喜欢招摇。”   一时沉默,常翊东看了他一眼,嘴张了张,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。   唐悦抬了抬眼,有些置气的道:“是我让她来给我当伴娘拍婚纱照……你是生她的气还是生的气……”   颜华阳握着杯子的手一紧,抬头,对上常翊东示好的眼神。   “华阳,今天细云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”他说。“当初的事还是你做得过了一些,她既然出来了,你就当她是一个陌生人吧……”   颜华阳沉默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,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   用餐继续,天色渐渐黑了下来,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,伴随着风拍打树叶的声音,阴森森的有些恐怖,唐悦看了一眼窗外。“下雨了,还挺大的。”   常翊东瞟了一眼外面,确实雨大风大。“华阳,你说你要回市区……”   颜华阳视线从窗外移回来。“这么大的雨,我可没活腻……”   唐悦吩咐佣人多准备一间客房。   十一点的钟的时候便有些困了,没什么好玩的节目,便各自洗了澡准备睡觉。   唐悦端着一杯水进了常翊东的房间。“听你白天说话时的声音有点哑,这是预防感冒的药……吃两颗吧……防患于未然……”   “嗯,我呆会吃两颗就睡……”他在她额上轻轻的吻了一下,娶一个体贴温柔又门当户对的女人做老婆,他们圈子里的男人,不都是这样过的吗,爱情,实在是太遥远的东西。“悦悦,晚安。”   她微微笑开,满足的表情。“晚安,做个好梦。”   细云翻了一个身,感觉渴得厉害,脸也像发烧似的烫得很,身体的燥乱让她感觉很不舒服,迷迷糊糊的折腾醒了,张开眼睛,端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大口,可仍然冷不下来,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,她不知道想要些什么,意识乱乱的,恍惚想起华昭的脸,对,她现在要华昭,她现在很想见华昭,华昭,在哪儿……   掀开被子坐起来,恍惚了一下穿上拖鞋,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很薄的睡衣,半透明,大V领,黑色的,后背几乎全露在外面,胸前两颗凸起的霉果,细云恍惚想起她曾经似乎也穿过这样的睡衣……   那一天,她决定去报仇,她要去勾引颜华阳,他不是说她漂亮吗,她就埋葬了这漂亮要他付出代价,她买通了酒店的经理,进入了颜华阳住的套房,哦,那时她仍然是怕的,喝了很多的酒,在镜子里,她看见自己□的身体仿佛一个妖精……   她的唇被涂得很红,那天颜华阳推门看见她时怔了一下,她微笑着,扭着屁股朝他走过去,她想她一定扭得很难看,她看见颜华阳眼里的笑意,不知是因为她可笑的动作还是因为她那张漂亮的脸蛋……   口红印在他的身上,仿佛一个一个的烙印。  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,她甚至没有开口求他,她想好用来勾引他的借口没用上,他就搂上了她的腰……   那天晚上的疼痛她记得很清楚 ,颜华阳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,只是在看见她的处子血时微怔了一下,然后微微笑了笑,细云想起,她想,他原本大概是想玩完她就让她滚的,大概看见她的单纯,便微笑着生起了这么一场游戏……   那场游戏中,惟一无辜的,只有华昭。   华昭总是喜欢在书房等她,他的房间就在主卧室的隔壁,细云拉开门,敲了敲隔壁的房间,门被打开了,她微微笑了一笑,扑了上去……   华昭。   华昭的身体还是温暖的,抱着的感觉很真实,他还没死,真好,他还活着,他们还有机会。   她捧起他的脸,指尖抚上去,那眉那眼那唇,每一寸的细纹,每一寸的触感,都是如此真实。   她终于忍不住的泪流满面。   “我错了,我错了,一开始我就错了……”她哽咽着,好在华昭还是温热的,老天还给她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。“你要我吗,你还要我吗,你带我走好不好……”   华昭看着她的面容没有动容,他冷冰冰的,视线像剑一般,这种眼神,只有颜华阳才有,华昭怎么也给变成了这个样子,细云不安极了,她不要遗忘,华昭怎么了……不管不顾的抱着他。“不要丢下我……求求你……”   身体燥热得厉害,她不知怎么的凑上去吻他,身体不断的蹭着他,腰间一紧,脑袋一阵晕眩,身下是柔软的被子,枕边还有华昭古龙水的味道,面前就是华昭的熟悉的脸,他看着她,一副严肃的模样……   细云微微笑了笑。“你要我吗?”   他以行动表达出他的回答,唇挨着她的唇,像开水煮沸了,体温升高,衣服散开,漆黑的夜里,墙上有两个影子,抵死缠绵。   一夜的雨,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停。   侵蚀   耳边清脆的鸟鸣声,头像被锤子敲着似的一阵一阵疼,窗边柔软如水一般的阳光,再远处就是被洗得干干净净还泛着光的棕榈树,细云挪动了一下身体,是酸的,微微有些疼,昨晚的记忆扑面而来,华昭……   可是华昭已经死了,那是谁……那张脸渐渐的映入她的眼里,恍惚的只觉得可笑,她竟然又和他上床,在五年之后,事情怎么发生的,他会怎么认为,又是她在勾引他……   还没回过神他已经睁开了眼,伸了一个懒腰,极鄙夷的语气。   “昨晚爽吗?”   抽疼,细云捡起一旁的衣服开始穿,只是一件透明的睡衣,现在已经被扯烂,她越过他的身体去抓他的衬衫。   “我倒是很爽的……”他讥诮的声音。   细云沉默的解扣子。   “你要多少钱……开个价吧……”   她的手抖得厉害,扣子怎么也解不开,这么简单的扣子,她竟然也解不开,她真没用。   “我还记得你呻吟的声音,和五年前一样好听……你还在打五年前的主意……可惜……和五年前一样,我从来不会上当……”   “够了……”细云把衬衫往地上一扔,她跳下床,多呆一秒都觉得肮脏,她抽了床单包着自己光裸的身体。“颜华阳,你不用这个样子,我告诉你吧,我不会再缠着你了,我以我爸爸妈妈的骨灰,以华昭的骨灰,以我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亡灵向你发誓,我不会缠着你了……再也不会了……”   他怔了一下,继而微微笑了笑,捞起一旁的烟点着一根,烟圈吐在她脸上,泪眼中,看见他嘲讽的脸。   “戏演得真像,可是你别忘了,这是我的房间,昨晚上是谁主动爬上了我的床,是谁求我要他……”  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她只是很想要一个人,她以为,他是华昭,可是解释有什么用,她用最尊敬的人,最不可侵犯的灵魂向他发誓,可是他不信,她还有什么办法。   “随便你……”她裹着床单朝外走。   门被突然推开,进来几个人,唐悦,唐母,还有拿着相机的佣人。   “颜华阳,怎么是你在这儿……”唐悦的表情错愕极了。   “这是怎么回事……”房里又□了来了一下人,唐悦的眼睛睁得更大,指着他道。“翊东,你不是应该在这间房的吗……怎么会……”   突然间涌出的人全都盯着她看,悦悦陌生的眼神,唐母疑惑的视线,还有闭着嘴却一脸紧张的佣人,那款精致又小巧的相机,屏幕没关,上面就是她现在模样,裹着床单,部份□的皮肤,细云心里涌上一阵不安,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吹到她身上,凉得一阵发疼。   “悦悦,发生了什么事……”细云轻声问,她能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琴弦一般,颤颤的,一点也不悦耳,一点也不动听。   她想她真的就像常翊东说的,是一个很笨的女人,以前她看不透颜华阳,现在,看不透自己最好的朋友,她期待着唐悦坚定的告诉她,细云,没事儿,我们的友情还在。   可是唐悦却垂下头,然后一直没有抬起来,唐母和佣人对视了两眼同样在等待一个答案。   常翊东看了一眼她,从人群中挤进去,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到她身上,颜华阳视线落在细云的后背上,光裸的一片白,上面还有他用力之后的指印,眸光一沉,他一用力,外套掉在地上,细云跌落在床上,对上他愠怒的眼。   “给我呆着别动……”   “到底怎么回事……”他厉声道。“相机是怎么回事,昨天她为什么会突然来我房间……”   “这是我的房间。”常翊东插了一句嘴,冷笑的看着唐悦。   颜华阳怔了一下明白了,昨天睡到半夜的时候,常翊东敲了敲他的门,说他浴室热水器坏了,要跟他换一个房间。   当时他还说他男人还要这么麻烦,想来,背后的人原意是为了常翊东。   “唐悦……”颜华阳的声音如剑一般锋利。“你说清楚。”   唐悦咬着唇,从细云的角度,可以看见她的眼角掉了几颗泪,细云想唐悦现在一阵很难过,唐悦从来不哭的,可是现在却哭了,她一定很委屈。可是她也很委屈,虽然她现在还想不透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可是她们是最好的朋友,她衷心的祝福她婚姻幸福,可是为什么,最好的朋友,要这么算计她……   她什么都没有了,为什么还要受这种委屈,被设计,被颜华阳奚笑,被这么多人拍照围观,她也很想哭,她也很想掉两滴眼泪出来诉说她的委屈,可是眼角这么干,连心也这么干……   她甚至只觉得好笑。   那个预言是多么的精准,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。   除了男人,连女人也要背叛她。   “唐悦,你说清楚……”细云扯出一旁枕头,朝她扔过去,她歇斯底里的朝她吼,像个疯子一样叫。“你说清楚……”   颜华阳见状不对,把她抱在怀里,细云还挣扎着,她在力气没有他大,渐渐的不动了,却冷漠的回过头看他,微笑着,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,定定的看着他,缓慢的说:“颜华阳,我不要呆在你怀里……”   他一怔,猝不及防的被她挣脱,空空的双手,他的脑袋一片空白。   “我不想嫁给他……”唐悦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,可这房间这么安静,安静到每一个都能听到她的声音。   “继续……”   “可是两家联姻,我的抗议有用吗,妈,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嫁,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,可是你们嫌弃他是跛的,又是常翊东无权无势的常弟,你们从来不听我的意见……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,我只有把这件事闹大……”   “可还是有别的办法啊……”   “没有别的办法。”唐悦笑了笑。“这个世界上,父母不能依靠,我能靠的,就只有我自己而已……”   “那你为什么要挑上我,我欠了你什么,唐悦……”细云嘶吼。“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,你要这样对我……”   女儿   “细云……”唐悦的声音幽幽的。“我没说是你的错,那我又有什么错,所以能怪谁呢,只能怪我们命不好,谁让你有那样的一段过去,你勾引翊东,翊东受不住勾引,所以你们奸夫□,这是很好的新闻不是吗,这是常家很好的丑闻不是吗?能怪谁,只能怪你,谁让你曾经贪图虚荣成了颜华阳的情妇,看,多好的一段经历,出狱后死性不改,还勾引好朋友的未婚夫,所有的人都只会同情我,同情唐家。哦,你还是崔家的,崔家虽然在上流社会消失了,可你的刁蛮让多少人印象深刻啊,这样的一桩丑闻,报纸,网络,电视,全宣城的人都会知道,那样,两家还能联姻吗……常家甚至不敢找我们家的麻烦,还得赔偿我们家的损失……”   所以,所以……细云感到累极了,从来没有过的累,她恍惚又回到了刚出狱的时候,生无可恋,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,连最好的朋友都可以这么背叛……   细云朝前走了几步。   “你干什么……”颜华阳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,顺势抓住她的手,恍惚一抹异色从眼底滑过。   “你在关心我吗?”她微笑。   他一怔,视线冷了几分,握着她的手也松了些。   她毫不犹豫的挣了开来,一步一步走到唐悦面前,她看着她,脑中一片空白,她深吸了一口气,淡声开口。   “悦悦……你知道吗,我不想哭的,就连刚才,我都哭不出来,因为我觉得,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糟,可是现在,我不想哭了,眼泪却往下掉……”   唐悦沉默的盯着她。   “在牢里时,最后三年,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,我也以为我不会再掉眼泪了,可是我还是不够坚强,出来后,我已经哭了几次……”   “细云,对不起……”她轻声道。   细云摇摇头。“不用对不起,因为我不会对你说没关系……”她右手放开,一巴掌挥在她脸上。“我没有你这个朋友,再也没有……”   一瞬间恐怖的静。   视线逐一扫过这间房子里所有的人,微微笑了笑,那笑容,凄绝惨厉,既冷且利。“我再也不愿和你们这些人,扯上一丁点关系……”   她说完,拉开门,缓缓的走了出去,常翊东追出去一会又折了回来。   此时颜华阳已经穿戴好,见他回来,急切的问道:“她呢。”   “她不让我跟着他……”   “他妈的外面又开始下雨了,这边公交车都没有一个……她要走着回去……”   颜华阳吼佣人拿伞来,常翊东拉着他。“你这是在关心她吗,我可不认为她会接受你的关心……她宁愿被雨淋,也不会坐你的车……”   他一怔,佣人已经把伞送了上来,他摆摆手。“不用了。”   客厅仍然安静得厉害,旁边雨声的沙沙声仿佛寂寞的灵魂在歌唱,常翊东缓慢的走到唐悦面前,停下,抬起她的眼睛,唐悦的眼睛很漂亮,又大又黑,珍珠似的,他还夸过这双眼睛干净,还吻过这双眼睛,他真的决定和这个女孩子度过一生,可是现在,那里面这么寒,这么冷,这么狠毒……   是了,他们这个圈子的人,这样的眼神才正常。   可仍然觉得心疼,另一双眼睛,这么安静,这么纯粹,这么无辜,她刁蛮任性却有最简简的感情,比起他们的眼神来,可爱多了。   “你不想和我结婚。”他问。   唐悦怔怔的看着他,没有回答。   “你喜欢我那个跛脚的堂弟……”   唐悦点点头。   他缓缓的笑了笑。“我明白了,悦悦,其它你真的不用这样的,如果你好好的和我说,告诉我你有了喜欢的人,我会出面拒绝这门婚事的,我甚至可以处理得让你父母不会责骂你,也许我还会帮你牵线成全堂弟,这是你现在这样做,只让我感觉难过,难过极了,我的心有点疼,好吧,如你所愿,不会有婚礼了……你也别想嫁给常家的任何一个人,我常翊东,说到做到……”   人,各自散了,车库里的车被开走,这个太阳出来不久又变天的安静的早晨,只有唐悦的哭声配和着雨滴的调子,同样的凄冷。   颜华阳开着车,常翊东坐在副驾,车子远远的跟在她后面,她走得很慢,衣服单薄,打湿了全贴在她身上,纤细的身体,风能吹走似的……   “崔细云,上车……”颜华阳吼。   她偏头看了他一眼,奇怪的笑了笑,却摇了摇头。   便看见郊区的公路中,车很少,一个全身淋透的女人在马路上走着,她的旁边跟着一辆车,比龟速还龟速,车里的人抽着烟,一根接一根。   一个烦燥,一个心疼,一个倔强。   “你上不上……”颜华阳再次问道。   细云没有任何回应。   手中的烟头扔掉,在常翊东还没反应过的时候,颜华阳已经油门一踩,车子如离弦的一般消失在她眼前。   马路边积着的水,被车轮一辗,溅到了她的腿上。   有些疼,有些凉。   细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马路上没有一个人,偶而经过的车子速度会缓一下,然后又各自开走,她双臂收拢抱在胸前,恍惚感觉自己的身体成了冰棍,只剩下简单的迈步动作。   脑中全是和唐悦一起的场景,她们小时候一起学钢琴,她捣蛋的把琴键抠出来,最后出来承认的,却是唐悦。她们一起学舞蹈,唐悦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双舞鞋送给她。再大一点,她们坐同一辆车上学,唐悦会帮她做作业,会帮她和小男人打架。再大一些,两个人躲在树后瞧走过的帅哥,互相给对方看上的男生写情书……   唐悦出国时,她们两个哭得像是生离死别的情侣,要不是爸爸舍不得她,她就跟唐悦一起出去了……   爸爸还曾开过玩笑,要是悦悦是男的,两家一定就是亲家……   可是现在,她却可以对她下药,可以毫不犹豫的把她的伤疤,她的丑闻宣告全宣城,她为了自己的爱情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她。   爱情是什么,友情是什么,也不过就是图穷匕见之后的背水一战而已。   流年在变,她在变,唐悦在变,所有的人,都已经变了,曾经的纯真,曾经的美好,也许只有怀念才是最好的归处。   她和唐悦,相见不如怀念。她和颜华阳,怀念不如遗忘。   心思各异   细云张开双臂,她真希望此时雨可以再大一些,砸在身上让人疼死了最好,肉体的疼至少比心疼好,她自虐般的沿着马路开始跑起来,她想她是疯了,一个自虐的疯子,可是有什么关系,在牢里时就是这样,她的心一天比一天疼,疼到最高的点之后,慢慢也就不会疼了。   现在呢,疼吧,疼到极至之后,她就可以对这么多年的友情再无期待,甚至怀念也无。   雨声风雨汽车声,视野里渐渐出现了更多的车辆,更多的高楼,更多打着伞的行人,这宣城的繁华,鲜活的人生,她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一下,快得几乎不能呼吸,捂着胸口,脑袋一阵晕眩,细云伸出手想抓着点什么,可什么也没有抓住,空空的,闭上眼睛之前,恍惚看见一个人,握着蓝色格子伞,紧张的朝她跑了过来。   华昭。   “细云,细云……”   她晕倒在了他的怀里。   醒来时处在一个微乱的房间,房间有些小,除了床和书桌之外,已经没多少空余的地方,嵌在墙上的书架上堆着很多书,电脑开着,是股票的走势图,她躺在一张单人床上,被子上有男人清淡的味道,衣服已经被换掉了,此时套在身上的,是一件宽大的白衬衫,有些旧,领子一圈黄渍,倒是洗得很干净……   屋子里开着一盏台灯,晕黄的光,外面还在下着雨,吸了吸鼻子,便闻到一阵浓郁的汤香味,骨头汤的香味,清新的感觉……   细云掀开被子,衬衫很大,遮到了屁股以下,空空的袖子,疑惑间门把转动的声音,细云紧张的缩回床上拿被子遮着下面。   “景铭……是你……”细云微微有些吃惊,他穿着居家的休闲服,戴着眼镜,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,看上去相当的好好先生。   “细云,你醒了……”他一笑,露出嘴角尖尖的虎牙,颊边一对儿酒窝,在床边坐下来,道:“舒服点了没有……”想到什么,神情变了一变,道:“对不起,你的衣服全都湿了,所以我……”   细云摇摇头表示没事。   “先喝点汤吧……”他说。一勺一勺的汤喂到她嘴里,怕烫着她,送之前小心的吹两下。“你再不醒,我都要把你送医院了……”   “对不起,给你添麻烦了……”   “说什么傻话呢……不麻烦……”他笑了笑,两颗酒窝更加动人。“也是巧,今天我正好在那边办点事,看见你伞也不打的在路上晃着,我刚过去,你就倒在地上了……对了,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……”   细云摇摇头,汤很暖和,从舌尖一直暖到了心里,男人的眼神更暖和,柔柔的,像台灯晕黄的光一样,透着一点柔,一点暖。   “细云,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……”他迟疑了一下,问。“你昨天跟唐小姐走了,刚才眼睛一直是红的……还一直叫着爸爸……”   细云怔怔的看着他。   “那个,我不是想逼你说什么,我只是……”他有点手忙脚乱。   她懂,她都懂,她已经一无所有,史景铭是在关心她,像华昭一样,华昭也总是这样看着她,温柔而体贴的,会有这种眼神的人,一定有最纯粹的感情。   心仿佛吃下了秤砣。   “景铭,如果我告诉你,我是那个没落的崔家的女儿,做过一些不好的事,因为撞死了人被关在了牢里五年,现在已经一无所有,这样,你还要我吗……”她傻傻的盯着他。   他像突然被针刺着了一般,握着她的手一下松开,被他端在手里的碗晃了晃,几颗汤溅到床单上,迅速散开,只余下一点点的水渍,像是眼泪落在上面一样。   她果然,还是被嫌弃了。   他一声不响的站起来走了出去,那个汤碗被放在电脑旁边,细云就盯着它看,它最初还会冒热汽,渐渐的,没有热汽了,又等了一会儿,她忍不住的走过去,端起来轻嗓了一口,凉的,比雨水还凉。   默默的喝完,她又躺回床上,拿被子蒙着脑袋,门被大力的推开,被子被掀开,她睁开眼,对上他急切的表情。   “细云,我想了二十八钟,外的风很大,雨很冷,我想清楚了,我只想告诉你,事情都过去了,过去的事,就忘掉它吧。如果你不介意我没有房子,没有车子,也没有钱,跟着我要受很多苦的话,我想说,我愿意照顾你。”   恍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,只觉得浑身的热气都涌到了眼睛里,她眨了眨,眼角湿湿的。   他用指尖给她擦去,指尖很凉,掌心却是温热的,她的眼泪涌得更快,就像外面的雨水似的,一刻也不肯停歇。   “细云……别哭了,乖……”   她死死的扯着他的衣服,声音放开,一声又一声。   肩膀的衣服似乎已经湿了,他无奈的随她去了。“细云,我应该给你交待一下,我的条件不只不好,还很差,爸爸去世了,乡下还有一个生病的母亲,我每月的工资要给妈妈医药费,这么多年,不怕你笑话,我连买房子的首付都还不够,我肯定给不了你奢华的生活,美味的佳肴,华丽的衣服,精致的妆容,体面的身份……”   这些,她有过,可这繁华,到头来证明不该属于她,镜花水月一场空,现在,她不贪心了,她只想找个人,好好的过日子,给他生孩子,安安乐乐的过完这一生,或许不能深爱,可愿意付出她剩余的一切……   “我不介意。”她说。“我有你就够了。”   这一晚上,两个同样孤苦的人坐在床上,细云告诉了史景铭她过去的一切,童年的快乐,成年的疯狂,复仇时的绝望,最后的牢狱之灾……以及,昨天发生的一切……   他默默的听着,手抚在她的头发上,告诉她最多的一句就是,过去了,细云,都过去了。   细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的哭过,眼泪似乎要把过去的一切都冲走,那些不开心的往事,那些人,那些遗憾的感情。   史景铭也说了他的一切,父亲早死,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,年老却身患重病,艰难的求学,谈过一次恋爱,却因家庭贫困被人抛弃,一个人在酒店工作,却只有孤独的灵魂,他想努力的奋斗,给细云最好的生活。   她不知道后面的生活是什么,可是她愿意去等待,像期待华昭一样,完完全全的信任。   天微亮的时候,史景铭抬起细云的下巴,定定的看着她。“细云,你愿意,做我的女朋友吗?”   华昭也问过,细云,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?   她相信,他们都是最真诚的人,有爱情最简单的心,或许不够有钱,或许不够有势,可这简单的温暖,一定可以度过这辈子。   “景铭,我愿意。”   他们各自期待着简单的幸福,可是,命运是一场玩笑,可笑至极。   不弃   细云感冒了,按史景铭的话来说,就是她淋了这么久的雨,想不感冒,那是不可能的。   打电话给他请假的时候被他这么一取笑,恹恹的感觉反而没有了,史景铭说下了班过来看她,挂断电话后躺在床上,就只看见一格一格拼接而成的蚊帐,蓦的就想起小时候和爸爸一起吃的甜点,也是这种格子状的,一层一层,精致漂亮,浓郁的香气从那些格子里飘出来,一咬,连心也变成了甜的。   她傻傻的笑,闭上眼睛,枕边的盒子被她抱在了怀里,紧紧的。   那天早上史景铭送她回来时柯白然还是怔了一下,但她也没问太多,柯白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,好奇,却守得住自己的眼睛,守得住自己的嘴。   “好好对她。”她以朋友,而非下属的身份这么告诉史景铭。   “我会的,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。”   柯白然怔了一下,释然的笑意。  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过起来,却是极快的。   史景铭下班之后先去了一趟厨房,厨房有师傅特地给他炖的汤,一想起细云瘦弱的身子,心就是一阵疼,她一米六五的身高,体重却只有八十五斤。那天晚上听她平淡的说起在牢里时过的生活,吃不饱,一天一天的这么瘦下去,出来后,也是一个人过着。   有一个人能心疼她,该多好。   去的进候细云正躺在床上看电视,很小的电视,又没有装有线,效果不好,画面有时候还要抖动,她眼睛盯着也不知道是在看电视还是在发呆。   看见他时脸上才有了一抹笑意,屋子里小,连坐的地方都不太宽,她想起来,却被他摁在床上。“感冒没好,穿得又少,瞎动什么,躺着,捂好……”   严厉得有点像斥责的声音,他一寸一寸,像造蚕茧似的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,细云从被子里把头探出来,对上他深邃的眼睛,那么黑,那么深,仿佛里面就有一个温暖的家,细云就想起以前爸爸也是这样,她不听话的时候,半是斥责半是关爱的骂她,轻轻的,像挠痒痒似的,很舒服,又好笑。   “景铭……”她轻轻的唤,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感觉,软软糯糯的声音,像春节时吃的汤圆,嚼烂了,一下就给甜到了心里,漂亮的眼睛里柔光闪动,笑意盈盈,总算有了一点这个年纪女孩子应有的张狂和骄傲。   他笑了笑,手指头在她额上轻轻戳了一下。“叫我干什么……”   “你好像我爸爸,他以前也这么念叨……像个老婆婆一样……”   他反应过来。“嫌我老了是吧……”说着就去挠她的痒。   细云躲闪着,呵呵笑着,身体渐渐热出一身汗来,欢快如同银铃一般的笑声渐渐充满了这个狭小而凌乱的房间,闹累了,细云才发现桌上还放着一个保温桶。   “是什么……”她问。   视线移过去,云淡风清的声音:“听说这种受凉的感冒要吃中药才好得快,我让药房熬的……下班时特意去拿的……”   细云一下垮下脸,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。“不吃,我不吃,谁让你去弄中药的……”   说着还拿被子把头给蒙上了,死活不出来了,景铭哭笑不得,扯开她的被子,笑道:“骗你呢,我让厨房熬的汤……”   “真的?”嘴角微翘。   “假的。”他板起脸。   她恼了,张着嘴想咬他,直到他把保温桶放在她面前,浓郁的汤香味,她确定不是中药后,这才罢了休。   拿了碗盛了出来,浅黄的汤汁,上面飘着几点油珠,香菇的香味扑面而来,白瓷的勺子放在里面,旁边就是他的手,宽大的手掌,细长的指头,食指有些茧,薄薄的一层,他舀了一勺出来,小心的吹凉,热气飘到她脸上,感觉烫极了,不知道脸是不是红了,细云微微垂下了头,视野里只能看见他宽厚的下巴,嘴角微翘,淡黄色的光晕……   细云一瞬间就放弃了自己动手的念头,她张开嘴,温热的汤汁送了进来,微甜的感觉化开。   他问她。“好喝吗。”   细云点了点头。“甜的。”   他啊了一声,眼中一抹疑问,见她不语,犹豫了一下,舀了一勺放进自己的口中,摇了摇头。   “不甜呀……微咸……”   细云乐不可支的笑了出来。“我骗你的,谁让你刚才骗我来着……”   他的眼中一丝恼怒,把汤碗往旁边一放。   “崔细云,敢骗男朋友,这个罪名可重了,看我怎么教育你……”   “不要挠我痒……”细云举起手投降。“我不敢了……”   他定定的看着她,不说好,也不说不好,细云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,扯了扯他的衣袖。“生气了……”   他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   细云纠结成了一团,伸手戳了戳他。“到底什么意思……”   “想知道啊……”   细云点头。   “亲我一下……”  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,眸中笑意涌动,就那么看着她,微微期待的眼神,细云也看着他,他在等待,她在犹豫……   旁边的盒子里就装着华昭的骨灰,华昭也在旁边看着她,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,过去的种种闪过,她垂下眼。   景铭转身去端汤碗。   可手却被她抓住,有些紧,十指相扣,他还没反应过来,颊边突的温热。   华昭   可手却被她抓住,有些紧,十指相扣,他还没反应过来,颊边突的温热。   “不算……”史景铭紧紧握着细云的手。“再来一下……”   “你怎么赖皮呀……”细云咯咯笑着。“我不管,我亲了啊……男人不能食言,否则诅咒你变成个大胖子……”   他无奈的去端汤碗,一勺一勺的喂她吃完了,天边却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,史景铭看了外面一眼,道:“肚子饿了吧,我去买点菜回来……”   史景铭离开之后,细云坐在床上发呆,旁边是华昭的骨灰,不远处的地方,还放着刚才的汤碗,汤汁微咸又甜的味道似乎仍然停在舌尖,景铭对她,真的是不错,和他一起,有和华昭一样的轻松感觉,或许现在还不够深爱,可,她愿意去尝试,愿意迈出第一步。   “华昭,你会祝福我的,对吧。”   轻轻的敲门声,细云一看旁边的时间,景铭出去还没几分钟,就么快就把菜买回来了,还没带钥匙……   穿上拖鞋,她笑着去开门,嘴角却僵在门开的那一刻。   回来的是柯白然,可身后那两个人——颜华阳,常翊东,他们来干什么。   开门的时候,柯白然悄悄告诉细云,她回来的时候,在酒店门前碰上了颜华阳和常翊东,他们两个好心要送她,她笑着拒绝,常翊东便一下露出了真面目,阴恻恻的告诉她,他们的目的还真不是送她,只是为了来找细云。末了,常翊东又云淡风清的提醒她,不要忘记丽景的老板是谁,凡事得机灵点。   细云理解柯白然的无奈,他们两个永远也不会明白柯白然有多么需要这一份工作,他也没心情询问她愿不愿意见他,颜华阳的作风,一向是不问过程,只求结局的,他要见她,就一定得见到,其余的人,其余的人的心情,不重要。   可是又觉得常翊东说出这种危胁的话有些不可思议,这话,明明感觉是颜华阳才说得出口的,末了她又觉得释然,谁说有什么关系,就像常翊东前几天告诉她的——   她很天真,又傻,怎么看得透人心,常翊东真这么单纯善良,也不会和颜华阳走得这么近,也不会成为常家下一代的接班人。   进来之后的地方,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水泥地,地上没有地毯,甚至连磁砖也没有,颜华阳怔了一下,拥挤的小房间透着一股闷人的味道。   她就住在这种地方,她在这种地方就能住下来。   颜华阳一时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,崔细云一向娇生惯养,就算跟在他身边那段时间,在物质上,他也从来没有委屈过她,那时的确是想把她捧到最高,然后再狠狠的摔下来,只不过,他没料到崔细云会玉石俱焚,也没料到华昭做了他的替死鬼。   这几年,他没有内疚过,他弟弟的一条命,她五年的牢狱之灾,扯平了,可是看她呆在这样的地方,看她平淡的眼神,颜华阳突然感觉有些复杂,倒不是怜惜,只是觉得感慨,生活,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,她也会甘于这样的平淡,她也会甘于这样的清苦。   只是本以为两不相欠各自过各自的人生,谁知道又会这样纠缠在一起。   是缘份还是孽缘。   “你们来干什么……”细云就站在门边,语气没有多热情,水也没倒一杯,驱逐的意味太明显。   常翊东笑着看向颜华阳,伸手推了推他,颜华阳嘴张了张,神情突的一抹恼怒,索性把视线转到窗外去了。   常翊东有些尴尬。   “细云……”门被推开,史景铭提着两手的菜怔住了。“颜总……你……怎么来了……”   小人物一个,不认识,颜华阳没有理人的意思。   常翊东倒是笑了笑。“你们准备做晚饭啊,正好,我从酒店带了一些细云喜欢吃的菜来,我们的肚子也有些饿了……”   于是要搭伙?她能拒绝吗?何必又要去惹怒他,不痛快的,只有自己而已。细云接过史景铭手里的东西,淡声道:“我去洗菜……”   屋里只剩两个大男人坐着,椅子有些硬,又小,坐着并不舒服,颜华阳皱着眉,看着外面洗菜的两个人,窄小的过道,他们两个靠得很近,细云熟练的摘菜,然后递给史景铭清洗,也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,偶而脸贴着脸似的,细云还在笑,那种笑容,就像以前一样,灿烂极了,却又多了点淡然沉淀在里面,便越发的让人移不开眼睛。   现在他是真的相信崔细云已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崔细云了,她会煮饭,她会洗菜,她会把家务活做得很好,她可以平淡的看着他再无以前的表情。   刚才她原本可以把他们赶出去的,她可以拒绝常翊东的提议,可是她没有,她答应了,这是一件让人意料之外的事,可是他看明白了,她不是妥协,只是不在乎……   那个男人是上次通话的那一个?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。   忽然,那个男人伸出手,在她头顶拨弄了一下,她静静的站着,然后似乎发现被骗了,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打他,她的笑声不大,他却仿佛听得清清楚楚,就像佛院的大钟似的,一声一声的撞到了心里面去……   他就那么看着她,忽的发现,崔细云对于他的意义,似乎真的就成了一个陌生人了,他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她,一点都不明白她的举动,她喜欢那个男人吗,可是那个男人似乎什么都没有……   这就是她的选择,他以为,她至少会凭着还有的年轻美貌,选一个能给她奢华生活的男人才是。   “笨……”颜华阳不自觉的骂了出来。“五年了,还是这么笨。”   他这一骂把常翊东也给唤回了魂儿。   生死   “华阳,咱们不是说好来道歉的吗,你怎么就不开口呢?不知道你放不下什么面子。”   他把视线收回,刚才的画面却如同电影胶片似的反复在他脑海里播放,一遍一遍,遍遍深刻,他突的觉得恼怒。   “我看她过得挺滋润的,那天的事对她没什么影响,她都不在乎了,我们还道什么歉,要道,你自个儿道去,别扯上我……自找不痛快……”   常翊东被这样挡了回来,也不再说什么。   等了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,突然来了三个人,家里只有两张多余的凳子,柯白然去邻居家借了一个,围在一起坐下,又彼此看了一眼,没人说话,安静得让人有些不敢下筷。   今天的菜大部份是细云炒的。   “好吃吗?”颜华阳听见崔细云问,旁边的常翊东笑容绽开,还没来得及开口,对面的史景铭已经干脆的回答了。   “好吃。”   她微微笑开,月牙儿一般的笑容,格外的迷人。“那就多吃一点……”她又往常翊东碗里夹了很多菜。   颜华阳便看了一眼常翊东又看了一眼自己只有白饭的碗,然后收回视线,有些不是滋味的闭上嘴。往嘴里扒了两口饭,米不是很好,大概是最便宜的那一种,不香,也不是太软,更谈不上糯,嚼了两下吞进肚子,他想他是疯了才会留在这儿吃晚饭,这些菜,又粗又涩,崔细云的手艺也确实不咱个样,除了咸味,就不能做点其它的味道出来?   常翊东没话找话说。“细云,尝尝这些吧,我听说都是你最喜欢的菜,我们来之前,特别让酒店做的,新鲜的,你尝尝吧……”   细云点了点头,吃了一点,然后又夹了一些给史景铭,其实最喜欢吃的,是他,可是颜华阳在这儿,常翊东又这么说,史景铭……哎……   忍忍就过去了。   “自己没有手吗?”颜华阳突的迸出一句,钢珠子似的,又冷又硬,哽得人生疼。细云抬着看着他,他又在生什么气,这是在别人的家里,他……算了,顺着他吧,忍一时,痛快一世。   她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史景铭的手,十指相扣,然后又松开,眼中交换一抹默契,她知道,他们的想法是相同的。   结果饭吃到一半他们两个还是走了,谁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,不过接了一个电话后,毫不犹豫的扔筷离开了。   没有人有留客的意思,他一在,所有人都感到压迫,细云不得不肯认,她的潜意识里,还是希望他离开的。   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,更何况,他们连相濡以沫的亲密都没有。   颜华阳处理完事情回到家时已是十二点,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有些无聊,他坐起身,一页一页翻着手机里女人的电话,越看却越觉得心烦,吃饭时堵在心里的那口气咽不下去,又吐不出来,于是崔细云那张巴掌大的脸像魔鬼似的缠着他不放,每一个女人的模样,似乎都变成了她的,冷冷的,带着一点委屈的味道。   手机被扔到一旁,颜华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去了书房,书桌上面摆着一张碟片,是那天唐家别墅卧房里的摄像头记录下来的,原本是唐悦打算用来要挟常翊东的,可是男主角换人了,自然就交给他了。   鬼使神差的放进了机器里,墙上的大屏幕开始播放起来,缓慢的,冗长的一个夜晚,画面最后定格在早上细云看他的眼神。看到那里时,再也移不开视线,不由自主的就摁下了暂停键,屏幕里她的眼泪那么清透,那么重,似乎一下就落到了他的心底,滚烫的,烫得他的心有些疼,然后开始发酵,酸得他浑身都是莫名的感觉,无力得难受。又似乎是吃了不当季的水果,涩涩的,从舌尖开始,一寸一寸的涩意侵占了他所有细胞。   整个人,便只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。   他在难受,他知道,却只觉得更厌烦,崔细云缠了他五年,到现在还阴魂不散。   握着酒杯的手渐紧,他垂下眸子,咬牙切齿的念着三个字:崔细云。   从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细云都没有见过颜华阳,也没有见过常翊东,日子似乎就这么安静的过下去了,细云有时间就去史景铭那儿,给他收拾收拾屋子,整理整理资料,她的俄语有一定的基础,有时候充当一下翻译,史景铭正在准备职业考试,白天上班,晚上看书,没太多的时间陪她,细云看在眼里,有点心疼。   现在终于确信,这种简单而平凡的生活,真的很好,平淡,却真实,平凡,却温暖,两个人一起散步的感觉比她以前飞到国外扫货的心情舒服多了,两个人一起看一场电影比以前包下一个电影院还快乐。   她想,她会沿着这条路,慢慢的走到老的。   他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在酒店公开,史景铭一直都是低调的人,而细云呢,也已经没有了高调的性子,他们两个都知道办公室恋爱不是太好,他们工作中也尽量不谈私事,下了班却会一起去菜市场,会一起谈酒店的八卦,偶而也会吵架闹闹小矛盾,不过,和好需要的时间不会太久,史景铭总是会紧紧握着她的手,说,细云,我们和好吧。意见不合的时候,他会说,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  他总是用充满柔情的眼光看着她,让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,更何况,也无需拒绝。如果她还不答应,他就会握着她手,一遍一遍捏着,温暖的大掌,眼眸深黑,里面,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。   她就想起以前的日子,那时她和颜华阳,是不会吵架的,常常是他的一个眼神,就能让她感到害怕,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地位是不平等的,她只是一个附属的,没有人权,也没有立场抗议的情人。   还好,所有的回忆,痛苦,绝望,孤独,让人不开心的东西,都已经过去了。   这样一想,越发觉得吵架,真的是一件很无聊的事。   她会勾起唇告诉他。“景铭,我们不吵了……”   决定   柯白然说她皮肤变好了,脸色红润了,声音动听了,一看,就是一个谈恋爱的女人,细云随她笑去,转眼间已经到了包房的门口。   敲了敲门,她推开,怔了一怔,里面坐着的人是常翊东,还有一些他下属模样的男人,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,绷得紧紧的,似乎在生气,眼睛像藏着一簇火苗似的,嘴角却是挂着笑,不怎么好意思的看着对面的人,对面是几个外国人,都上了年纪了,脸上明显的皱纹。   他们就这么坐着,也没说话,彼此似乎都觉得尴尬,便不断的举着酒杯喝酒。   细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只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。   “细云……”她出去送菜单的时候被常翊东叫住了。   “怎么了。”   “没啥……”他笑了笑。“我出来避难,就叫你一声……”   避什么难?细云挑眉询问。   “偌……”他的手戳了戳门内。“几个俄国鬼子,只会简单的英语,翻译不在,就没办法沟通了……”   “那,你们的翻译呢?”   “来的路上出了点车祸,在医院躺着呢,新的翻译人员正在赶过来的途中,我可不想在里面看着几个糟老头子,所以便出来透透气……”   他的模样既烦又燥,细云想起两人好歹认识一场,笑了笑,道:“哪果不介意的话,我倒可以临时充当你们的翻译人员……”   “你……”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。“你会俄语……”   当初是为什么去学俄语呢,其实这是爸爸的意思。因为妈妈年轻时曾在俄国生活过一段时间,爸爸也在那边生活过一段时间,他们在俄国相遇,相恋,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美丽的回忆,细云小时候常常听爸爸用俄语讲他们曾经的故事,可惜却听不懂,大一些之后,在爸爸的要求下,她去学俄语,可是却不认真……   再后来认真的学,是因为颜华阳,颜家在俄国有一座古堡,颜华阳曾经说过,婚礼在古堡中举行,王子和公主,幸福的生活在了童话世界里。   那时的她真是天真,拿出从来没有过的认真态度,华昭的俄语称得上精通,那时她便天天缠着华昭,现在想起来,华昭那时的心情,脸上笑着,内心也一定非常难过。   最后,她基本的交流没问题了,她几乎幻想着古堡中的那场婚礼了,可是他却告诉她,娶她,只是游戏最后的一部份,父母在俄国的美好没能延续到她的身上,俄语,讲出来,只让她觉得自己傻而已。   想不到过了五年,简单的口语交流对她来说仍然没有问题,也许是曾经的记忆太过深刻,恨颜华阳,想华昭时,她都清晰的记得那段学习的日子。   恨和爱都是太过强烈的感情,所以她忘不掉,深深的记到了现在。   她应付了一会儿常翊东的翻译人员就赶来了,她退出包房,他也跟了出来。   “细云……”他叫住她。   细云停住脚步。   “谢谢。”   细云摇摇头,想走,却又被他叫住。   “有事吗?”她问。   “其实……”他停在她面前,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了这两个字。   细云觉得常翊东有点怪,想说又不说,看着她,却又把视线移开,很为难的样子。   他终于发声道:“细云,其实你想过离开这家酒店没有……”   离开?她好不容易才获得这份工作,她没想过离开。   可是……常翊东一瞬间的急切,他感觉自己就像做重大决定前似的,突然紧张了一下,他想告诉她,她可以离开这儿,可以有更好的工作,更好薪水,更好的发展,如果她不介意,去常氏,做什么都好,他可以给她安排。   可是却又觉得突兀,从那天之后,细云见了他,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,形同陌生人,他好几次看见她和史景铭手挽手的样子,她会笑,会和史景铭说悄悄话,会十指相扣,每当这个时候,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袭上他的神经,或许愤怒,或许遗憾,或许不甘……   他隐隐明白,却又不甘愿承认,他和细云的距离,差得太远了,细云不会喜欢他,他也不可能娶细云。   这样的招惹和邀请,对他和细云来讲,都只是负担,可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急切的就把心里的想法吼了出来。   “你会俄语,可以去常氏做翻译……”他紧张的说。“细云,在这儿,只是一个服务员,在常氏,你就是一个白领……也没有人会瞧不起你……”   不会吗?细云沉默的垂下头,不是不会,只是因为常翊东的关系,不敢而已,她的那一点俄语水平如果答应了常翊东,跟以前的她,又有什么区别,她不想欠别人情,也不想不劳而获。   走廊的阴影里,常翊东就只看见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,像是蝴蝶扑闪的翅膀,扑扑的,就飞走了。   “常先生,对不起,我暂时没有辞职的打算……”   说完她就跑开了,常翊东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有些莫名,却听见身后一道凉凉的声音。   “翊东,到我这儿来挖人了。”   他回过头来,一窒。“华阳……”他吃惊的道。“你怎么在这儿……”   “这很重要吗?”他瞟了他一眼,嘲讽的道:“我到想问问你,你是来挖人呢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?”   常翊东一时竟然回答不出来。   “不过我要提醒你……”颜华阳淡淡,视线沉冷,寒冰似的。“美人江山,可不能太贪心啊……”   那天下了班之后,史景铭要加班,不能陪她一起回去,她慢慢的和柯白然在马路上走,突的一辆车驶过来,车身几乎擦过她的裤沿,细云吓得差点没有尖叫,车窗滑下,颜华阳那张贴了石膏的脸一下出现在她面前。   “你会俄语……”他说。   细云既没点头也没摇头。   颜华阳心里一阵火,她什么意思,她防着他,所以沉默,以他看,崔细云这五年牢狱之灾磨掉了她的尖锐,脾性,骄傲,却没有磨掉她的倔强和招人的性子。   她才出来,就招惹了两个男人为她神伤。   “我要去俄国,你跟我一块儿去……”他顿了顿,补充。“当翻译……”   细云摇头。“我不懂俄语,我早忘了,你弄错了……”   颜华阳的脸色立即黑得像乌云似的。“你去不去。”他沉声道,眸子紧紧的盯着她,像吃人的狼似的。   细云摇摇头。   他偏回头看着前方,手指在空中响了一下,驾驶室的门打开,出来一个人,微笑。“崔小姐,好久不见……”   康德男,颜华阳的特别助理。   手被抓着朝车里拖,柯白然完全被一幕吓傻了,等反映过来的时候,面前哪还有人。   偷情  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三万尺的高空了,从窗户看出去,黑漆漆的一片,窗玻璃上一张茫然的人脸,模样清晰,她眨眼,她也眨眼……   反应过来后掀开被子下床,她身上的衣服还没被换下,纯白的地毯上摆着一双拖鞋,合她脚的大小,打开门,过道的装潢精致华丽,两旁是柔和的壁灯还有名家的油画,却一个人也没有,细云心里涌上一阵阵的不安,这布局,她太熟悉了,虽然里面的装潢重新修整过,可框架结构却没怎么变过……   这架飞机是几年前颜华阳在法国定购的私人飞机,当时……算了,不提当时了,当时的一切,甜言蜜语,华服珠宝,全都已经过去了。   回忆又有什么用。   沿着记忆中的布局很快就到了起居室,门没锁,她推开门,里面黑漆漆的,颜华阳不在里面,又退出来,正好撞到一个人怀里。   “崔小姐……”来人恭敬的看着她,脸上却没有笑容,这人和以前一样,脸上从来没有笑容,以前她就怀疑他是不是一个面瘫,可是这个面瘫,却是颜华阳最忠心的助手和他命令的执行者。   “他呢……”细云问康德男。   “在书房。”   “带我过去,我要见她……”有些急切,她想问问颜华阳强盗一样的抢了她来,到底是什么意思,或许又是一场游戏,倒符合他的一贯的作风,一向只有他想,他愿意,别人,不重要,细云冷哼一声。   轻轻敲了敲门,康德男给她打开门,这间书房,是这架飞机上她惟一没有来过的地方,五年前是她的禁地,颜华阳给了她宠爱,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信任。   他坐在办公椅上,视线盯着墙上大屏幕里的曲线图。“坐……”云淡风清的语气,仿佛是一场友好的聊天。   “不用了……”细云双手撑在桌上。“我只有一个要求,我要回去。”   “回去?”他摘下眼镜,微笑着看她,漆黑的眸子里兴味十足。“用什么,降落伞吗?我怕你这张脸摔下去,你天上的父母都认不出你来……”   细云咬着唇,他脸上的笑容太过碍眼,嘲讽一般,傲慢又无礼,仿佛站在山顶的人,俯视着山脚的她,她和他之间,一直就没有平等过,所以她就这么被他搓扁柔圆,呼来唤去,可是他现在干嘛要怎么做,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,他干嘛还有像个强盗一样……   “颜华阳……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……”她几乎没有力气吐出这句话,她又在求他了,求他放过她,在监狱的时候她就求过他,求他救救她,救救孩子,可是他冷漠的拒绝了……他不会知道,她这么卑微的恳求他时,心有多痛,裂成一片一片似的,当时,只要他肯出手,她的女儿,也许会有一线生机……只要孩子没事,她受什么惩罚,哪怕跪下给他磕头,哪怕下阿鼻地狱永不超生,她都认了……   可是那个小生命,还是没能保住。   男人的冷漠彻底刺痛了她的心,细云颓然的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,为什么她要犯过去的错,老天惩罚了她这么久,她现在才看到一点幸福的影子,为什么命运就不能放过她。   视线移开,颜华阳感觉自己的心因为崔细云的眼神无法控制的室闷起来,连呼吸都要费很大的力气。“细云,你想太多了……”声音不自觉的放柔。“我只是需要一个俄语翻译,我们这次的目的地,是俄罗斯……”   却只换来她的冷哼,细云垂下头,轻声道:“你颜华阳要翻译,还会找不到,何苦要抓我这个半通不透的……敢做,为什么不敢承认……颜华阳,你怎么这么恶劣,你究竟要想怎么样,是不是要我跪下求你……”   她一下站起来,双膝就要落到地上去,颜华阳怔了一下,眼神闪过一抹冷厉,她就这么迫不及待,连尊严都不要。   “你什么意思……”无法控制的就大声起来了,抓住她把她往沙发上一扔,灯光下,那张脸上的面具,似乎开始龟裂。“崔细云,我说了是翻译就是翻译,你还当自己是天仙呢?还以为我非你不可呢……我告诉你,你没那么大的吸引力……”   他就在她面前转来转去,细云松开的手又握紧。“我是不是天仙不用你管……”她声音细细的,绝望似的喃喃自语着。“我只知道,现在我过得很好,我一点也不想招惹你了,景铭还在等我电话……”   他冷哼一声,从办公桌上扔给她一部卫星电话。   “要打就打……”   细云抬头看了他一眼,也不客气,拿起电话就拨出去。   史景铭接到她的电话时松了一口气,他听柯白然提过情况,说细云被老板带走了,他去集团公司找人,秘书又告诉他说老板飞去俄罗斯了。   一晚上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焦燥不安,现在半夜了,可算接到细云的电话了,心,也放松了一些。   “他说让我去做俄语翻译……”细云小声的解释。“大概只需要几天……”   翻译?史景铭知道不会那么简单,颜华阳五年前和细云的关系,如今又这么霸道,心里隐隐有一抹不好的预感,如果颜华阳真的要怎么样,他的力量真是太弱小了,可是这种时候,细云如果再听到他的怀疑或者是责问一定会更担心,细云不笨,她的心里肯定也有很大的压力,他,就不要再给她压力了吧。   “原来是做翻译呀……”史景铭的声音一下轻快了很多。“那就好好做吧,几天而已,等你回来的时候,我炖汤给你喝……你想喝什么汤……”   “什么都可以吗?”   “当然,你是我女朋友啊……我肯定得有求必应啊……不然你跑了,我上哪儿追去……”   细云嘴角抿成了月牙儿。“那我要好好想想……”   两个人就这样聊开了去,从炖汤聊到炒菜,从炒菜聊到天气,从俄罗斯的天气又扯到了国际时事,最后又扯到了今年的流行元素……   颜华阳看了看时间,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,细云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思,也似乎把他给忘到了天边,她会抿着唇笑,眼睛像是两颗小珠子,一动,就有柔和的光芒发出来,清淡温和,以前她的眼睛也是有光的,却是隐忍的,压抑的……   现在的细云和过去的那个崔细云真的不一样了,过去的那个漂则漂亮,可更像是一个玩具,久了,就厌了,舍弃也不会那么心疼了,可是现在这个细云,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,她温婉,她隐忍,她倔强,除了那张脸之外,更多了一种吸引人的感觉。   这么感觉让他疑惑,让他不解,让他有了兴趣,这几天晚上,睡觉之前,他总是想起那天早上,她哭着吼:“我再也不想和你们这群人,有一丁点关系……”   那一刻,他的心里竟有那么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,那天在那间破小的屋子,他肯定崔细云不是原来的崔细云了,可是那种莫名的感觉更甚,他把她逮到飞机上来,只是想习惯,习惯这个样子的崔细云,习惯了,心里那一丁点异念大概就会不见了,就像崔细云说的,他颜华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,她,肯定不是他非要不可的那一个。   书房的通话还在继续,他烦燥的站起来,关掉电脑,静静的打开门走了出去。   “颜总……”康德男跟在他身后。   颜华阳摆摆手。“我要休息一下……”   “关于小姐的事,向你汇报一下……”   颜华阳脚步停住,道:“她们怎么了……”   康德男跟在颜华阳身后,声音压低了些。“管家刚刚打电话来说,二小姐的心脏病又犯了,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……”   颜华阳表示知道。“让医生看紧一点,条件允许,就马上给她动手术……”   “知道了。”   回到房间却仍然没有睡意,他打开墙上的电视,一旁的碟片鬼使神差的又被他塞到了播放器里,其实里面的每一个画面他都熟悉了,可是却像上瘾了似的每天睡前都要看上一看,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压下去。   他就那么盯着,上面崔细云的脸,她的眼泪,似乎就这样落到了他的心里,一天一点,如同水滴石穿似的,缓慢的侵蚀着他的那颗心,慢慢的,吃得一点不剩。   到的时候已是早上,细云还没睡醒,昏昏沉沉就给塞进了车里,俄罗斯细云倒是来过很多几次的,陪爸爸,爸爸每年都要到这边住一个礼拜,在他和妈妈在俄罗斯的那所房子里,其实那所房子其实很小,家具也都很旧了,烙着逝去岁月的痕迹,不但奢华谈不上,更像是电影里那些老旧的弄堂,对镜梳妆的三十年代女子,黑白的电影胶片里幽幽的透着一股子苍凉。   这样的屋子,不适合居住,只适合用来怀念,怀念那个心爱的女人,阴阳两隔的爱情,夹着淡淡的忧伤,无以名状的疼痛。   愿意   细云那时并不是很喜欢这一个礼拜的时间,除了房子又老又旧之外,更连佣人也没有,照顾他们的,只有一个负责看房子的老年俄罗斯妇女,但是细云那时是不敢和爸爸闹的,爸爸什么时候,什么事情都会迁就她,惟独这一个礼拜,会骂她,还会打她……   以前觉得郁闷之极的事,现在想来,却觉得温暖极了,仿佛心里放了一个小火炉,慢慢的烤,慢慢的温暖,身体的每一个细胞,都被这样的暖意包围着。   她想,她也会找到像爸爸这样的一个男人,以前是华昭,现在是史景铭,人生,总是会有希望的,她和爸爸的区别在于,爸爸给了妈妈全部,所以连心也死去了,她的心,虽然碎过,可拼好之好,总还是会跳动的……   可脑中又有人在提醒她,想想算命的怎么说的。   一下就给惊醒了,面前就是颜华阳的脸,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,离她很近,一动不动,眼睛也没有焦距,只有一抹浓重的黑,却仿佛要把她也染成同样的颜色。   联想到那个预言,细云啊了一声。   他回过神,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些。   心里蓦的咯吱了一下,她不喜欢颜华阳刚才的模样,无声无息却透着巨大的压迫感,想着,身体更往车门的方向缩了缩。   “到了酒店之后,你先休息一下……”他沉淡的交待。“晚上有一个酒会,你陪我一起出席,下午的时候会有人来负责你的妆容和衣服……”   细云没有收回视线,只点了点头。   却不知道哪里又惹着他了,他合上PDA的声音重得让人心惊。“希望你的礼仪和舞步没有在这五年之中遗忘了……”他嘲讽的道。   细云眸子沉了沉,淡声道:“我知道自己的本份,就算忘了,也不会给你丢脸的。”   “停车……”他重声开口。   车子在一旁停下来,细云偏头,只见他几乎是瞪着她下了车,康德男自然是跟他相同的动作,车门“趴”在一声被他摔上,车子很快开动了起来,细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,也没兴趣知道,没有他在车子,让人感觉舒服了不少。   俄罗斯的早晨还有些清冷,街上的人不多,颜华阳站在街头,看着周围的异乡人,冷风吹在他的身上,心时顿时涌出一股无以名状的孤独,他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,孤独,被崔细云气疯了吧,那女人,总有让人不舒服的能力,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。   很快一辆黑色的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,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制服的老人,他停在颜华阳面前,恭敬的道:“少爷……”   颜华阳点了点头,拉开车门坐了进去。   车子一路行驶,他眯起眼睛养神,张开眼的时候,就看见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古堡,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,上面的铭牌赦然写着四个英文字母:YAN。   主宅前面的空地上已经站了几个人,颜华阳下车他们就朝他恭敬的行礼,轻声道:“少爷……”   颜华阳一边走一边问道:“她们呢?”   管家模样的人上前回道:“两个小姐在舞蹈室……”   他停住脚步冷笑了一声,道:“老二还能跳舞了吗?”   管家怎么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,不敢发表什么意见,只轻声回道:“那孩子才被允许下床,所以只是看她姐姐跳而已……她的身体,能干什么呀……”   他的脚步蓦的一转,道:“德男,我们先去舞蹈室看一下……”   穿过奢华的走廓再转了一个角便是舞蹈室,推出一条门缝,便见不大的小人儿正在练基本功,老师很严厉,教鞭伺候在其中一个孩子的头顶,而另一个则坐在一边,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,眼神却透着几分无奈和向往,灯光下,隐隐可见那个孩子脸上的汗滴。   “老板,要进去吗?”康德男问。   颜华阳关上门朝外走,他边走边道:“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她们……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有时间再说……”   沉默的跟在颜华阳身后,康德男看向舞蹈室的视线,难掩的一抹同情,这么小的孩子,就被这么的扔在这儿,谁让她们的母亲……哎……   “她们最近的情况怎么样……”颜华阳问。   跟在一旁的管家赶紧回答。“还不错,二小姐的手语已经完全可以与人交流了,大小姐礼仪、马术、剑术、骑射都已经找好了老师,学前教育也已经安排好了,二小姐的心脏已经给您报告过了,医生说这个阶段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……”   颜华阳点点头,挥手让管家的下去,进入书房后,打开墙上的大屏幕,里面是一张男人的脸,颜华阳的视线就停留在那上面。   “德男,你怎么看……”颜华阳把遥控板扔在办公桌,皱了皱眉。   康德男在他对面坐下。“之前我就建议过你不要到这边来,当年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逼留在俄罗斯,现在你却亲自跑到狼窝来,你觉得,他会不替安乐报仇,你觉得,他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……”   颜华阳视线寒了寒。“我从来没有怕过他,我也从来没觉得当年这么做是错的,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,我只会做得更狠而已……”   “你是这样的想法,他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,我想,我们这次的俄罗斯之行不会太顺利的……”   “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,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……”颜华阳说得绝对。   “可就怕逼急的狗,会跳墙。”   “我怕他跳不过去反而会跌死。”颜华阳笃定的开口,拿起桌上的相框,视线停在相片上,两个小女孩的笑容灿烂纯真。“何况我的手上,还有一张可以出奇制胜的王牌……我看他,怎么翻得出我的手掌心……”   处理好古堡的事之后已经是傍晚了,看了看时间,酒会差不多开始了,化妆师打电话说细云的妆容已经处理好了,颜华阳回去接她,推开门就看见化妆师给她把钻石项链戴上。   钻石莹润灿烂的光泽衬着她的脖子如玉一般细腻,灯光下,淡然的女人,微笑如同圆月一般的完美。崔细云的皮肤还和以前一样好,羊脂一般的白,却微微透着苹果的红,让他爱不释手的细腻,如同最顶级的红酒滑过舌尖,轻颤颤的不舍……   她身上穿着紫色的露背礼服,细肩的带子,饱满的双峰,大概因为生过孩子的关系,以前略小的尺寸现在刚刚正好,纤腰不足一握,双腿又长又直……   宣城上流社会的第二美女,他恍惚想起以前听到的一种说法。   第一美女是谁呢,是安乐,他的妻子,那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人,可妻子,这可真是一个讽刺的词。   可是现在的崔细云真的有了一种吸引人气质,以前的她喜欢笑,笑起来明艳,现在她却安静,安静的不忍移开视线,漂亮的女人有很多,拥有让人不舍气质的,却很少,崔细云大概不明白她的蜕变改变的是什么……   颜华阳视线沉了沉,过去牵起她的手,她一下回过神来,和化妆师谈笑的笑容僵在脸上,她站起来,不动声色的抽出手。   “我准备好了,走吧……”   能感觉到她手上的茧印,薄薄的一层,有些刺人,她微笑着看他,却没有了他熟悉的那种感觉,流年看似没有改变什么,其实什么都已经改变了,比说如她手上的茧,比如说她陌生的态度。   错过这个词让人恐慌,遗憾这个词更让人害怕,伤害这个词让人绝望,颜华阳心念一动,又重新抓了上去,对上她责问的眼神。   他握得更紧,怒斥道:“瞪什么瞪,你身上哪一寸皮肤,我没摸过,没碰过,你什么眼神……不满吗……”   她黯然的垂下眼眸,平淡无波的模样让他不知所措,他好像又说错了话。   过去的时间只需要十几分钟,这种宴会是她熟悉的,穿着高级定制时装的漂亮男女,五颜六色的酒液,还有幽扬动听的曲子,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。   这里,似乎是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。   以前她和唐悦最喜欢这种宴会,年轻又美貌的姑娘,总有很多男人向她们伸出邀请的手,玫瑰花还有英俊的男子总是让人喜欢的,最动人的,是他们看着她时,那种赞美的眼光甚至偶尔的一点色念,女人与生俱来的虚荣感,那时虽然还只是一个孩子,可,哪个女人不曾经都是孩子……那时的夜晚,几乎一晚上都能听到她高跟鞋跳动的声音还有笑声,她享受男孩们的目光,也喜欢他们搂着她的腰时有温度的手掌,那时她是一个真的公主,哪怕时针指向午夜的十二点,她仍然可以含笑的等着王子的南瓜车。   无辜   可是现在,她已经不是公主了,这里的每个男人和女人都让她觉得陌生,甚至这音乐也让她觉得无所适从,他们说着夹着地方口音的俄语,有时候说得快了,她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,颜华阳还让她当来翻译,他可真是找错人了。   偏头找他,才发现他和康德男在离她有些远的地方,正和一个高大的俄国人聊着,那般的自由,哪像是需要翻译的模样,有人友好的向她邀舞,温和的一个男子,嘴角浅浅的笑容和迷恋的目光,细云笑笑拒绝了,从侍应那里拿了一杯酒,缩到了角落去。   结果对这种宴会不感冒的还不只是她一个人,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态的俄罗斯男子,倒不是说年龄老,而是他给人的感觉,有一种沧桑的陌生,就感觉他的身上,一定发生过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事,而这种事,一定还是悲剧。   他没有抬头,手里端着一杯香槟,浅浅的啜着,窝在沙发上,大半身体被掩住了,细云好奇的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,男人似乎陷在了自己的思绪里,茫然的睛睛穿透了时间空间落到了一个人她不知道的地方,细云不知怎么一下就想起了爸爸,爸爸也经常露出这样的眼神,在他和妈妈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。   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。   长时间盯着人看并不礼貌,而这个人,大概也不想这一方天地出现一个外人,细云如此一想,便端着酒杯想走,他却抬起了头,拍拍旁边的位置,微微笑了笑:“坐吧。“   细云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,这个角落很隐蔽,没有人来打扰她,她可以安静的看着别人的故事,别人的快乐,仿佛一个局外人,只需要看着就可以了。   “你说……”旁边的男人突的开了口。“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?”迟缓而苍凉的声音,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细云,眉毛皱了皱,似乎很好奇她的答案。   细云怔了一下才回过神,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,玻璃珠子一样的,干净的透着蓝光,别人说蓝色是忧郁的颜色,他的那双眼睛似乎把这种蓝色发挥到了极致,浅浅的一层,却仿佛最敏感的那一处地方被拨动着,细云垂下眼,认真思考起他的问题来。   她的爸爸,她的妈妈,她的女儿,还有华昭,都是她的遗憾。   “人死,是最大的遗憾。”她开口。“因为那时就算想回头,可是人已经不在了……”   “人死……”他细细的重复了这两个字,那双眼睛,似乎更蓝了,他把酒杯递到她手上,忽的笑了笑,那笑容,也苍凉的紧,他站起来转身离开,细云莫名其妙的盯着他的背影,似乎还能听见他清淡的声音。“你说的对,人死,的确是最大的遗憾……”   手上突的一空,她回过头就瞧见颜华阳不悦的脸。   “和谁喝酒呢,喝傻了是不是……”   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,背影与夜色融成了一体,细云从那空空的地方收回视线,她不明白颜华阳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坏了,或许他本来的脾气就是如此,只是以前,她所见的是表象,而现在……   “你有什么吩咐……”细云问,对颜华阳的这种个性,她只需服从就可以了,本质上,颜华阳和监狱那个大姐大是同一类型的人,不能争,不能斗,他们需要的,只是服从而已,忍一忍,很快就过去了。   “你……”颜华阳的脸扭曲了一下,蛮横的扯过细云的手。“你能干什么,除了跳舞,你还会干什么……”   他似乎忘了把她带来这儿所使用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细云笑了笑。“那要跳吗?”   他一下就把她给扯到了舞池里面,蛮横的把手搁在她腰上。   “跳……”   细云随着音乐缓慢的动起来,可是也不知道是久了不跳舞还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压迫感太强,她感觉自己的肌肉像被扔进急冻室冻过似的,又紧又硬,他搁在她腰间的手很烫,她更加的觉得不适,动了动,情况却没有得到任何的缓解,他仍然桎梏着她,细云左右觉得不适,音乐的节拍踩得不准,有几次还差点踩着他,抬眼看他,颜华阳也是黑着个脸。   “崔细云,你故意的吧,向我示威呢?”   无话可说,只得更注意自己的步子,这样一来,步子踩对了,可人还是怎么也放松不下来,颜华阳瞪着她,眼神凌厉得要把她削成一块一块儿。   细云躲避似的只好把视线别向一边,旁边的长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美食,每一种都奢华精致,细云想起前几天史景铭才说过一些关于美食的理论,想起他的那些论调,自然想起了那个人,现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,看书还是在上班,也许在厨房煲烫,也许正在想着她,他会不会也在想,细云在干什么,有没有想他……   脚步渐渐流畅起来了,颜华阳皱着的眉也松了一点,他还以为崔细云和他跳舞真会生硬到如此呢,原来只是没有适应而已,看,过了这么一会儿,也能跳得很好,脸上的笑容也动人了,眼神也开始有神采了,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崔细云,喜欢这样的场合,喜欢这样的生活……   过去能给她的,现在,他同样能给她。过去的崔细云是什么样子,他也一定能把她变回什么样子。   他需要的,只是时间,还有一点耐心。  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却因为各自的心思保持着平衡,很多年后颜华阳在想,那时的自己,就已经变成一个可怜的人吧。   一曲结束,颜华阳看上去温和了很多,嘴角也有了淡淡的笑容,牵着她的手出了舞池,细云眼神停在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,他瞟了一眼,没有放开的意思。   康德男在颜华阳耳边说着什么。   “我们该走了……”他突然开口,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,可细云想,肯定出了什么事。   几个人沉默的朝外走去。   司机还等在车里,三个人上了车之后发动车子,窗外的景致掩在夜色里,路灯清淡的光芒,隐隐的给人一种鬼魅的错觉,天上的月亮很圆,玉盘似的……   “放点音乐……”   细云听颜华阳这么吩咐司机,心里不免有一点疑惑,颜华阳一向不喜欢开车听音乐,也不知是什么怪癖,那时她喜欢,也被明令禁止,他的座驾里,没有一张CD,可是现在……他的心情很好吗……   他却朝着她微微笑了笑,手突然勾着她的脖子,唇一下就压了下来。   细云挣扎,却听见他低声道:“别乱动,有点不对劲,司机不是原来的那个司机了,后面还有几辆车跟着我们……呆会儿听我的话,万一不对劲就跳车,知道吗?”   跳车,这可真不是一项有意思的运动。   细云跌下去的时候,只觉得脑袋和身体已经分离了,身上各处的疼痛,既尖且利。公路就在上方,远远的一段距离,她回头的时候能看见几辆车子,就停在他们跳下来的地方,车头的灯很亮……   “别看了……”颜华阳开口。“快走,他们很快就要追下来……”   细云跟了上去,宴会的礼服让大半皮肤都露在外面,被那些野草一划,止不住的疼。   她落后了几步,前面的颜华阳停下来,天色很黑,细云仿佛能看见他皱起的眉和不悦的眼神,她也有些气,告状似的回瞪他:“你干嘛挑这么一个地方跳车,还特意骗司机开到这边来……”细云想起刚才颜华阳找了一个借口让司机改道,结果结果就改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来,周围都是树,大片大片的,仿佛原始森林似的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得到头。   颜华阳也不知是被气着了还是怎么着了,扭头就朝前走,一边走一边讥诮的道:“德男,她这么笨,你解释一下……”   康德男不怎么情愿的瞪了她一眼,道:“这叫缓兵之计……”   细云沉默,也就一个意思,不明白。康德男又是无奈的继续道:“正是因为这里树多,面积又大,地貌也从来没有进行过开发修整,我们才更好躲藏,你想,要是在马路上,几辆车前后一拦截,我们怎么跑,而这里,车开不进来,人便有很好的灵活性……”   细云明白了一点,又见前面的颜华阳停下,折回来,把外套脱下,包粽子似的套在她身上,然后取出衣服兜里的手机,往远处一扔。   “你干嘛扔掉。”   “你还是真是笨……”没轮到颜华阳开口,康德男已经忍不住了。“手机信号,包括里面的定位装置,原本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的,可是对方的人也同样可以利用,那么,这东西带在身上,就会对我们构成危胁。现在,扔掉手机,我们的人同样可以确字这个位置……大概的位置一确定,拼的,就是时间……”   命运   细云讷讷的点点头,再也不敢发出任何疑问,他怕康德男骂完她笨,接下来就会骂她是猪。   继续跟着两个男人朝前走,跌倒又被颜华阳拽起来,他的动作谈不上温柔,可似乎总会在她跌倒的下一秒就会朝她伸出手。   “谢谢。”   他只送给她两个字。“麻烦。”   细云沉默,除了觉得戏剧之外有,更多的,还是惶恐,她没经历过这种场面,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,灾难?也许缺胳膊断腿儿?也许死亡?像是初进监狱那段时间,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明白,那里面,并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……现在何尝不是没给她适应的时间,甚至连心理准备也没有……   此时便分外想念起史景铭来,想念他煲得温热的汤,宽厚的手掌,深黑的大眼睛,还有台灯下的软哝细语……她要回去见他,她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去……   细云咬咬牙又走快了些,有了这么一份念想,连疼痛,似乎也没那么严重和可怕了。   颜华阳拉着她停了下来。   “德男……”他沉声道:“我们三个在一起的目标太大了,而且不利于寻找救援……”   “我同意。”康德男点头。   黑暗中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,颜华阳道:“分开走,我南你北,没被逮到出去找救援,就算都被逮到了,也要拖延时间……”   康德男点头,朝另一个方向走了,细云有些忐忑,她一个人,走得出去吗,她甚至连野外生存的能力都没有,颜华阳还是要抛弃她了吗?可又想,他抛弃她,她也没有办法,总得要试一试的,史景铭还在等着她回家……   她走了两步又被扯了回去。   “你干什么……”颜华阳斥道:“回去送死吗?”   “不是……”细云悻悻的辩解。“你说分开走的……”   “我说了和你分开吗?”他扯着她的手,像拖东西一样往前拽。“你以为你是谁呀,你走得出去吗,还是想死……”   他说着又扯了扯她,一点温柔也没有,细云这时却是感激的,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,还是没那么有勇气的敢一个人行动,他没扔下她,不管语气多么糟糕,态度多么恶劣,她还是感谢的。   “谢谢。”她说。   却似乎又惹着他了,他停下来,黑暗中的眼珠子很亮,却带着一层炙人的怒意。   “崔细云,你非得给我不痛快吗?从过去到现在,你就没给过我痛快。”   不明白他又是生什么气,只好闭上嘴,什么都不说了。   走了也不知道有多久,只感觉体力已经被耗尽了,虫鸣声包围着他们,偶尔夜鸦的叫声凄厉惨绝,身体只觉得阵阵寒意,一个不注意就给跌到了地上,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,细云抬起头,喉咙像被哽了石头似的,哑极了。   “颜华阳,还有多久,我……走不动了……腿,被磕伤了……”   他折回来停在她面前,也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干什么,很一会儿都没说话,最后蹲下来,拍了拍肩,道:“上来。”   他背她?“这样你的体力也会吃不消的。”   “上来……”他似乎又生气了,声音大得有点像是在吼人。“快点……不要浪费时间……你就不能痛快一点,像块石头似的,哽得慌……”   细云不再犹豫,他背着她一步一步的朝前走,走了一会儿,搂上他的脖子,身体整个儿靠在了他的身上。   “追我们的是谁……”周围太安静了,她想说说话应该会舒服一点吧。   很久没有等来回答,就在细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,他却开口了。“是安乐的情人。”咬牙切齿的声音。   安乐——的情人?   “当初和安乐结婚,也没想要她怎么样,可是她居然背着我偷人,她一直和那个男人来往,她居然给我戴绿帽子……”   难怪安乐的葬礼,颜华阳没有出席,就连现在说出来,也是余怒未消。   细云沉默的没有发表任何看法,颜华阳是这样的,他可以玩弄别人的感情,却不许别人玩弄他的感情,他要求安乐对他的忠贞,却不会因为结婚而断了与其它女人的联系……   嫁给颜华阳,大概是所有女人的不幸,只是宣城上流社会的第一美女,那个知性淡雅的女人,就这么消失了。   人死,的确是最大的遗憾。   她恍惚又想起了宴会上那个男人,他心爱的人,会不会也像安乐这样,死掉了。   背着她,颜华阳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,每走一步,似乎都能听到他喘气的声音,搁在心脏附近的手偶尔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,一下一下,重重的,细云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道:“你放我下来吧……”   他撑着她屁股的手紧了紧,没有任何反应。   细云不再说什么了。   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,这片山林不知道有多大,视野里看见到的,除了树木之外,就是杂草了,耳边依旧是虫子的叫声……还有……   “颜华阳,你听,是不是有其它的声音……”   脚步停住,两个人都留神听了起来,颜华阳的手突的收紧,吸了一口气加快了速度。   细云想,大概是有人追上来了,可他们这样两个人,根本就不是办法。   “颜华阳……”她还没说完,颜华阳就打断了她。   “闭嘴……”恼怒的声音。   “我只是想让你放我下来。”她悻悻的道。“我的脚只是疼,不是不能走,你扶着我总比背着我要快一点……”   短暂的沉默,她被放了下来。   细云靠着他,手放在他的肩膀上,他的手圈着她的腰,一步一步向前走着,可是她能感觉追他们的人越来越近了,恍惚还能听见那些人交谈的声音,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,颜华阳仍然沉着脸。   她想问他他们会不会就这样没命了,可一看他的表情又问不出口,等着他们的是什么,问了就会有答案了吗?   “颜华阳……”细云眼睛一亮,拼命拍着他的肩。   “崔细云……”他似乎真是火了,把她往地上一扔。“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,我告诉你,以前我对你还有那么一点好印象的,在你听话的时候,可有时你就太讨厌了,驴一样的脾气,非惹得我不痛快,我告诉你,你再说要一个人走,我就真把你扔这儿……”   细云被他骂得莫名其妙,只好小声的道:“我只是想说,那儿好像有一个山洞,我们要不要去躲一下……”   山洞不远,没走几步就到了,门口被很多藤条遮掩着,洞口又小,不注意看,还真看不太出来,颜华阳难得的赏了她聪明两个字,细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,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褒还是贬,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就发现这个地方了,她进去后,颜华阳拿出从车里带出来的一把水果刀,然后割了些野草遮掩了一下。   山洞不大,大概容得下七八个人的样子,没有通风口,躲在里面有些闷,他坐在一边,细云自动的坐在了另一边,地上很凉,她小心的裹着他的外套,外面很久都没什么动静。   “颜华阳,我们要在这里面躲多久……”细云小声的问。   “今天晚上要躲过去吧……”他说。“我们在暗,目标不明显,这是惟一的优势,出去后就容易暴露,那样反而不好,等过了今天晚上,白天找我们的,就会是警方或者我们的人,到时,就可以出去了……”   细云打了一个喷嚏。   他起身的声音,下一秒,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,手也搭上了她的腰,一勾,她就被迫靠在了他的怀里。   鼻间都是他的味道,从后背传来的体温也有些炙人,细云推了推,他没反应,没放手的冷冷道:“半夜的时候气温会更低,你真这么本事,就把外套也还给我……不然,就给我乖一点……”   停止了挣扎,但又觉得很不习惯,人虽然是靠在他怀里,可身上的肌肉,都绷得死紧,雕像一般的姿势,她过了一会儿就觉得酸,便换一下位置,换了又管不了多久,也不知换了多少个动作,颜华阳终于有些愠怒的道:“我看你要折腾多久……”   细云动也不敢动了。   大概一晚上这么跑来跑去确实有些累了,她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,颜华阳却是一点也不敢闭上眼睛,也许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,外面一直没什么异常的动静,只是没过多久,大概半夜的时候,外面下起了雨,雨还不小,嗒嗒的,伴随着闷雷的声音,怀里的细云翻了一个身,轻轻叫了一个字,冷。   颜华阳怔了怔,把身上最后的衬衫脱离下给她穿上,又把她往怀里收了收,再把外套搭在她身上,这样一来,她倒没怎么叫了。   而他呢,凉意从背透进身体里,这么一冻,倒不觉得瞌睡了。      两个人   怀里的细云呼吸匀称,身上还残留着一点香水的味道,在这样一个闷闭的空间,回忆无孔不入,他想起以前,细云每次一打扮完,也要喷上这种味道的香水,她很适合打扮,那些华贵的衣服仿佛是专为她而生似的,一穿到她的身上,便是光彩夺目的耀眼,也许正是这样,他那个弟弟,才会这样迷恋一个脾气糟糕的女人。   他记得那天晚上,细云像猫一样蜷在床上睡着了,他从浴室洗完澡打算去书房,打开门就见他那个弟弟站在卧室的门边,也不知道站了多久,瞪着他的眼睛,充满愤怒,妒忌……   他玩味的朝房间里瞟了一眼,而他那个弟弟,却仿佛他亵渎了什么宝贝似的,抓起他就往书房带。   “哥……我要细云……你把她让给我……”他倒也不犹豫,一开口就直入主题。   颜华阳觉得好笑,颜家两个儿子,从他的智力评测一出来,便规划好了各自的人生,尽管那时,他的弟弟还没出生,甚至连胚胎的影儿都还没有。他的这个弟弟,原本期望的是个女儿,可儿子似乎也没什么问题,从小被宠着长大,什么都不知道,一派天真单纯,他才不到二十岁,知道崔细云是什么女人,他知道崔细云的脾性……他居然对他说出“让”这个字眼,简直可笑。   读书读傻了是吧。   “你觉得……”他拉开椅了坐下来,这时倒也没生气,生什么气呢,为了一个女人,伤害两兄弟的感情不值得。“天上的爸妈,会同意你和细云……”   “我觉得会……”他那个书呆子的弟弟居然给他点头。“我是真的喜欢她,爸爸妈妈会祝福我的……”   会祝福才怪,大哥的女人成为弟弟的老婆,他父亲,大概会被气得掀开棺材盖子。   想起他弟弟学的专业,文学,还是古典文学,有时在家还能听见他吟吟唱唱,伤春悲秋的声音,他渐渐的觉得愤怒,他暂时没把崔细云踹开,只是因为崔氏集团的一些权力过渡还没完成,有些和崔父称兄道弟的老头子,仗着手里的一点股份,一点都不听话,他留着崔细云,用意便是如此,想不到,真是想不到……   不知不觉中,崔细云居然还能反噬他。   “你先去说服崔细云吧……”他知道崔细云的脾性,所以知道他那个弟弟,是不可能成功的。   后来的日子,他倒也有些留意起崔细云来了,毕竟,让他的弟弟挫败,失望,迷恋,却一直不放弃的女人,他也有些好奇的,却仍然没觉得崔细云有什么吸引力,除了漂亮之外,她的个性,真是不讨喜得很。   只是偶尔有一些细节倒是打动人的,比如她心情好的时候,会专心的给他缝衬衫的扣子,尽管那些衣服他说过不会再穿,可她专心的时候微翘的嘴角格外的迷人,而最后那件衬衫,却落到了华昭那里。也会嚷嚷着说煮好吃的东西给他吃,试了很多遍,却从来不敢把成品端到他面前,倒是华昭,又成了她的试验品。有时候也会很体贴的给他揉肩膀,当然,他觉得,每一个女人,都是会做这些事的……崔细云做,更是一种孩子心性,而每次对他做之前,总得在华昭身上演练一遍……   他的弟弟过了几个月煎熬的日子,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,他对他说要带细云走,放弃在他名下的所有股份,房产……   这个女人把他弟弟迷成了这个样子,简直是红颜祸水,他怎么可能答应,想不到,颜华昭居然以让颜家的股份外流来要挟他放手,他想了想,好啊,颜华昭翅膀长硬了是吧,他倒要看看,没了他这颗大树的庇护,颜华昭会混成什么样……   他答应了颜华昭的条件,接手他名下的所有资产,然后决定给崔细云一个代价,只是代价太大,没有一个人,是所谓的胜利者。   过去的种种想起来,仍然透着几分不真实的感觉,他恍恍惚惚的也睡着了,再次醒来,却是因为细云的尖叫声。   “洞……颜华阳……出去……怎么办……堵住了……”   她的慌乱全都落在她眼里,颜华阳抓着她的手,沉声道:“冷静一点,嚷嚷什么……”   细云喘了几口气才没那么乱了,手被他握着,有些紧,她怔了一下,抽出来,颜华阳的眸光一沉,听见她道:“洞口被堵死了,全是大石头,怎么办……怎么办……我们怎么出去……”   颜华阳头晕晕沉沉的,被她嚷得更是烦,站起来又没站稳,细云手不小心摸到他的额头,很烫……   “颜华阳,你感冒了,还发烧了……”  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。   “颜华阳……怎么办,现在我们该怎么办……”细云抓着他的胳膊,像抓着一块儿浮木,洞口被堵死了,他又发烧了,他们会不会死在这儿,她不想死在这个地方,也不想和他死在一块儿。   颜华阳被她晃得有些晕,身体又乏得厉害,他闭上眼睛,喝斥道:“闭嘴。”   这种时候,他还吼她,细云怔了一下,顿时想起过去的种种,她人生的灾难,都是因为他,如果说以前是因为她傻,那这次呢,她有什么错,她不想和他来俄罗斯,他却像强盗一样抢了她来,她不想招惹他的,却一次又一次的和他扯上关系,现在,她还可能死在这个地方,都是因为他。   她凄苦的想,上辈子,是不是欠了他,所以怎么还,都还不完,连命,都得搭上还他。   “颜华阳……”细云声音轻轻的,绝望让她迫切的想找出任何一个理由去责怪面前这男人,至少这样,她可以说服这不是她的错,不是命运的错。“你说,你是不是故意的,这个洞,是不是你堵上的……你又想干什么……”   黑暗中的颜华阳一怔,觉得愤怒又可笑,他真想剥开崔细云的脑子看一看,她在想什么,怎么会想出这么荒谬的解释。却又为自己觉得心寒,他在她的心中,只是这样的一个人,无聊,且低级,还不值得信任。   “不然你要我怎么想……”见他久久没有回答,细云声音一下大了起来。“颜华阳,你不是一个好人,你什么事做不出来,从来都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,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,带我来之前,你问我愿意不愿意没有,你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没有……颜华阳,我在你的心中,究竟算什么,从过去到现在,不过是一个玩具罢了,现在我们可能就要死在这儿,你还不让我说,你凭什么……我就这么可怜,可怜到随你践踏还得默默忍受,颜华阳,我求求你,你就不能放过我……”   空气中一瞬间的窒闷,她的声音很大,歇斯底里的吼法,拨得空气都一颤一颤的,崔细云从出来后就是隐忍的,现在他能感到她的愤怒,她的不甘,她的绝望……   她就这么不愿意相信他?   心疼了一下,抓住她的手,却被她一下挥开,黑暗中,她坐在了离他远远的地方,抱着身体蜷成了一团。   如同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。   “细云,过来……”他说。   她沉默了很久,却清晰干脆的吐出一个字:“不。”   两个人,分坐两端,磨得过时间,却磨不过饥饿,细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渐渐流失,她的身体在缺水,可是这个狭小的空间,吃的没有,喝的没有,什么都没有,她想出去,她想踏上宣城的土地,她想念史景铭的怀抱,她想亲手埋葬华昭的骨灰……   她不能死在这儿,也不能在这儿等死……细云站起来,身后传来颜华阳虚弱的声音。“你干什么……”   “我要出去……”她只这么告诉他。   颜华阳没问她怎么出去,因为他已经看见了,崔细云在挖被石头和泥沙堵住的洞口,没有工具,她就用手在挖,下过雨的泥土软了些,可那些巨大的石块,又岂是她是纤纤十指可以应付的……   崔细云根本就是在浪费体力。   “细云,我向你保证,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……你省点力气……”   她仍然没有停歇,颜华阳顿时感觉无力,索性想,她想折腾,就随她折腾去吧,崔细云不就是这样的吗,以前他不会哄她,现在更不会。   “其实我早就明白,只是不愿意去相信,我能靠的,只有我自己,不是别人,更不是你。”   他顿时觉得任何的语言都变得苍白,最熟悉的陌生人,大抵便是说的这种感觉。   细云折腾了很久才停了下来,不是想停,而是没有力气了,山洞仍然是那个被堵着的山洞,只是旁边,堆了一个小土堆,细云靠着那个土堆,渐渐被绝望笼罩。   一觉醒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只有一个小时,也许已经过了一天,没有人可以确定时间,只是她的饥饿感越来越严重,嘴越来越干,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的时候,细云真的害怕会再也见不到史景铭。   离开   一觉醒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只有一个小时,也许已经过了一天,没有人可以确定时间,只是她的饥饿感越来越严重,嘴越来越干,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的时候,细云真的害怕会再也见不到史景铭。   “颜华阳……”她唤了几句,才听到他轻轻的嗯了一声,原来他还没死。   她忽的就笑了笑,她似乎每次在这种时候,都会想起那个预言。“你知道吗,小时候我爸爸带我去算命,那个老头说我一生孤苦,红颜薄命……”   颜华阳靠在洞壁上,身体很烫,他的脑子,几乎不能思考了,就连崔细云这句话,也听得迷迷糊糊的,命?他从来不信命,他只知道,弱肉强食,胜者为王,这个世界上的东西,只有去争,只有去抢才会属于他,只有当他有足够的权势和财力的时候,才能呼风唤雨,这个世界上,只有女人和弱者,才会信命。   细云的话他消化了很久才理清,她说什么,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,去他妈的,等他出去后,看谁还敢说崔细云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。   “忽悠的话你也信……”他冷哼了一声。   “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事情,你不会明白我的感受……”细云微微笑了笑,突的觉得释然,如果命运真的要这样,她又能反抗得了吗,如果她真的注定要死在这儿,她又能出去得了吗,她不想认命,却不得不信命。   “只有女人才相信感受……”他又开口说。“我也曾经被人算过……”他笑。“那人说我命硬,克父克母克兄弟克女人,他说我这辈子,会做人上人,却不会有人真的爱我……我危胁说要烧了他的算命摊,他又改口说我可能会遇到一个女人,我们是彼此的劫,如果遇上了,两劫会化成两福,如果没遇上……呵呵……你明白他在说什么吗?我想了想,反正不明白,后来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,就两个字:放屁。”   “你觉得他没说准吗?”   颜华阳又笑了一下,非有人把父母兄弟的死怪在他头上,他要担,就担好了,他不在乎,至于什么爱,爱是什么,以他的身份地位,女人都可以绕地球两圈,还会孤独终老?   “细云,我们也算同生共死过了,出去后,我一定对你好一点……”   她不需要他对她的好,只想两相遗忘,你左我右,各过各的人生。   之后又陷入了沉默,细云很久之后唤了颜华阳几声,可他再也没有应过她,细云爬过去看了他一下,还是烧着,大概是烧晕过去了。  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,望着洞口的方向,怎么也不愿闭上眼睛,她的心中,有一个人,有一条路,等着她回家……   她要回去,她不愿意认命,要活着,要等待救缓。   没有吃的可以撑几个星期,没有水,却只能撑几天,细云摸着干裂的嘴角,右手无意中扫到一个冰凉的东西,细云想了想,才想起是颜华阳从车子上带出来的一把刀,之前还用它割草遮掩洞口来着,她笑了笑,手抚上腕上的那一个疤。   上一次她是为了这个男人自杀,这一次,又是因为这个男人,她身上的伤,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,似乎都是这个男人造成的。   细云闭上眼睛,刀在手腕划了下去,划得不深,却仍然那么疼,空气中都是铁锈的味道,她舔了一点润润嗓子……   地上的男人轻轻的唤着:“水,水,水……”他一边念着,几乎下意识的就来抓她的手,一个病中的男人力气也那么大,细云的手腕被他强行摁在嘴边……   “疼……”细云想掰开他的手,可能潜意识里知道这是救命的东西,他抓得紧紧的,一点也不肯放松,吸血鬼一般的啃法,细云愣了愣,随他去了。   就当是她欠他的。   迷迷糊糊的睡过去,不知多久才又睁开眼睛,眼前仿佛一束灿烂的光,还有一些熟悉的的人,康德男,管家……   做梦了?他笑。还没笑完,一个激凌,不是梦,他等待的救援,终于到了。   下意识去抓细云的手,却突的凝固了视线,细云的手腕,纤细,冰凉,那是一种真正撼动人心的感动以及震憾,这个女人,为了救他,居然……居然……   他忽的想对她好,把所有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,只为这,用生命换来的生命。   细云梦到自己又被抓回了监狱里,她在洗衣服,冰冷的水冻得她指头都僵硬了,那些犯人在打她,又梦到她被摁在马桶里差点淹死,艰难的想呼救……又觉得自己的肚子很疼,就像生女儿时那样,可是除了疼痛之外,命运什么都没有留给她。   啊!   她一下睁开眼睛,洁白的房间,她身上穿着格子的病人服,手腕上已经缠上了纱布,大概因为她的尖叫声,从外面的阳台跑进来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,年纪不大,一看见她就惊喜的叫道:“小姐,你醒了……”   还是说的中文。   她回到国内了?“这是在哪儿?”   “这是在俄罗斯……”护士一边回答一边按下了床边的呼救器。“小姐,你昏迷一天一夜了,再不醒来,颜先生大概要拆医院了……颜先生很紧张你,之前一直守在这里,握着你的手不放……”   颜华阳?细云怔了怔,他?正想着,病房的门被推开,进来的人刚好就是他,几步跨过来,很自然的抓起了她的手,细云怔了一下,抬头就看见他嘴边的笑意,连眼神也因为这笑意变得柔和了一些。   “感觉怎么样,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……”   他一向是吼她的,这么轻声细语让她不习惯极了。细云把手抽出来,他一怔,发觉了,眸光沉了沉,但到底没说什么。   “没有,我很好……”   细云移开视线,男人仍然盯着她,浓重的压迫感侵袭着她的神经,她觉得不自在极了,他的动作,他的眼神,他的态度,他所有的一切,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,这种陌生,让她感觉到不安,惶恐,甚至是害怕。   想起刚才护士的话,细云垂下眼。“我想打个电话……”   颜华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,可一递出去,就有些后悔,细云在国内没有亲人,这通电话,打给谁……   颜华阳站起来,缓步走到了窗边,身后通话的声音很清晰,他听到她轻轻的唤,景铭,带着几分委屈,软软的撒娇意味。   突的觉得烦乱,现在的崔细云,可再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了,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转嫁到另一个男人身上的感觉,还真是不舒服极了。   细云不知道,在山洞里,他昏昏沉沉醒过来,看见自己含着她的手腕里,那种莫名,那种心情的复杂。   他几乎一瞬间就决定,要对这个女人好,要让她享受最好的生活,这个女人会成为他的,除他之外,任何人都配不上。   颜华阳转身,夺过细云手里的电话,在她面前摁掉。细云怔了一怔,身体不自觉的瑟缩。他的眼神,很凶残,像动物世界里的肉食动物一下,就连因为笑容而露在外面的牙齿,仿佛都成了凶器一般让人感到害怕。   偏偏他的动作却很温柔,又轻,抚着她的头发,像是对待一只兔子。“细云,你才醒,精神还没恢复,少讲点电话……”   细云闭上眼睛,她能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将再一次被改变,因为他的眼睛,给她的暗示太明显。   可是她不甘心,好在刚才史景铭一听说她出了事,就说飞过来接她,细云安慰自己等着,等史景铭一到,她就可以离开了,离俄罗斯远远的,离颜华阳远远的。   在医院的时候,他每天都来看她,给她带各种滋补的汤,一勺一勺的喂她,然后替她擦掉嘴角,每到这时候,细云就觉得时间是如此的难过与难熬,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折腾,对她身体和心灵上的,都是。   有好几次,她都忍不住的想张口朝他吼。“颜华阳,你到底要干什么,你能不能放过我……”  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,她怕,怕颜华阳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不留给她。现在这个样子,至少她还可以安慰自己,颜华阳只是无聊了,等史景铭来了,把她带走了,一切,就都结束了。   细云无比希望有很多很多的事缠着颜华阳,最好让他脱不开身,可是上帝从来没有站在她这一边,颜华阳不但每天都来,还一天比一天呆的时间更长。   细云不知道这样的煎熬还要忍受多久。   “你在怕我……”颜华阳把碗往旁边的小柜子上一放,动作有些大,几滴汤汁溅到了桌上,散开,如同眼泪。“崔细云,你在怕我什么……”颜华阳厉声问,这几天,他忍够了,崔细云每天像白老鼠似的模样,躲闪的眼神,绷得死紧的身体,哪一样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,她怕他。   细云垂下头,没有说话。   “崔细云,你用得着这个样子吗?”他斜眼瞧着她,嘲讽的调子。“你别把自己当成天仙似的,我不是非你不可,你真以为我想对你怎么样呢,我告诉你,我只是看在你割腕救我的份上,照顾你几天,不要这样就蹬鼻子上眼的以为我爱上你了,你值得吗……”他讥讽的骂完,甩上门出去,声音太大,她恍惚以为门被他给甩掉了。   失败   直到确定他真的走了,细云才缩到床上,拿被子蒙着头,他这样说,他这样骂,她可真开心,这才是以前的颜华阳。   只是事情不是往她想的那个方向发展,她才懒得管颜华阳骂她什么,骂她下践她都懒得和他吵。   这样,真好,细云躲在被子里面,几乎要笑出声来。   之后的好几天,颜华阳都没有来医院,连汤也是另一个人送来,他不在,细云吃好睡好心情好,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惬意。   手上的伤并不严重,养了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,细云以为颜华阳就这样不会和她再见面了,哪知道出院那天他却来了,还拿了一束花来。   颜华阳这又是唱的哪一出。   几天没见,他看她的眼神,似乎又变了变,变得比前几天更浓烈了,细云沉默的跟在他身后,呆会就和他说,史景铭大概今天会到俄罗斯,她明天就和他回去了。   他的车停在医院外面,颜华阳故意把脚步放缓了些跟她同步走着,这几天没来看她,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问题,那就是,他想要的东西,一定就要得到,管他什么面子不面子。   这个女人,原本就是属于他的,他为什么要让出去,他为什么要让自己不痛快。   颜华阳眼一沉,就要去抓细云的手,可远远的一道声音:“细云……”   医院外面,史景铭远远的站着,笑容灿烂。   他的指尖这时才触到她的手,她却像泥鳅一样滑开了,又像只小鸟一样飞走了,飞到了史景铭身边,还扑到了他的怀里。   颜华阳的眼神瞬间变得冷绝。   拒绝了颜华阳一起用餐的邀请,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离开,回到宣城之后,她的心才安了一些,日子又开始变得平静起来,继续上班,继续下班,继续日复一日的生活。   史景铭像是遗忘了这几天一般,在俄罗斯发生了什么事,他一句也没有问,只是变着法儿的给她煮好吃的东西,有时候还会偷偷取下酒店餐桌花瓶里的玫瑰花整理成一束,然后包装之后送给她,细云看着他的种种行为,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,后来想一想,才觉得没有再提的必要。   两个人之间的信任,本来就不需要讲太多,史景铭理解她,反而是她自己,放不开而已,细云有时候看着早上的太阳会想,每一天的阳光都这么灿烂,她何必要惦记着昨天的那个阴雨天,有期待不就好了吗,为什么要执着于曾经发生的事不放呢。   颜华阳是谁,在俄罗斯发生了什么事又有什么关系,她是她,他是他,不相干的两个人而已,于她,于史景铭,于他们两个,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。   他们是溜回来的,半夜的时候从酒店逃了,颜华阳似乎是几天后才坐私人飞机回来的,细云觉得他回来之前肯定吃了炸药,见谁都想吐一颗出来,那天早上,她起来迟了,赶着去酒店就忘了吃早饭,还好史景铭心细,早给她准备好了,又因为早上的时间不怎么忙,两个人偷偷躲在花园吃早餐,一个面包,两个人分着吃,你一口,我一口,躲在茂密的花从中,倒像是偷情的小情侣。   吃饱喝足了,细云伸了个懒腰,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,结果才站起来就被史景铭叫住了。   “嘴角……”他笑着从衣兜里拿了一张纸巾出来。“面包屑,还有牛奶,怎么弄的,像小花猫一样……”一边说一边给她擦,细云要自己来他也没让,颇无奈的语气,却是享爱的动作。   细云笑了笑,见周围没什么人,便微微抬了抬嘴。   他慢慢的给她擦干净了,又很快在她唇上碰上一碰,细云微笑,下一秒,笑容却僵在嘴角。   不远处的地方,颜华阳被人簇拥着向前,却在不经意的一瞟后蓦的停住脚步,原本平静的表情就如同地震时的大地一样迅速龟裂破碎,他几乎没有掩饰他眼里的愤怒,身后的康德男几乎停不住脚的要撞上去。   他停住了,康德男自然也停住了,还顺着颜华阳的视线朝她瞧过来,而康德男身后的那些个酒店高层,自然纷纷的把目光全转了过来。   细云心里蓦的一窒,握住史景铭的手转身就走,却听见身后颜华阳责问的声音:“这是酒店,不是私人的后花园,张副总,员工的自觉性,是不是应该提高一点……大清早打情骂俏,像什么样子……”   他们几乎落荒而逃。   一整天都在忙,史景铭大概更是忙,因为细云中午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被直接转去了语音留言信箱。   细云有些莫名,但也没往心里去,直到下班的时候才收到史景铭的短信问她晚上想吃什么,细云想了想,说下班之后一起去逛菜市场。   “喂,我问你意见呢……”细云推了推愣在一旁的男人。“景铭,是不是出什么事了……”细云开口,因为从下班到现在,史景铭已经好几次这样的走神了。   史景铭啊了一声,摇了摇头。“嗯,被张副总叫去骂了一顿,让我写检讨呢,五千字呢,我正在想呢……”他笑。   “这我可帮不你了……”细云也微微笑开,被张副总骂总比被颜华阳骂要好。   买完菜回家,两个人一起理好菜,又用水洗了洗,细云去煮饭,史景铭便自告奋勇的说要去切菜。拿出菜板,摆好菜,谁知第一刀就没控制好,手破了皮,血珠微微渗出来,一点一点,形成眼泪似的一大滴,他把手指头放进嘴里,除了铁腥味之外,只觉得一股苦味,像中药一般,只需要一点,便已经浸得他的心整个儿都成了苦的。   刀还放在切菜板上,刀尖锋利,衬着厨房惨淡的灯光,便形成一尾冷芒,他感觉,他的脖子上现在也被人架着一把刀,只需要微微用力……   从小开始,他就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,有的人,天生顺利,自有福泽庇佑,做什么都一帆风顺,而有的人,一路坎坷,身经磨难,可是在任何时候,他都没有放弃过希望,他想,老天总有想起他的一天,那时,他没有太大的要求,只希望妈妈的病好起来,可以找到爱他而他也爱的人,过着小日子,不需要太有钱,也不需要太多权,他想要的,只是一种普通人的普通生活。   可是他喜欢细云,似乎也成了一种错误,人生,为什么要这么难,想要的人,为什么会这么远。   就因为他的身份卑微,无权无势,所以连爱人的权利都要被夺走,就因为这样,他连心爱的人女人都守不住。   他的心是苦的,也是疼的,十指连心,那个被刀切成的伤口,其实不是疼在手上,而是伤在心上,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这么挨了一刀,难以言说的疼痛。他眨眨眼,再眨眨眼,努力的吞了吞口水,嘴里的涩意,心里的苦意,他要全都吞到肚子里去。   细云是无辜的,她没有责任和义务来承受这些伤痛,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吧。   又拿起刀,细细的切菜,他要做好吃的东西给细云吃,他要看见她的脸上有笑容,他要她觉得幸福。   他最卑微却又伟大的愿望。   骂他的,是张副总,找他谈的,是颜华阳,那个男人,高高在上,自有一种张狂而冷厉的气质,似乎任何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,他史景铭,自然也是不被放在眼里的,见他时,颜华阳连客套都都省了。   “你喜欢细云?”他甚至没有正眼瞧眼,只一边处理着公事一边开口问。   史景铭沉了沉眼,痛快的道:“是,我喜欢她,我想,她也是喜欢我的。”   颜华阳对他的坦白没有任何意外,只眯了眯眼睛,淡声道:“那怎么办呢,我也想要她,你觉得怎么选择是对的,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,一步错,步步错,不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。”   他们之间的交谈就这么几句话,然后他就被秘书请了出来,一下午他都坐在酒店的天台上,看天上云卷云舒,鸟儿的飞来离去,他有一瞬间也在想,如果他变成了一只鸟,细云也变成了一只鸟,他们在天上飞,颜华阳,大概就抓不住他们了吧。   “景铭……”耳边一声尖叫。“你的手受伤了……”   五根手指,已经伤了三根,他却毫无所觉似的,细云拿出医药箱,把酒精和创可贴拿出来。   “你怎么搞的啊……”细云坐在床边给他消毒,微微有些生气。“切伤了也不包扎,不知道疼啊……”   史景铭摇摇头,这点疼痛,比起心里面的疼痛来,真的差太远了。   “细云,你快乐吗?跟我在一起。”   “快乐啊,你怎么这么问。”   他笑着摇头。“没什么,只是突然想问问而已……”   细云嗔了他一眼。“男人也这么神经质……你手伤了就歇着吧……去炒菜,让你尝尝崔大小姐的厨艺……”   胜利者   他笑着点头,看她轻轻带上门,拿出电话拨了一组数字出去。“颜总,我不会放弃……而你,放弃过,想再找回来,已经不可能了……”他早已决定,在颜华阳问他的时候就有了答案,只是那时,颜华阳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把他赶了出来。   他这一生,从未得到太多东西,既然得到了,就紧紧抓牢,谁都不给。   门外的细云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,事情为什么还是这样了呢,她可以从俄罗斯逃回来,却逃不过那个男人 ,深吸了一口气,平静的做好晚饭,她问史景铭好不好吃,史景铭说好吃,她微笑,那就多吃一点,她说。   离开前,细云主动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,他说要送她,细云拒绝了,她一个人沿着楼梯下楼,再缓慢的走到大街上。   “颜华阳,我要见你,让司机来接我。”她拿出电话,拨了一组号码出去。五年了,颜华阳的号码还没有变,他的人,也没有变,而她,却想了好久才把这几个数字想出来。   没等多久一辆车就停在了她的面前,司机下车给她拉开车门,恭敬的道:“崔小姐……”  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和五年前一样,这辆车,五年前是她专用的,车牌号码都还没变,红色的跑车,张扬的造型,哪怕过了五年,看起来仍然没有落伍。   司机倒是老了一些,脸上的皱纹也深了,细云知道他家里的条件不怎么好,笑了一笑。“张叔,好久不见,家里还好吗有?”   他点了点头,像五年前一般的客气。“谢谢小姐关心,都还好。”   细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,深黑的夜色中,吹到脸上的风都是凉的,看着那扇车门,几乎迈不出脚步,她不知道进去后等着她的是什么,颜华阳要告诉她一些什么,命运对她,从来都是在开着玩笑……   “小姐……颜先生还等着……”司机提醒道。   深吸了一口气坐了进去,车门趴的一声被关上,车子滑出,夜色深黑,仿佛开进了一只鲨鱼的大嘴。   颜华阳宣城北区的别墅,占地颇广,被灯光照得雪亮的房子仿佛最精致的艺术品,这个地方,她是熟悉的,却没料到还会有再踏进来的一天。   “崔小姐……”管家上前迎着她。   佣人已经递上合她脚的拖鞋,大概因为好奇,多看了两眼。细云对着她微笑,脸挺生,大概已经换了几拨,换上鞋子后,管家告诉她颜华阳在室内游泳池。   细云说自己过去。   游泳池就在离客厅不远的地方,可细云觉得自己似乎走了好久才走到,每一步,都走得无比艰难,就像她这几年的人生,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漫长。   好不容易以为守得云开见明月了,谁知却是山穷水复无路走。   外面捧着毛巾的佣人替她推开门。   脚在空中停了停,还是迈了进去,里面的空间很大,一旁的椅子上放着水果,酒,墙上的屏幕里正在播放着国际新闻,清澈的水能看得见池底,而里面似乎并没有颜华阳的人影。   “颜华阳……”细云怀疑的轻叫了一声。   脚边的池沿突的冒出一个人头,细云吓得退后几步,他一步一步出来,确实是颜华阳,骨架分明,精壮结实,水珠沿着他身体的纹路向下滑落。   瞟了一眼她,过去坐下,拿毛巾擦了擦头发,抬眼道:“史景铭告诉你了,所以你来找我了,让你出面,看来,那个男人,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嘲讽的道:“有勇气……”   细云咬着唇走过去,就是因为景铭那个样子,一句话都不说,什么都担在心里,她才觉得难受,默默承受有多苦,她知道,就像她在牢里时一样孤苦无援,他还得对她微笑,哄着她,笑容的背后,也许他的心正痛得滴血……   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离,她不会让华昭的遗憾再次上演,史景铭付了多少,她不介意付出更多,哪怕要她求他,哪怕把尊严全都抛弃。   细云走过去,一下跪倒在了他的面前。   颜华阳伸向酒杯的手一下停住,他盯着细云,仿佛看着一个怪物,可是除了吃惊之外,更多的是什么,是愤怒,崔细云为了那个男人,居然能做成这样,她居然为他可以这个样子……   “你干什么……”他冷笑着问,手还是端起了杯子,冰冷的杯沿送到嘴边,有些凉,他轻啜了一口,这酒,怎么这么难喝。   “颜华阳,你到底想怎么样……你说吧……”   他想怎么样,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问他想怎么样,她就这么见不得他,她就这么愿意为那个男人去生去死,他想……他没再想下去,他怕再想下去他会控制不住的掐死这个女人。   “我想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吗?”他嘲讽的问。   没有任何的犹豫的点头。“只要你能放过我,要我怎么样都行……”哪怕要她磕头,哪怕要她求他,哪怕他有其它更难堪的要求,只是他能放过她,只要他不再招惹她,无论他想怎么样,她都认了……   “如果我要你陪我上床呢……”他微笑着看她,眼神却如冰锋一般尖锐寒冷,他手里的酒杯还盛着腥红的液体,细云恍惚感觉那些酒其实不是酒,而是她身上的血。   看着他的眼睛,不知道真话还是假话……可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。   “可以,只要你说话算话。”   听她这么干脆,这么认命,这么……颜华阳眼神一寒,握着酒杯的手几乎要碎裂掉。   “那就脱……”   细云咬着唇,手触到衣服的拉链,她顿了顿,闭上眼睛,拉下……   外套里面是一件T恤,她同样的脱掉……   白净的皮肤露在了他的面前,室内恒温,不冷,可是她的身体却冒出了一个个的小疙瘩,仔细瞧,就能看清她颤抖的身体。   身上仅着的,就是胸衣……她的手没有任何犹豫的伸向了背上的暗扣。   “够了……”脱在一边的衣服被他扔回到身上,椅子被推开的声音,细云睁开眼睛,就看见他站在面前,脸上一层黑炭……他瞪着她几次张了张嘴又闭上嘴,最终却蛮横的把她扯起来,往一旁的椅子上一扔,紧跟着腿抬上去压着她的腿……   “崔细云……”他阴恻恻的唤她的名字,那表情,恨不得把她磨成灰再和着一旁的酒吞下去。“你可真有本事……你可真有逼疯人的本事……”   颜华阳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掐上她的脖子,他真想掐死她,掐死了就一了百了,眼不见心不烦了,想他颜华阳,在宣城,呼风唤雨,想要什么要不到,崔细云,只不过是一只他不要了的破鞋,可是现在,这只破鞋却哽得他不舒服极了……   “那个男人,有什么好,他哪点比得上我……”   细云声音淡淡的。“就算他没哪点好,就算他哪点都比上你,可是我爱他……我想跟他在一起。”   男人右手下意识的挥到了半空中,她无所谓的盯着他,仿佛在说:你打呀,你打呀……只能你能放过我,随你怎么打,留一口气就行了。   怔怔的收回手,他感觉自己的血液,自己的皮肤,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打颤,因为这个女人,因为这个气死人的女人……他真是疯了才会找这份气来受。   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要放过她的话,他张了几次嘴,次次话到嘴边,每一次都下定了决心,可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,他想,凭什么成全了他们两个让他一个人不痛快,如果要痛苦,那就三个人一起痛苦好了……他不是什么正人君了,好聚好散的事,也得看他的心情好不好……   “崔细云,我告诉你……”他凑到她耳边。“我不会罢手的,你休息和他两个人过逍遥日子,我不痛快,你也别想痛快……”   细云艰难的咀嚼着他的话,她发现自己消失不了这句话的含义,下意识的,伸手想打他……却被他提前一步逮着了……   “颜华阳,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,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,我什么都不欠你了……”   他把她的手摁回去。“我给了你痛快,谁又来给我痛快……”   细云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笔话,可是她却笑不出来,她能表达的,只有自己的泪水。“颜华阳,你是一个疯子,你是一个疯子,你应该去看医生……”   他冷哼一声,放开她。   细云擦擦眼角,穿上衣服站起来。“你做梦吧,我不会如你的愿的,我再也不会如你的愿的,你要拆,你就拆好了,宣城这么大,你还能一手遮天吗,宣城不能呆下去,总有我和景铭能呆下去的地方……”   他微笑,不置可否的拉门离开。   望着这一池的水,身体渐渐蜷成一团,她闭上眼睛,想,如果这只是做梦就好了,如果只是做梦这么简单就好了。   细云等了很久,颜华阳的手段并没有出现,甚至他的人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,尽管心里战战兢兢,可面上,仍然得装做若无其事的和史景铭相处。   这种别扭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,细云终于放了心,她想,她那么的求他,那么卑微,颜华阳那么好脸面的男人,也许,就这样罢手了吧。   话别   细云等待很久的颜华阳的手段并没有出现,甚至他的人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,尽管心里战战兢兢,可面上,仍然得装做若无其事的和史景铭相处。   这种别扭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,细云终于放了心,她想,她那么的求他,那么卑微,颜华阳那么好脸面的男人,也许,就这样罢手了吧。   让自己像一个傻瓜,那不是颜华阳的作风。   可事情往往是这样,在人以为尘埃落地的时候,偏偏就是阴云密布大变天的前奏,细云才认为不会再见到颜华阳,可是第二天,她就见到他了。   在酒店。   她端着菜去包房,他出来,偏头瞧见她时怔了一下,身上仍然穿着手工定制的衣服,看上去优雅干练,那张脸,没有任何的改变,盯着她的眼神陌生又疏离。   细云想躲开已经来不及,只好开口叫道:“颜总……”   他没有应她,眉眼微微上挑,嘲讽或者冷漠的从她身边走过,步履从容,若有似无的一丝酒味飘过,然后渐渐飘远。   细云微微笑了笑,还是这个样子了,真好。   她负责的那间包房的人吃完饭已是十点多了,此时中餐厅用餐的人已不是太多,她的搭档有些不舒服,细云让她回休息室,便一个人慢慢的收拾着。   门突的被人撞开,细云吓了一大跳,是颜华阳,立在门边,西装扣子没扣,衬衫也被解开了,大概喝得有些多,脸颊微红,瞪着她的眼神让人心惊。   细云手上的碟子,一下就给掉在了地毯上。   “颜总,有什么事吗?”她抓着桌沿,强自镇定着。   嘲讽的勾了勾嘴,颜华阳关上门,扯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,下意识的摸了摸西装口袋,烟盒已经空了,他一下就想起昨天康德男问他的话,华阳,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烦的事啊,以前你不怎么抽烟的,现在怎么抽得这么厉害。   他当时怔了一下,却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,承认不承认,于他,都是一件难堪的事。见他那个样子,康德男那么严肃的人居然对他八卦,是不是为了崔细云,他问。   可不就是为了崔细云,崔细云就是一颗石头,又臭又硬,不呆在茅坑里还老出来招人,瞧她现在这模样,垂着头,绷着脸,抖得像小鸡似的,他们之间,有最亲密的关系,可是如今她任何一处地方都对他传递着一个消息,她不爱他,她怕他。   爱和怕,本就是两个极端,可是如今却统一在她身上,而那个对像却是他,天大的讽刺,摸着荷包的手松开,眼神黯了黯,偌大的包房只听到他的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。   “说话。”   她说什么,她能说什么,她需要说什么吗?没什么好说的,她蹲下去,捡起地上的碟子,该干嘛干嘛……   本就鹰隼的眼神更是染上了一层霜。   谁敢不理他,他颜华阳想要的东西,有什么是得不到的,崔细云不过是一个女人。就像康德男昨晚说的,犹豫不决,这可真不是你的作风。   所以他终于明白了,想怎么做就怎么做,连康德男也是认同他的作法的,既然有人同意,他还犹豫什么,女人总是善变的东西,细云没有其它选择,所以才会选择史景铭,她习惯这样的生活吗,她真能这样心如止水吗,一年两年可以,时间长了,肯定做不到。   让她回来,就算手段不怎么光明,她可能会排斥他一段时间,但能排斥一辈子吗,等她适应了,就会认命了。   女人,还不就是这样。   想到此,颜华阳颤颤的站起来,细云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精味,就连他的眼睛,也像被酒精泡过一般透着一股迷离,他朝她走过来,伸手又扯了扯领带……   细云忽的觉得危险,她扔下手里的活往门边跑,却被他逮住给扯了回来,腰撞上桌沿,疼得眼泪都快要掉了出来……   其实她不知道她的眼泪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害怕。   “颜华阳,你想干什么,放开我……”   身体被抵在桌间,两只手被他压在桌上,男人腰贴着她的腰,滚烫的温度,他的眼睛近得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,她能在里面看见一种叫做欲念的东西……浓重的呼吸,喷在她鼻间的酒精味……颜华阳疯了……   颈间,已经被烙下了一个吻。   细云挣扎,扭动,可男人的力气和动作表明了他志在必得的决心……细云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,一个月都这么平静,颜华阳突然又在发什么疯,她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,她这辈子,活了二十几年,只不过就是刁蛮任性了一些,可是那没死人,不是吗,就连华昭,她也用了五年的自由和一辈子的思念去偿还了那个代价,为什么,她还要受这样的苦,为什么,她连幸福的一点尾巴都抓不到。   “颜华阳,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……”她喃喃的,气若游丝一般轻喃,只是眼角的泪,颗颗的,像倾盆大雨似的掉个不停。   他停了一下,伸出舌尖,一点一点的流连在她的脸上,眼泪全给他吞进了肚子里。“细云,我放过了你,谁又来放过我……你觉得是惩罚,我觉得是宠爱。”   这世上最无耻的人莫过于颜华阳,她嘲讽的看着他。“是我对不起你吗?”   他微笑。“细云,我决定了,我要得到你,哪怕以后的人生,我会受到报应。”   他决定了,却没有问过她的意见,细云看着他,恶毒的诅咒。“你会受到报应的,我不会如你的愿的,颜华阳,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崔细云了,这个城市,这个国家,你能一手遮天吗。”   “细云,细云……”她的搭档回来了。   他没有放开她的意思,只是微笑,有些可怜的看着他。“细云,坐了五年牢,你还是那么天真,相信我,很多事,不是想,就能做到的,我的影响力,要拆散你和史景铭,容易得很……”   所以这就是强权,这就是现实,没有钱,没有权,连爱情,也不配拥有了吗,可是爱情,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东西。   她宁愿和史景铭穷一辈子,也不要回到那个牢笼去,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独独爱情,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   他看着她,又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了,他抚着她的眼睛,笑得如同一个魔鬼。“细云,我们打一个赌,赌注就是史景铭的前途……如果你不听话,我就让史景铭在宣城没有容身之地……”   她一怔,门已被她的搭档推开,那一瞬间,他吻着她的唇,手已经探到了她的衣服里。   空气有很久的停滞,那个服务员,站在门边,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。   他微笑着放开她,替她理好衣服,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,那个服务员看了看细云,又看了看颜华阳,尴尬极了。   她转身想走,却被颜华阳叫住了。“等等……”他说。   服务员被迫留了下来。   门边的人渐渐多了些,大老板在这儿,经理很快也来了,颜华阳扯了一张椅子坐下,闲适的很。   地上还有菜的痕迹,又是这种诡异的气氛,经理掏出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汗,忐忑的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。   颜华阳挑挑眉,一副很为难的模样,他支着下巴沉了沉眼,忽的抬手指着门边的那个服服员,道:“这个女人,她在收拾的时候,居然想勾引我……”   “颜总,我没有,我没有……”那个女人不明白怎么就会惹祸上身,颜总明明是和崔细云在,在,在做那种事被她撞见了,怎么现在就张嘴乱说呢。“颜总……”   看热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。   “我说的可是实话……”颜华阳瞧了瞧那女人,眉眼又转到了细云身上,他淡声说,声音清雅淡然。“崔细云小姐可以作证,是这个女人,她在勾引我……”   细云脑中一片空白。   “解释一下,细云,你快点解释一下,不关我的事,明明是……”   细云到现在才明白,颜华阳不只可以卑鄙,还可以无耻,他导演的这一场戏,其实可以说是可笑的,可是他要把她逼入一种什么样的困境,他用史景铭的前途要挟她,逼她让那个同事背了这个黑锅证明他有让她屈服、让她听话的本事。   很无聊,不是吗,可是他喜欢。   他就这么喜欢看着她狼狈,细云以为自己是不恨他的,两不相欠,形同路人,再见时,至少可以不必吝啬一个微笑。可是现在,她发觉自已回到了刚坐牢那个时候,恨不得他死,恨不得从来没见过他,恨不得……   经理是多有眼神的人,一见颜华阳把矛头转到了细云身上,立即挺起胸脯,摆正语气,严厉的问道:“崔细云,说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……说清楚……”   求婚   那边的那个同事还乞求的看着她,细云垂下眼,颜华阳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,也没有给那个同事选择的余地,她和她,都只是供他玩乐的棋子,他们的作用,不过是博他一乐罢了。   她仍然不是善良的崔细云,她不甘心,不甘心就这么任输,不甘心就这样投降,不甘心就这样顺了颜华阳的意,可也仅仅是不甘心而已。   “是。”细云点头。“颜总说的话都是真的……”她坚决的说,却不敢去看那个同事的眼神,她怕,怕自己心软,怕未来的不久,会露出和那双眼睛同样的眼神,绝望,不甘,怨恨。   经理当场开除了那个服务员,那个服务员沉默的走了,或许她也已经明白,无论细云承认还是否认,这家酒店,都没有了她容身的位置。   闹了这么一出,周围的人都散了,只有她和他留了下来,经理走之前还体贴的为他们关上门,想想就觉得讽刺。   细云慢慢蹲下去捡地上的碟子,一个两个,突然手一颤,她愣了愣,定定的盯着手背上的那一滴水珠,她不明白这是什么,然后却是更多的,两滴,三滴……   “你哭了……”他平淡的说。   “现在你满意了吗?”她嘶哑着问。“我如了你的愿,你满意了吗,我证明了你的无所不能,你满意了吗,你胜利了,你又满意了吗?”   他没有回答,只是同样的蹲下来,抬起她的头,忽略她的泪水。“细云,你还是这么倔,你从来不肯给自己一条康庄大道走,以前你不懂舍弃,所以你报仇,这是悲剧一。华昭带你走,你要我付出代价,这是悲剧二。而现在呢,你明明知道和史景铭是不可能的,却仍然这么倔。你一直这么倔,所以才会吃这么多苦。你怎么不明白,这个世界,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,而我,也不是你曾经幻想的翩翩公子,我想要的东西,一定要得到……”   “所以都是我的错……”她笑着,嘴角完美的弧度,声音很轻,像蝴蝶的翅膀一般颤动着,她仍然在哭,一边笑着一边哭。“也许我的出生,就是错的……”如果没有她,妈妈不会死,爸爸也许也不会死,碰不见颜华阳,害不死华昭,也连累不了史景铭,她活了这么多年,原来,只是一个灾星而已。   “细云……”   “我不会接受你的提议……”她淡声道,她活了这么多年,既然一直没有学会通透,那就不要通透好了,既然她这么笨,那就一直笨下去好了,只要史景铭没有放开她的手,她就会把他握得紧紧的,哪怕死也不放开。   站起来离开,而颜华阳没有阻止,出了酒店,夜晚的风还有些凉,打电话给史景铭,他正在看书。   “细云,我正准备休息一会儿,你就打电话来了,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……”   她微微扯动了一个嘴角。“准备得怎么样了,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。”   “嗯。”他轻声应了应。“只要有你的支持,我就有信心。”   忽的就觉得鼻头一酸,捂着话筒蹲了下来,那端的史景铭还在继续说。   “细云,等通过了这次考试,我的新工作就算稳定下来了,无论是工资还是福利,我想都会好得多,到了那时候,我们把妈妈接上来,她是一个很老实的农村妇女,她一定会喜欢你的……我想你们会相处得很好……我能预见未来的日子很很幸福。”   除了轻轻的“嗯”之外,再也发不出其它的声音,她怕一开口,就会控制不住的大哭。   好不容易挂断了电话,她蹲在地上,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,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,她抬头,是常翊东。   “细云,很久不见了。”他微笑。“怎么我出去几天,回来就看见你变成了这副样子,你没事吧。”   细云摇摇头,没事,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,她都会不动摇的走下去。   见她有心隐瞒,常翊东也不好多口。   “你去哪儿了……”   “出国去谈点事情……”他说。“这么晚了,你下班了吧,我送你回去。”   车子沉默着到家,细云一路看着窗外,那沉沉的夜色,压迫着似乎不会让太阳再次出现,可……会有希望的,一定会有希望的……   车子在门前停下来,细云推了推门没推开,中控锁还锁着,她疑惑的看向常翊东。   “细云,其实有什么事,可以告诉我的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然后开口,眼光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柔和,细云一窒,赶紧摇了摇头。“你先别急着拒绝。”他又说。“如果有一天,你用得着我,你就打电话给我……能帮的,我一定帮你……”   他这么坚持,细云也不好再说什么。“谢谢。”   回到家柯白然还没睡,也许还是在等她。“你还能回来真好……我以为……我知道刚才酒店的事了,你有什么打算……”   细云摇了摇头。   “你应该早一点做打算……”柯白然比她还着急。“细云,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颜华阳的个性还有手段,你和史景铭应该早点想想,是走还是留……”她说着从枕头旁边抱了一个盒子出来,拿钥匙打开盒子上的锁,里面是一叠一叠的钱。“细云,你没工作多久,史景铭估计也没什么积蓄,你们要走,肯定要用很多钱,这些钱,不是我的,你拿着,我当是做好事,能帮一点是一点……”   “不用……”   “你拿着……”她把钱塞进她怀里。“我这一辈子,大概一个人就这么过了,爱情离我是太遥远的东西,你知道吗,我羡慕你和史景铭,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离,你告诉过我的,我祝福你们,能帮一点是一点……我想看着你们幸福,我想看着天下相爱的人,都可以幸福……比我幸福……”   “你和组长……”   柯白然摇摇头。“今天他的父母来找我谈了,我想清楚了,我和他,真的不适合在一起,所幸没有开始过,我应该死心了……他们给我钱,我收下了,我已以没有后路可以退了,而你和史景铭,还有……”   “柯白然……”细云轻轻抱着她,所有华丽的词藻都显得苍白,为什么她和她都是女人,却要过得这么苦,命运,为什么不给她们多一条道路。   最终细云没收下柯白然的钱,柯白然倒也没说什么,只把钱又放回了盒子里,拿锁锁好。   “有一天你需要的时候,再说吧……”她眼底一抹叹息。   没几天史景铭参加了全市举行的考试,没过多久考试成绩就出来了,笔试成绩全宣城第三,而面试成绩,全宣城倒数第三,综合得分,相当糟糕。   看着这个成绩,其实不用怎么想就明白了,细云甚至放弃了去找颜华阳理论的念头,他终于开始行动了吗,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,他颜华阳想办到的事儿,就没有办不到的,他们两个在他眼中,不过是一对儿一捏就死的蚂蚁。   “细云,你别难过了……”   吸了口气,她眨眨眼告诉自己,不要因为颜华阳而哭,她就眼泪掉下来,就输了。   史景铭抚着她的头发。“细云,这么多年,钱和权,我都没有过,能有当然更好,可是,所有的一切,都没有你重要,当初你选择我,那我就不会为了这荣华而不要你,细云,你是我最大的财富,是我最珍贵的人……”   她垂下眼,心中酸涩,老天夺走了她的一切,却又还了一个最好的人给她。   可是更大的灾难还在等着他们,第二天上班的时候,史景铭被叫到了经理办公室,然后经理告诉他,酒店不需要他了。   经理甚至明白的告诉史景铭,这是颜华阳的意思。   细云握着他的手在天台坐了很久,两个人无言的看着彼此,细云决定辞职。   经理对她再三挽留,甚至升职加薪,细云冷笑。“你告诉颜华阳,我就不信,这天下之大,没有我们两个的容身之地……”   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,细云才知道自己的话大概是对的,这宣城,也许真的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。   史景铭离开酒店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,可进行得并不顺利,有的人会真的那么变态到可怕,大一点的公司连一个面试机会都不给他们,而小一点的公司收了史景铭的简历,见了一面后却没有下文。   他每天笑着出去,又笑着回家,可是那笑容,让细云觉得心酸。   期间史景铭的母亲又去了医院一趟,她的心脏情况,越来越严重了,史景铭没时间回家,便汇了些钱回去,还告诉妈妈吃一点,穿好一点,他们两个的存款本就不多,这样一来,更是显得捉襟见肘。   那天晚上细云看见史景铭拿着母亲的相片,轻声道:“妈妈,对不起……”   那一刻,她只觉得心如刀绞。   她买最便宜的青菜,割最便宜的肥肉,吃最廉价的米,这样有清苦,其中的滋味,很难过,却没有遗憾。   细云习惯在晚上的时候再去一趟菜市场,这时菜贩大多整理一天的余菜准备回家,有些没卖完又卖相不好的菜,便扔掉了,细云会在他们扔菜的篮子里挑挑捡捡,每天这样走一趟,第二天的小菜几乎就不用花什么钱了。   承诺   第一次时仍然是难堪的,这样的行为,她想不出和外面的乞丐有什么本质的区别,就连那些菜贩,也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,她坦然的看着那些菜贩,微笑。   “这些你们都是不要的吧。”她会这样问他们,眼神干净而没有一点迟疑,菜贩们见过她几次后也就不说什么了,有时甚至会给她留一些好一点的。   这样的举动,细云很感激,她会觉得就算颜华阳再怎么逼他们,总还是有希望的,至少,是饿不死他们的。   细云提着袋子从菜市场出来,今天有菜贩给了留了一把青叶菜,虽然卖相很差,但总还是可以吃的,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尽,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,从这儿走回家要四十分钟,坐公车只需要十分钟,但走路可以省一块钱。   没有迟疑的选择走路,忽的一辆车停在她的前面,车窗里探出一个人头。“细云,真的是你……”   这个人是常翊东。   不远处的中餐馆,细云又添了一碗饭,对面的常翊东只轻轻动了动筷子,细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,他微笑。   “你慢慢来……”他说。   细云点点头,她现在已经有些饱了,不过似乎多吃一点也可以。   “听说你从丽景辞职了……”   细云点点头。“觉得不适合就辞职了……”   “那你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?”   “还没……”   他微微顿了顿,视线从她脸上移开,云淡风清的道:“如果真的不合适,就到我公司来吧,常氏这么大,不差你一个职位的……”   除了他之外,能够和颜华阳对着干的,整个宣城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了,细云点点头不再明确的拒绝。“我会好好考虑的。”   他表示理解,视线又在她放在一旁的东西上扫了一眼,常翊东有些心疼,曾经那样的一个千金小姐啊,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。  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处在这样的环境中,还能不能够撑下去,细云,是一个坚强的女人,可是,她的人生,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,她和颜华阳,一开始就不应该碰上。   剩余的东西常翊东打包,细云没有拒绝,她的坚持没有意义,只会让两个人都不痛快而已,常翊东把她送到史景铭楼下,细云叫他上去坐坐,他拒绝了,他心疼细云,却不会心疼史景铭。   上去会碰见他,没必要。   细云把带回来的菜热给史景铭吃了,他也多吃了两碗饭,然后告诉她,他找到工作了。   “做什么?”   “今天有一个工地需要人……”   洗槽的碗顿时碰出巨大的声响,细云一瞬间恢复了平静,无论他做什么,她都应该支持的,不是吗?   可是他读了这么多年书,又有工作经验,待人谦厚,却得去从事这样的体力劳动,如果这就是命,她真的不想认。   回家躺在床上,柯白然已经睡了,细云起身打开旁边的柜子,里面是华昭的骨灰,她已经很久没有擦试过了,上面薄薄的一层灰,细云抱着它在天台上坐了下来。   她不想史景铭去工地,而这个城市,她惟一能选择的人……就只有常翊东了,她始终还是得欠他一个人情……   第二天一早去了常氏集团,常翊东在开会,她在会客室等了一会儿才见他推门进来。   “细云,来找我什么事……”他的嘴角微翘着,眉眼都透着柔和。   她已经想得很清楚,倒没有太大的犹豫。“翊东,如果你方便的话,能不能给景铭安排一份工作……”   他怔了一下,眼底的光彩黯淡下去。“你说谁……”   “景铭……”细云重复道:“他找了很久的工作,但是一直都不顺利,能不顾念着颜华阳的,除了你,我想不出别人了,翊东,你……”她顿了顿,希冀的看着他。“能帮我这个忙吗?”   男人起身缓步走到窗边,外面是一幢一幢的高楼,那些写字楼的顶端,代表的就是权力和财富,他从小在这个圈子里混,也是使尽手段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,他是商人,早已经谈不上善良,而细云,为了一个男人来求他,这是什么感觉?   “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……”   细云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,还是坦白道:“是我的意思,我不想他在工地上耗费整个人生……”   常翊东收回视线,眼底突的一抹冷厉,如果是史景铭开口,那他会觉得,那个男人对细云的感情,也计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牢固,可是不是他,是细云,她心甘情愿的,愿意为那个男人付出所有。   可是细云忘了,他不是一个善良的人,亲者痛,仇者快这种事,他从来不会做,成全了细云和史景铭,谁又来成全他。   “对不起,细云,我能给你工作,却不能给他……你和他,对我来说,是两个人,明白吗?”   常氏大楼门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疼……她坐公交车回家,一个老爷爷看见连忙给她让坐。   “小姐,你来坐一下吧……难过成这个样子,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呢,再大的困难,别放在心上……天人绝人之路……乐观一点……”  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,仍然把位置让给老爷爷。“谢谢。”   “加油。”   陌生人的关心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,窗外车流人流,还有一幢幢的高楼,这个城市是她熟悉的,离开,仍然有些舍不得,可是他们努力了这么久,如果这个城市真的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,何不到外面寻找一线生机呢。只是他们两个在一起,在哪儿,都是一样的吧。   回到史景铭那儿,他还在,正在收拾衣服,看见细云后微微一笑。“快过来……我有事和你说。”   正好她也有事和他谈。“怎么了。”   “细云……”他看着她,有些心疼,不知道她又去找了谁,又受了什么委屈,只是见她这副模样,越觉得离开这个地方是正确的。“妈妈刚才打电话来,我和她说了一下这段时间的事,她说让我回家,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?”   “回家?”   “是啊……”史景铭点头。“我家在农村,你知道的,现在村里正在推广一种新技术种蔬菜,菜价还么贵,种菜肯定也有发展前途的,何况回家后,还能多陪陪妈妈,她身体不好,一个人还要忙来忙去,细云,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?”   他的模样透着几分兴奋,似乎连未来在农村的生活都已经规划好了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闲时看花开花落,雨天听雨声叮咚作响,多少城市人追求的乡村生活,听着就是一股子的浪漫,他没让她瞧出一点无奈或者认命,似乎,他们在农村真的能找到希望。   她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。“你去哪儿,我就跟着你去哪儿。”   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,要过几个小时才能到史景铭的家。   “细云,我的妈妈是一个很体贴、很勤劳的中年妇女,她一定会喜欢你的……”   她点头,心底却难免紧张,说以底,史景铭会变成这样,也有她的一部份原因,作为一个母亲,史妈妈会高兴吗?她身体不好,又是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,她一定更希望史景铭能够出人头地。   “伯母身体怎么样了……”   说到这个,史景铭便有些难过。“心脏病,除了换心,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,现在只是在吃药控制着……”   “会没事的。”细云握紧他的手。“一定会没事的。”   史景铭点了点头,把她搂在怀里,轻轻叹了一口气。   农村的空气很清新,视野里见着的,是一片一片的大棚和绿地,两层的小楼一幢幢座落在望不到头的平原上,村民们也很热情,看见史景铭都和他打招呼,还问她的好。   “景铭,听你妈妈说了,领媳妇回来啦,很漂亮啊,有福啊,小子……”   平常的话也因为他们热情的语气而变得可爱,细云微笑着站在史景铭的旁边,大方接受村民们的问候。   忽然,他挥了挥手,大叫道:“妈妈……”  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大概几百米远的地方,一个水泥晒坝上,穿着蓝布短袖的妇女正翻晒着什么东西,她的身后是一幢泥房子,比起旁边的砖瓦小楼来显得寒碜了很多,史景铭的家,大概是这儿最差的房子了。   “伯母这样劳累不要紧吗?”细云问。   “做些简单的活儿没问题……”他说。“细云,天无绝人之路,我在这片土地上长大,我了解这片土地可以带给我们什么,所以,只要我们努力,就算回家,我也可以好好的照顾你……有我一口饭,一定就有你的半口……”   这是她听过最动人的情话,天无绝人之路,她想是的。   史妈妈对这个儿子带回来的媳妇很热情,同时又很愧疚,晚饭时连连给细云夹菜,就让她不要客气。   “孩子,辛苦你了……”晚上的时候她和细云躺在床上,被子下粗糙的大掌紧紧的握住她的,有些磨人,却很温暖。“别人家娶媳妇,都是洋房礼车,还得摆多少多少桌喜酒,而景铭呢,什么都没有就把你骗到手了,我这个儿子,真是有福气……”   细云觉得心里酸酸的,伯母的话分明不知道这段时发生了什么事,景铭说告诉过伯母了,原来只是在安慰她。   “对不起……”细云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。“伯母,景铭的灾难都是我带给他的,如果你知道以后,你肯定就不会认为是景铭的福气了,他……”   “傻孩子……”史妈妈打断她的话。“我都知道,景铭都告诉我了,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办法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,但是,我尊重他的决定,也接受你这个媳妇,明白吗?”   原来……是她小人之心了,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。“伯母,我会好好做景铭的老婆……”她能承诺的,似乎只有这句话了。   “还叫伯母,改口叫我妈妈吧。”   她顿了顿。“妈妈……”很自然的就叫出来了。   “哎。”史妈妈的回答带着些颤音。“我还能活着听到这句话,真的很满意了。”   妥协   第二天细云醒时已经有些晚了,睁开眼就见史妈妈在柜子里翻找着东西。   细云掀开被子坐起来。“妈妈,你在找什么……要帮忙吗……”   “没什么……”她呵呵笑着,精神看起来不错。“你去吃早饭吧,景铭在外面呢……我一会儿就出来……快去吧,我一个人行了……”   有些疑惑,史妈妈似乎不想她在房间,也没多想,穿上衣服就出去了。   等到上午的时候,她才知道史妈妈是找的什么了,那时她在不远的池塘洗衣服,周围没什么人,史景铭突然在她旁边坐下来。   坐下来之后却又不说话,细云隔了一会儿发现了他的异样,不由好笑道:“怎么了,就来看我洗衣服的。”   他偏了偏头,有些慎重的看着她。“细云,有一件东西,我迫不及待的想送给你……”   好奇的停下了手里的活儿,史景铭太奇怪了,他的表情明明这么慎重,可说话的语气,却透着一股子的喜气。   “是什么。”   他把她还有肥皂沫的手在水里清了清。“这件事很重要……”   “什么事啊。”   他笑着从怀里掏了一个盒子出来,盒子有些老旧,上面雕着一些花。   “这是什么……”   “妈妈今天早上找出来的。”   “是什么……”   “你闭上眼睛……”   她犹豫了一下,依言闭上。   冰冰凉凉的东西,套在了四指上,细云睁开眼睛——一个银白色的指环——   “这是什么……”   他突的单膝跪下。“细云,嫁给我……”他顿了顿道:“这大概是简单的求婚,没有玫瑰花,没有烛光晚餐,连正式的衣服都没有,细云,我有的,只是这颗心,这枚戒指,不是我花钱买的,而从爷爷送给奶奶的,虽然不值钱……”   他还没说完细云已经打断了他。“我愿意,愿意,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,不离不弃,携手一生。”  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,颜华阳知道细云和史景铭回了乡下,他也知道史景铭在家准备搞农业,他冷笑着挂断电话,这么匆匆的就投入进去,史景铭把生活想得太美好了,他只是从小在农村长大,说到底,只是一个外行人,什么都不懂,搞农业?他根本不了解这个产业链条,对市场也没有分析控制的能力,细云呢,也不过是跟着他瞎闹罢了,细云是一个女人,认死理,也只会认死理,所以无论史景铭做什么,她都只会无条件支持罢了。   生活永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,他不用使什么手段,只需静静的,静静的等着盲目而冲动的史景铭一头撞到墙上去。  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,史景铭的计划初步实现了,第一期,没有经验,投入的钱不多,规模也不大。如果顺利,几个月之后资金就会回收一部份,到时再用第一期回收的资金扩大规模,然后再扩大规模……   某天吃早饭时史景铭突然想起一件事。   “妈,你是不是应该去医院检查拿药了……上次医生不是让你隔一段时间就去吗,这段时间忙坏了,都忘了提醒你了……”   史妈妈放下筷子,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。“好像是……”   “那么我陪你去吧……”细云主动开口。   “不用了……”史妈妈拒绝。“来回要好长一段时间,我一个人行了,细云就在家里做些事吧,衣服要洗,鸡要喂,晒的东西还要翻……”   既然史妈妈都安排好了,细云也不好再说什么。“钱在抽屉里,妈你记得带上,多带一点……万一要做检查什么的呢……”   结果中午吃饭之前,细云准备拿衣服泡了洗,拉开抽屉放戒指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的钱没动过。   史景铭正好从地里回来,见细云疑惑的表情有些不解。   “怎么了。”   “妈妈没带钱就去医院了……”   恍惚抓到一点什么,却抓得并不真切,只觉得有些难受,史景铭看了一眼细云,又迅速把视线调离……   “给妈妈送去……”他转身就走,细云看着他的背影,犹豫了一会儿追了上去。   “我也去。”   两个人坐车去了医院,无论何时的医院都是繁忙的,门诊大楼大半外墙被爬山虎包着,阳光照不进来,楼道便透着一股阴凉,夹着一些小孩的哭闹声,细云突的觉得窒闷,这样的环境,似乎能要了她的命。   心脏科在八楼,出了电梯,史景铭拦了护士问明史妈妈主治医生的位置,护士说医生刚和一个病人去了检查室,他们过去,外面没人,隔着屏风的里间传出轻浅的交谈声。   “真的要放弃,真的要停药……你要知道,心脏病停药之后,死亡的风险会增加九层……”一个男人的声音,大概是医生,声音透着几分不可理解。   “是,我想清楚了,停药,停止一切治疗……”   这个声音……旁边史景铭的身体突的颤了一下,她抬头就瞧见他眼里的悲伤一闪而逝,正要开口,却被他拉着离开,奔走的速度太快,还撞到了一个护士,他跑了很久才停下来,隐蔽的角落,史景铭拉着细云的手,却无一分言语。   给他们的路本来就窄,颜华阳占了大半,再加上史妈妈的身体,留给他们的,也就没有了吧。   他们没有把钱交到史妈妈手上,史景铭和细云,都没有勇气坦然的看着那样的一个母亲,亲情和爱情,谁更重要,谁又该成全谁。  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,细云望着窗外,绿色的田野,草长莺飞,自由的空气。   坐他们两个后面的是一对高中生,唧唧喳喳的一直讲个不停,他们的语调那么欢乐,话题那么活泼,全车的人,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开心。   细云却只觉得难过。   史妈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,细云做好了饭,吃的时候,史妈妈很快发现今天两个人比平时安静太多了。   “吵架了……”她问。   两个人同时摇头。   “那怎么都不说话。”   史景铭抬头看了一眼细云,眼神一黯,开口道:“对了,妈,今天医生说你的情况怎么样……”   “很好啊……”史妈妈一副极高兴的模样。“医生说我的情况控制得很好,有些药都不用吃了,也不用那么频繁的到医院去……”   “是吗?医生真这么说……”   “你这孩子,还不相信了吗,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,我真的没事,倒是你和细云……要好好的,不要吵架,有事好好商量,凡事多为她想想……拿出男人的承担来……”  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了她的心里,这就是幸福的代价吗,这就是所谓爱情的付出吗,会不会太惨烈了一点,她如何接受,如何问心无愧。   一晚上他们都在躲避彼此的眼神,相爱的人,可是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,竟是一件让人如此难受的事,爱情背负了太多就成了负担,负担太重就会压垮一个人,想象总是太美好……   而现实,从来不会给人多余的选择。   躺在床上很久,睡不着,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,细云翻了一个身,道:“无论我们怎么样,都不能让妈妈断了治疗……”   圈着她的手紧了紧,史景铭的声音听着有些空洞。“好。”   第二天起来去叫地里的史景铭回家吃早饭,远远的却见他坐在田梗上,脸埋在了手里……   几步走近,看见的,却只是一片黄。   地里的苗,全都死了,昨天还是青嫩的菜苗,如今,却只余下一片秋末似的黄。   “为什么会这样……”   没有等来回答,她也不需要答案,无奈和绝望,细云仿佛看见她的前面有一条路,可走了几步,却发现只是一处悬崖。   “景铭……”远处一道急切的声音。“你快点回家,你妈晕倒了……”   送到医院,推进手术室,医生的表情很凝重。   “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进行换心手术,史先生,这会花相当大一笔钱,请你做好心理准备……”   细云远远看着,就见医生离开后,史景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外面的阳光打在他脸上,斑斑驳驳的光点,留给她的,却只是模糊的容颜。   风吹在身上有些凉,她想起生长在森林深处的漂亮蘑菇,如同她和史景铭的爱情,漂亮得令人惊叹,却有毒,不但伤已,更伤人。   她终于渐渐信了,这世间之大,却独独没有一条属于他们的路,或者是属于她的路。   如果爱是痛苦,如果爱是绝望,如果爱是难以承受的负累,那她会放开他的手,给彼此一条活路。   近乎艰难的走过去,每一步都如同人鱼的涅槃,她蹲在他面前,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去抓他的手,他的指尖冰冷,指甲里还残余着黑色的泥土,她曾经以为在这黑色的泥土上,会种出他们的希望……   结婚   她仔细的看那双手,很漂亮,修长,如青竹节一般的指,她最喜欢看他写字,一笔一划,行云流水一般的大气……这样的手,不该用来握锄头……可是也不会属于她。   佛说七苦,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怨憎会、爱别离、求不得。   她的爱是别离,她的爱是求不得。   “景铭,你决定了吗?”她不想哭,可眼睛里的泪水太重了,她只是一个女人,她背不起这重量。   他抬起头,看她泪如雨下。   彼此都在脑中刻下这最后的印。   “分手吧。”她说。   出了医院,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,听不到周围的一切,看不到周围的一切,她只知道她要去找颜华阳,她要为史景铭做最后一件事,如果他们的爱情注定要被埋葬,就用金钱来葬吧。   “我要见他……”她在前台这么说道。   “谁……”   “颜华阳……”   “请问您预约了吗?”   “没有……”   “那对不起……”   “你打电话给他秘书,说我是崔细云……” 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 “你就打一下……” 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 为什么这么一个忙都不帮她,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这么对她,细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她真的控制不住。“你打一下行不行……”她一手拍在前台大声吼道:“你动动手指又怎么样,如果我带了手机,用得着你吗,他逼我,常翊东逼我,老天逼我,你也是女人,你怎么就不能帮帮我……”   “保安……这儿有一个疯子,保安……”   细云讽刺的看着她,想想,如果是以前,她会怎么做。   “我说最后一遍……”她森寒的视线一直瞪着服务台。“打电话给颜华阳的秘书,或者打这几个数字给颜华阳,告诉她说崔细云要见他,如果你不打,我保证,一个小时后,你回家吃自己,如果是我错,把我脑袋给你当球踢……”   那人看了她一会,默默拿起了电话,一分钟之后,半是害怕半是疑惑的恭送她进入专用电梯。   他正在讲一个国际长途,流利的法语,微翘着唇角,他的眼睛很漂亮,黑珍珠一般,棱角分明的脸,举手投足皆是优雅和尊贵,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教会他成为一个会杀人的绅士。   细云动也不动的看着他,以前最喜欢的,就是他的模样,这般的迷人。如今再看着他的脸,却只觉怅然,蠢笨的她怎么能想到,漂亮的表象下面,住着一只噬血的狮子。   所以她成了他的猎物。   他挂断电话,似乎对她的目光感到不解。“细云,你在看什么……”   她收回视线。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,你很清楚吧。”   颜华阳摊了摊手,端起面前的咖啡轻啜了一口。“继续……”   “如果你不知道,我不介意再重复一次,就在刚才,史景铭和我……分手了……”始终还是迟疑了一下,那两个字,看似简单,可最是沉重。   “你舍不得。”颜华阳的握着杯子的手一紧,细云丁点的变化都逃不开他的眼睛,其实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,她真的舍得了,他倒还要怀疑了,只是看着她空洞的眼睛,死灰一般的模样,仍然觉得不舒服,一个没有了灵魂的漂亮娃娃,他可是想要多少有多少。   他猜崔细云来找他是为了钱,他了解崔细云,她怕是要为了那个男人做最后一件事,她就是这么傻,这么倔,成全了别人来让自己痛苦。   细云,对我,你也会像对他那样吗?他忽然这么问自己,却不敢再往下想下去。   “你来找我什么事……”   细云一下站起来,她来是有事,就为了一件事。   “电视里的棒打鸳鸯,可都是会给钱的……”   他没有回答,只是仰靠在椅背上,漂亮的眼睛眯起来,便仿佛浅浅的阴影投在脸上,顿时生出一股晦暗不明的感觉。   “是喜欢这么演没错。”声音没有任何情绪。   “所以你要给他钱……”   “那结局呢……”   “结局是他离开我。”   他瞧着她的眼神,却有些阴森。“这个结局我喜欢,可是过程我不喜欢。”   “他现在要这笔钱……”   放下手里的杯子,他站起来,几步走到她身边。他比她高一截,离她近了,便有一种大山压顶的感觉,细云无所畏惧的抬眼看他。   当一个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,便是最勇敢和时候。   “如果他想要,就让他自己找来我……”   “你给不给。”细云只问这几个字。   “崔细云……”他突的拎着她的衣服,森寒的脸贴得她很近,她能感觉到他喷出来的怒气还有不甘,或许他现在就想把她撕来吃了。   可是有什么所谓,什么都无所谓。   她微笑着看他,温柔的语气。“你给不给。”   仿佛一把刀插到心的位置,那把刀就是崔细云的笑容幻化而成,所以才够毒,够狠,够绝,替分手的男人找他要钱,还要得如此的心甘情愿,谁更可怜,谁是这里面的赢家,不是崔细云,不是史景铭,更不会是他颜华阳。   没有人是所谓的胜利者。   颜华阳转身,拿出支票簿,哗哗的写下几个数字,再签上名,扔到她脸上。   她捡起来,满意一笑。   “谢谢。”   偌大的医院,到了晚上的时候,也安静了下来,路灯下的影子被扯得又细又长,细云朝着住院部大楼走去,走近了,便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,这里比门诊大楼更安静,更冷清,她在进去的时候停了一停,然后望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,它冷吗,那个影子会觉得冷吗?   手里的那一张纸沉淀淀的,细云握紧,渐渐的觉得释然,有了这笔钱,史景铭的所有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,史妈妈可以进行手术,他可以用这笔钱重新开始创业,然后可以娶老婆,生孩子……   其实想想,钱真是好东西……可以买到美食,买到华服,买到豪宅,甚至于是……爱情……   有了这些理由,她可以说服自己,相信也可以说服他。   四人间的病房透着几分嘈杂,她把门推开一条缝,便看见史妈妈躺在靠窗的那一个床位,输液瓶里的液体慢慢的滴下,史景铭就陪在她的旁边,背影看起来格外萧瑟,她蓦的就想起那些电影里,失去挚爱,孤独终老的男主角,年老的身体,拄着一根拐杖,一个人在黑白的背景里独自走着,周围的人很多,却没有人关注他,车流,人流,繁华与孤独,如同两个陌生的世界……   他渐行渐远,渐渐走到生命的终点。   THE END的字幕。   悲剧的结尾一向是撼动人心的,只是她没料到,她有一天也会成为女主角。   眼角有些润湿,回过神就听见史妈妈细小的声音在问:“细云呢……”   他没有回答,只把母亲的手放进了被子里,轻声道:“妈,好好休息吧……细云有时间,就会来看你的……”   “为什么她要有时间才来,细云不是这种女孩子……”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,所以剩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。   “委屈那个孩子了……”细云很久之后似乎听到这么一句话,似乎又没听到,说和不说,其实也没什么分别。   她在史景铭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叫住他。   “请我吃饭吧……”她说,仿佛初见时那一瞬,淡漠蔬离。   “行。”他笑了一笑,爽快的答应,笑容背后的疼痛和不舍,只有自己清楚,这是最后一餐,离别的晚餐。   医院旁的小餐馆这个时间也安静了下来,他点了很多菜,满满的摆了一大桌,连老板娘都提醒他们够多了,史景铭摆摆手说不要紧,他们两个在一起吃饭,第一次有这么多道菜,因为平时都舍不得,细云说过,填饱肚子就可以了,多余的钱,咱们攒着,攒着结婚。   这最后一次,就让他大方一点吧。   相对而坐,筷子就在旁边,细云看了看筷子,又看了看他,没有伸出手。他也看了看筷子,也看了看她,同样的没有伸出手……   吃一口,就少一口,她舍不得,他同样的舍不得。   细云把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摆在他面前。   “景铭,这是我最后,能为你做的了……”   纸片上的数字刺得他难受,他背弃了自己的感情换来这么几个数字,从此余生,每一个午夜梦回,都会提醒他,他的第一段感情,是因为钱被甩,而第二段感情,是因为钱甩人。   “细云……”   “收下吧。”细云淡声道。“景铭,在你犹豫的时候,想想妈妈,想想她的身体,想想她为你付出的一切,想想……”她忽然觉得哽咽,她舍不得,她真的舍不得,如果知道出来后是这样,那不出来,会不会更好一些,现实这样残酷,她躲在牢里,那一方小天地,至少拳脚疼痛是真实的。   再难受,都比心疼要好。   “收下吧……”   婚后   他闭上眼睛,脸上一湿,那张纸,被他塞进了裤包里。   一切尘埃落定,从此再无回头的路。   细云扯开嘴角,冲不远处的胖女人喊。“老板娘,来几瓶啤酒……”   渐渐的便醉了,面前男人的脸突然变了,这场景也变了,庄严的教堂,他穿着合身的西装,那衣服衬得他高大英挺,那个模样的他很好看,眉眼得带着笑意,草坪上是一束一束的百合还有粉色的气球,人们都很开心,有人拿着DV在拍,有人在高声嬉闹,有小孩子穿着白色的蓬蓬裙……   他结婚了,新娘不是她。她远远的看着,也只能远远的看着。   “景铭……”她举起酒杯,有些困难的撑起身体,可是她知道,她一定要祝福他。“这一杯,祝你早日找到可以度过一生的女人……”   一饮而尽,酒液从嘴角滑落了一些,她豪迈的用手背擦掉,又抓起一旁的瓶子。   “第二杯,祝你们彼此相爱……”   又倒了第三杯。   “这一杯,祝你们百头到老……”   “这一杯,祝你们早生贵子……”   “这一杯,祝你们……”   她终于是倒了,趴在桌子上,酒瓶被她打翻,哗啦啦的响声,那些酒,就这么洒在了她脸上,然后混着她的泪水,湿润了她整张脸。   史景铭一直坐着,她敬一杯,他喝一杯,酒是什么味道,苦的?涩的?酸的?他喝着,仿佛一本白水。   坐了好久,才抽了旁边的纸巾,一点一点把她的脸擦干净,动作缓慢而轻柔,如同画画一般细细描绘,这眼,他要记住。这眉,他要记住。这鼻,他要记住。这唇,他要记住……   此生,只爱她一个,不会忘,不能忘,不敢忘……   他拿出电话打给柯白然。“过来接她吧……替我好好照顾她……”   柯白然赶到的时候,只看见史景铭坐在餐馆的角落,他的怀里抱着细云,痴了一般,眼里似乎再容不下其它人,其它事,其它物。   她就感觉,他们两个已经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,那个世界里只有两颗心,别的人走不进去,他们也不想走出来。   就算聪明阴险如颜华阳,也再不会有一丁点办法,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,绝对的封闭,绝对的牢固。   她想,此生,细云不会再爱任何人,也许她会属于颜华阳,而史景铭也不会再爱任何人,也许他会找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子,一辈子彼此尊重,却不会再有跳动的热情,也无爱人的心。   她忽然很想知道,颜华阳在几年后,十几年后,几十年后,当他什么都能得到,就是得不到那颗心的时候,会不会后悔当初的棒打鸳鸯。   细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出租车里了,她看了一眼车窗外面,又缩回到了柯白然怀里。   “细云……”柯白然唤她。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……”   她指着心脏的位置。“这里不舒服,可是却没有办法。”她轻声的说,然后问她。“你知道我爸爸教会我的第一句词是什么吗?”   她摇摇头。   细云闭上眼睛,她小时问过父亲。“爸爸,你有多想妈妈?会像我想吃奶妈的桂花糕一样想吗?”那时,奶妈已经过世三年。   父亲把她抱在怀里。“爸爸的想,不是细云的想……”男人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。“细云吃不到奶妈的桂花糕,会吃其它人的吗?”   “会啊。”她点点头。“厨房新来的师傅水准快赶上奶妈了……”   “细云可以找到替代奶妈的桂花糕,可是爸爸却再也找不到可以替代你妈妈的人了,十年生死,阴阳两隔,不自量,自难忘……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……”   柯白然低头,怀里的女人闭上眼睛,似乎是睡着了,而她们不知道的,家的方向,一个男人正等着她们。   这个时间的贫民区还有不少人在转悠,出现一辆奢华的跑车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,有眼尖的人认出来,前不久才在车展上露过面,造价数千万的顶级名跑,从订制到拿车,需要好几年的时间。   拥有这样一辆车的人,那背后的财富和权势自然是让人羡慕的,住在这种地方的居民知道自个儿大概一辈子也达不到这种高度,自已达不到的东西,看看别人的,也是好的。   所以周围的人越来越多,还没几个人舍得离开,又见跑车主人不时朝不远处的窗户望望,又看看手机,便有八卦的人在猜测是不是这贫民区里面又出了一个灰姑娘,有人在等着看好戏,有人在编故事,有人在看人……   看谁,当然是看颜华阳。   丝毫不觉得围观他的人是困扰,颜华阳倚在车边,自个儿干着自个儿的事,干什么,继续打电话,好几通之后,平静的表情也有些不耐起来,他换了一个姿势,抬头又朝崔细云的房间瞟了一眼……   窗户是黑的,黑了这么久,应该不是故意躲他才对,电话没人接,那跑到哪儿去了,不会卷了他的钱和史景铭跑了吧,他一点也不意外自已这样的想法,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小人之心,这个世界上,什么都有可能发生,崔细云那么巴不得和史景铭双宿双栖,那……   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,他在犹豫要不要让康德男做点事儿的时候,从外面驶进来一辆出租车,后座的女人,似乎是崔细云。   而出租车司机停好车,自然也看见了那辆名跑,打了一个口哨。“有钱啊。”   柯白然视线朝窗外一瞟,冷笑了一声,是有钱,还很无耻。给了司机钱,扶着细云下车,她想趁他没发现之前溜回去,哪里知道颜华阳早已经注意到她们。   “细云……”   突然听到自个儿的名字,细云被他唤醒了,迷迷糊糊的朝声音方向一看,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大步的朝她走来,身形还挺熟悉,她想不起他是谁,可心里却觉得的排斥,隐隐的觉得不舒服,她把脸埋进了柯白然的胸前,再扯着她的外套把自己的头盖起来,闷闷的说。“姐姐,不要告诉他我在这儿喔……”   柯白然笑不出来,只觉得心突的很疼,人醉了之后的反应应该是最真实的吧,或高兴或讨厌或畏惧,颜华阳也许不会承认自己伤细云伤得这么深,但是他看见细云这个样子,会不会有一丝的害怕,害怕他想要的东西,永远都不会得到。   颜华阳看着掩耳盗铃的细云一时有些搞不清情况。“她在干什么呢……”   “躲你。”   他一头雾水,又听见细云细小的声音。“姐姐,他走了没有,坏人走了没有……”   他一怔,脸上的表情让人瞧不出喜怒来,柯白然只觉得怀里一空,细云已经被他扯了去,然后就见皱着眉头的颜华阳厉声问。“谁是坏人……说什么胡话呢……”   细云开始挣扎,可男人的手劲比她大的多,她逃不掉,更觉得浑身都不舒服,从里到外,没一处舒服的地方……   “放开我……”她大叫,下意识的找柯白然,可是柯白然远远的站着,脸上只有无奈,细云恍惚想起了什么,挣扎着想朝柯白然跑过去,可是男人已经拖着她往车子的方向走,。   “救命……救命……救命啊……”她怎么也不肯跟他走了,抱着一颗树对周围的人大叫,可他们只是像看戏一般的对着她指指点点……   “下来。”   她摇摇头。“不下,坏人……”   “快点下来,不要丢人。”   她还是摇了摇头,坚决的道:“不下。”   颜华阳皱了皱眉,回身打开车门拿了几瓶矿泉水,拧开瓶盖全淋在她的头上。   “崔细云,闹够了没有……清醒了没有……”   几瓶水淋下去,她渐渐的不叫了,也不动了,只是抱着树干,像只熊一样。   “颜华阳,怎么又是你……”她的声音很淡,却如同又薄又利的刀子一样,割得他疼,一句话,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让他无话可说。   怎么又是你?又是你?她一点也不想见到他,就这么不想见到他。多少人求也求不到他一面,可是,她却不屑一顾。   颜华阳扔掉瓶子把她从树上扯下来,继续拖着她朝车里走……   “去哪儿……”她问。   “回去。”   “不去。”   “由得着你吗?”   她忽的就笑了,对着他,极淡的笑容,似讽刺又似嘲笑,他忽得就觉得难堪,她的笑容,是在笑他吗?   女人的脚朝旁边的跑车踢去,尖锐的警报声,她踢了一脚,不解恨似的又踢了一脚……   “让你叫,让你叫……让你作威作福……”她边踢边骂,一脚又一脚。   她很不对劲,颜华阳过去抱着她。“细云,别踢了,你不舒服,吼出来就可以了……”   她挣扎,颜华阳把她圈在怀里。   “我和他分手了。”她说,轻淡的语气。   “我知道。”   “是你逼的。”她又说。   “对。”   “我会恨你。”   “行。”   “恨你一辈子。”   报复   身体一下就僵硬了,一辈子么,为了那个男人,值得一辈子吗?颜华阳把她搂在怀里,轻声道:“细云,你真的觉得你和史景铭在一块儿就会快乐吗,你想想,你们在一起没有钱,他还有一个病重的妈妈,将来你们还会有孩子,所谓的贫践夫妻百事哀,总有一天,你会后悔的,你会受不了这些琐碎的生活的,争吵,女人,贫穷,七年之痒……我现在手段激烈了一点,可是,这才是你正确的选择……他能给你的,我都能给你,他不能给你的,我也能给你,你只是倔,只是自己要找苦受……”   她埋在他的臂弯中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,他说的,都有可能发生,她都知道,她都懂,可是,他却让她连选择都没有。   她是一个人,却没有选择的就被决定了命运,她恨他一副恍如上帝的模样,她恨他志得意满,翻云覆雨的手段,她恨……恨得连这委屈都不想告诉他,细云软倒在他的臂弯里,闭上了眼睛。   “细云,嫁给我……”他忽然开口。   身体蓦的一僵,她抬起头来,不可置信的盯着他,他已经拆散了她和史景铭,难道还要逼着她嫁给他,办不到,她不会嫁给他的,就算孤独终老,她也不会嫁给他的。   “我不……”坚定的回答,挑畔一般的眼神,突然就想气死他,看他气急败坏,却毫无办法的模样。“我不会嫁给你的,我也不会和任何的男人在一起,颜华阳,你可以逼他们,那我呢,我什么都没有,看你还拿什么来逼我……”   “细云,不要任性,不要胡闹……”   她笑着退远,却一下撞到了柯白然怀里,柯白然紧张在她耳边道:“不好了,史景铭出事了……”   “他怎么了……”她都已经离开了,他怎么还能出事。   柯白然顿了一顿,知道瞒不下去,道:“车祸,意外……”   她眼睛眨了眨,突然转身拧着颜华阳的衣服。“他出车祸了,颜华阳,是不是你干的,你说,是不是你干的……你怎么这么坏,我都离开他了,你怎么还不放过他……”   她声嘶力竭的朝他吼,拳头一下一下敲在他背上,又急又猛,如果此时她手里有把刀,颜华阳毫不怀疑她会给他心窝子来上一刀。   他确实有些被打疼了,崔细云一副发疯的样子,像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开。“还不过来拉着她……”他朝柯白然吼。   柯白然明显是故意的,慢慢的踱过来,抱着细云往后拖,细云的手还有空中挥着,脚还不停的踢着。   “颜华阳,你怎么不放过他……”   她吼了很久,似乎是累了,只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。柯白然看着,只觉得心酸。   颜华阳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走过来,细云一看见他就像斗士一般来了精神,她站起来就要朝他扑过去,那凶狠的眼神,就是要和他同归于尽。颜华阳眼神一寒,抓着她的手,一耳光朝她挥过去。   “崔细云,你疯够了没有……”把她从柯白然手里拖出来,再摁在车盖上,他身体压过去,困得她动弹不得,喷在她脸上的气息仿佛火山一样爆发出来。“崔细云,我他妈还做不出这么低级的事来……你给我清醒一点……我他妈没做过……”   她瞪着他,视线却慢慢移开了。   她听得分明,心却渐渐凉了起来,颜华阳是一个优雅的人,从不骂脏话,算计人的时候也笑得很好看,可是现在他的模样……   也被她惹毛了吧。   脸颊还是疼的,他打她的力道同样重,其实在那时她就清醒了,可是清醒了又怎么样,她真希望这件事是颜华阳干的,那样,至少她还可以怪他,还可以怨,还可以找到恨的人。   “我是不择手段……”他靠她很近,抬起她的脸,让她的眼睛无处可逃,他死死的盯着她,把一个一个字拆分开来送到她的耳朵里。“我是想尽办法要分开你们,可是杀人,我还没这么下贱,史景铭的血,还不配脏了我的手,我告诉你,如果是我做的,我就敢认,你少把这帽子戴在我头上,这是意外,是意外,明白吗?”   不想听,她一句话也不想听,人生最大的痛苦是连恨的人都没有,而意外两个字永远是最残忍的借口,这是命吗,这是命吗,这就是她的命吗。   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。   她不甘心,她痛恨,痛恨这命运,她真是一颗扫把星,她害死了身边亲近的所有人,最该死的,应该是她,眼角的泪,不可惜,心里的痛,也不可惜,甚至这条命,也没什么可惜的。   她该怎么办,她究竟该怎么办,谁来告诉她。   细云闭上眼睛,握成拳头的手渐渐松开,颜华阳喘了几口气放开她,她的身体便像浮萍一样滑到了地上。   颜华阳在她旁边蹲下来。“我送你去医院……”   她没有回答,过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,然后拉开车门,坐了上去。   驶向医院的车安静得出奇,细云蜷在椅子上,受伤动物一般的姿势,偶而会有头发挡住她的眼睛,她便轻轻拨开,然后眨眨眼睛,垂下眼皮。   爱是什么,喜欢是什么,是被她此时表情下刺痛的心,是看着她痛苦移不走的视线,是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的强烈欲望。   微凉的夜晚,车里黯淡的光线,他恍惚明白,他爱她,比掠夺深一点。   忽的就在想,有一天,当他也如此的时候,她会是什么表情,会这样的忧心吗,会这样的无助吗,会这样的失神吗,她的感情,会分给他一点吗,又觉得无所谓,她在身边,如此已经足够。   刚驶进医院的范围便闻到消毒水的味道,这个地方,生命的来临和离去,留给她的,都只有痛苦,妈妈,爸爸,华昭,女儿,现在还有史景铭,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人,她人生的种种,在这里迎来送去,却独独立没有给她一份希望。   忽然不敢推开车门。   “如果你不下去,我们就走……”他冷淡的说。   话音才落下,细云就迫不及待的推开车门朝急诊大楼跑去,颜华阳伸出去的手甚至没能抓到她的衣角,他怔怔的盯了自己的手几秒,同样的追了过去。   一次抓不到,还能抓第二次,她能跑得了多远,总能抓得住的。   急诊室,红色的灯光让这几字变得刺目,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,冰凉的走廓此刻安静得只剩下她自个儿的脚步声,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,一个是衬衫被血染红的男人,另一个,便是早一些还躺在床上的史妈妈。   忽然一步也不敢朝前走,她是扫把星,她不能靠近景铭,没她,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,她一过去,会不会就变成了一个刽子手……   墙上的磁砖冰凉,她靠在上面,讷讷的看着那扇门,听着那谈话。   “我真的没钱……”那个男人垂着头说。“是,我承认,这起车祸是我的错,我喝酒,我超速……是我承担责任,但是我买这车就花了几十万,我是买来做业务的,现在还没赚到钱,又给出了这事儿……不是我不想负责,而是我确实没办法……你实在要追究,就把我这条命拿去吧……”   苍老的史妈妈身体颤了一颤,她望着那个男人,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,这个老实的妇女,辛苦了一辈子,这个时候,却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讲不出来,细云的心抽疼。   起身就看见身后的颜华阳,她沉默的从他旁边走过。   医院的办公室,医生坐在她对面。   “他的情况不算太好,大脑的血管被堵住了,那个位置特殊,我们不能进行手术,是醒是睡,是生是死,就看他个人的造化了……”   医生喝了一口水,又道:“坦白说,你最好做好心里准备,他的情况要一直呆在观察室,每天的花费……”   是这样吗?又是因为钱吗?细云闭上眼睛,忽的想起一句话,钱不是万能的,没有钱,却是万万不能的,多实在的话啊,她苦笑。   “现场有没有发现一张支票……”细云打断医生的话,钱最重要,她终于是明白了。   “好像没有……”医生答道:“不过我们在病人的衣服兜里发现了一些碎掉的纸片,应该是你说的支票……”   她站起来朝外走,像个木偶似的,她没有去看史景铭,也没有去找史妈妈,而是走向大门的方向,颜华阳跟了出去。   她在便利店里翻找。   “你找什么……”颜华阳问。   “酒,我要喝酒。”   他一怒,扯着她朝外拖,大街上已上没有人了,风吹得叶子阵阵作响,颜华阳松开她的手,她没站稳,跌在地上。   “你很想他活着,哪怕他没有意识,哪怕他只能躺在床上……”   “是。”   “你很想他妈妈健健康康……”   “是。”   他蹲下来,轻轻抬起她的头,她没有看他,或者是不敢看他。   颜华阳轻易撕碎她最后的坚持。   “其实你心里知道该怎么办的,细云……来,清醒的告诉我,我要你清醒的告诉我……”   信心   是,她知道,她都知道,史景铭这么傻,连钱都不要,她就只好求他,求面前这个男人,只要她开口,那就什么都解决了,他有钱,有她最缺的东西,便可以决定她的命运,她不甘心,她真的不甘心,她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告诉他,宁愿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会和他在一起,可是命运总在在开她的玩笑,才多久,她就不得不屈服,她得求他救史景铭,用她的身体,用她的自由来换取需要的金钱。   她真的不想看见他的眼睛,他的脸,她想她要喝醉了才可以坦然的开口,她想她要喝醉了才能再次爬上他的床,五年前就是这样,那一晚,她也是喝了一些酒,所以并不感到太疼,只有酒精,才能给她迷幻的梦境。   他为什么要撕裂,为什么连这最后的勇气都不留给她。   “细云,告诉我,求我……我就答应你……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,这可笑的坚持,却一定要亲口听她说出来,在她清醒的时候说出来,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从她口里听到“我愿意……”这几个字,便觉得这逼迫也是一种承诺,他要听她说,听不到誓言,这些话,也是好的。   被迫看着他,被迫说出口。   “颜华阳,求你,救他,我用自己来偿还……”   “细云,再说一遍……”   “颜华阳,求你,救他,我用自己来偿还……一辈子来偿还……”   “细云,再说一遍……”   “颜华阳,求你,救他,我用自己来偿还……一辈子来偿还……”   如墨般黑重的夜,一层一层的云堆积着,仿佛被压得要挨到地面上来,天边偶而有白光闪过,紧接着便是一阵阵闷哼,冷风吹得外面的树叶哗哗作响,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欧式别墅,屋内一片漆黑,安静的空气中,压抑的嘤咛声不时传出,温度透着黏腻,粗重的喘息仿佛从紧贴的缝隙中被挤出来,舒服得似乎毛孔都舒展开了,男人的眼睛分外明亮,在黑暗中像是两颗闪亮的珠子……   细云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一边,却又被他掰回来,他的唇压上,火热纠缠,强势的挤进去,攻城掠地,连一丝缝隙都不愿留给她,她左右移不开,便只好沉默的接受……   “细云,记得以前吗?”他止不住的回忆。“那时你会主动抱我,会主动吻我,会给我你所有的热情……”   别人说老年人总是喜欢在夕阳落山的时候回忆年轻的时候,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时光逝去,青春美好不在,他在这种时候总会想起以前的崔细云,笨,却真实,而不是这样压抑的,驯服的,隐忍的,连热情和真实的反应都不肯给他的女人。   再也得不到的东西,总是让人怀念的,比如青春,比如爱情,比如说他身下的这个女人,他的内心,蓦的一苦。   “细云……”他止不住的念她的名字,她的名字就足够让他兴奋,紧紧的抱着她,感受着她的体温,努力找回曾经的美好。“让我们忘了这一切,重新开始,好不好……”   可是努力的,只有他一个人,她的反应,太过僵硬,他甚至不敢开灯去看清她的表情,他怕,怕在她的眼底,看见一片冰冷。   “细云,相信我,我会对你好的,像史景铭一样对你好……”   细云心里蓦的一叹,说话也得看缘份,有时候,一句话,便可以让人感动一辈了,而有时候,再动人再动听,却也没有感觉。她对他,已经没有了感觉。所以连这样的一句话,也觉得是多余。   “细云,我叫颜华阳,你记住好不好……”   “细云……”   “细云……”   他每唤一次,细云就觉得自己更难过一点,他想要的反应,她已经不能给他了,他唤她,不过是在提醒她,提醒这现实……   “快点结束好不好,我累了……我想休息了……”   他怔了一下,动作蓦的粗暴起来,他忍不住,真的忍不住,最后结束在他的愤怒和她的隐忍中,身下的女人沉沉睡去了,颜华阳却再也睡不着,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打开旁边的灯,她的表情很平静,没有皱着眉,脸上也没有泪痕,他心里的惶恐这才渐渐消了下去,他勾着唇冷笑,他颜华阳,居然会害怕看见一个女人的表情……   可笑,真的很可笑。   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了,醒的时候已是半上午,放睛的天空,从落地窗看出去的视野很好……山绿,草青,花红……   她就站在落地窗边,呆呆的模样,仿佛一幅凝固的画。   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留,岁月静好,人比花娇,永远这么她望着天,他望着她,这样看一辈子,也许是一件更让人舒服的事。   她还是回了神,偏头看他,淡然的模样。“你起来了……”   他点头,朝她招了招手。   她乖顺的走向他,却不想踩着了拖在地上的床单,半跌在地上,而身体,已经完□露,她抬了头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自己,无所谓的站起来,云淡风清的表情……   他蓦的一愣,以前的崔细云,可不会这样,她会笑着让他别看,闭上睛睛,不准耍流氓,可是现在她这种无所谓的样子,把自己定位成了什么……   妓女?情妇?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了,颜华阳有些害怕的看着她,崔细云不是在污辱自己,而是在污辱他……   “细云,我们结婚……”他一下就说了出来,几乎没有任何不适。“我们结婚……”他重复。   即将碰到他身体的手却一下缩了回去,她坐在床边,拿被子掩了掩自己的身体,眼睛却已经瞟向了窗外。“我可以留在你身边,但是……不结婚……”   她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,那简单的指环摘了下去,却又没有摘下去,那四指上,有一个看不见的印,会留下一辈子。   “崔细云……”他的声音再掩藏也透着压抑。“刚才的话,你再说一遍……”   她叹了一口气。“华阳……我可以留在你身边,陪你上床,一辈子的时间。你可以有别的女人,我不介意,你也可以和别的女人结婚,我不介意,但是……我不嫁给你……”   “为什么……”   她没有回答。   “崔细云……”他控制不住的吼,浑身的血液似乎沸腾了,他控制着不要再甩她一巴掌,他捧着自己的一颗心摆在她面前,却被她弃若敝履,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受的,最严重的侮辱。   “你以前不是一直梦想着嫁我吗?”   “你也说了,那是以前,梦醒了,人总是会回到现实的。”   “可是现在你有一个重温旧梦的的机会……”   “那时我十八,现在我快二十五,华阳,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……”   什么梦不梦,她全都是在胡说,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颜华阳捏着拳头,定定的盯着她,他真想把她给吞到肚子里去,盯了她大概有五分钟,颜华阳抖抖唇,什么都没说,掀开被子甩开门走了。   早饭的时候他已经不在,管家还告诉她说颜华阳中午和晚上都不会回来,但他吩咐,让她自个儿吃好睡好。   这么酸的吩咐,细云也只是笑笑,安静的吃早饭,然后午饭,接着午睡,他不在,她真的吃好睡好,连心情,也略略好了一些。   起床管家就说有电话找她。   是医院打来的。   司机把她送去,医生在办公室等她。“崔小姐,我解释一下,不是我们医生没有医德,而是医院确实也有医院的困难,史先生的治疗,一天要花很多钱……医院不是慈善机构,希望你理解……”   她一下傻了。   “今天结帐的时候,颜先生的助理打电话来说缓一缓,公司财政有些困难……”   这蹩脚的借口,颜华阳会差这点医药费,他只是在等她的妥协。   办公室外面,史妈妈一脸无奈的看着她。“细云,伯母没用,但是伯母求求你,我可以不活,我可以放弃,但是景铭,他不能被放弃……对不起……我知道我们两个对不起你……”   她总是做一些可笑的事,以为自己能反抗,反抗他,反抗这命运,可是,她连做梦的时间都这么短,颜华阳甚至不用费多大的心思就能想出整治她的方法,他甚至不用和她吵,不用面上给她难堪,他只需要让她知道,史景铭和史妈妈的命握在他的手上,而她要做的,就是完全的服从。   这服从当然也包括成为他的妻,她根本没有选择,也别妄想在手上能为史景铭留一处最干净的地方。   她总是这么傻,每次都要头破血流才会明白。   她打电话给颜华阳,有些恶毒的想,他要娶了她这颗扫把星,她就嫁好了,克死了他,也是为民除害。   细云曾经幻想过这种场面,连男主角都是一样的,只是幻想的时间太遥远,很多细节,已经记不清了,她只记得想象中的婚纱是极漂亮的,长长的拖尾,行走时像孔雀尾巴一样散开,她的皮肤白皙,衬着精致的妆容,整个人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剔透,抬起头时,肯定是公主一般骄傲的神情。   每个女孩都是一个公主,华昭曾经在一个午后如是说。   “那灰姑娘呢?”她如是问。   “就算是灰姑娘,碰见王子之后也会华丽的变身。”华昭望着她的眼睛亮得像是夜空中的星星。   飞飞   收回思绪看着镜子中的女人,她没觉得现在的自己像公主,只是想起了另一句话,完美的爱情包含百分之八十的谎言,而婚姻,也同样如此。   兜兜转转,人生像迷宫一样又回到了原点,只是她已不是那时的她,颜华阳也已经不是那时的颜华阳,这座漂亮的宅子五年如一日,物仍在,人仍在,只是心已非。   再漂亮的婚纱照,也仅仅只是漂亮而已。   他就倚在门边,浓墨星目,难得的透着温和,手支在下巴上,嘴角浅浅的笑意,如果他的高级主管们看到他这副模样,一定会觉得河水破冰,春暖花开。  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。   “细云,今天的你,很漂亮……”   “谢谢。”简单的两个字把亲密的距离拉扯开。   “笑一笑……”忽略这疏离间。“细云,乖乖的,笑一笑……”   犹豫了一会儿,她才微微扯了扯嘴角,乖乖的,对,她要乖乖的。   所有情人幸福的一刻,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画面,他满意的喟叹,终于,事情还是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了,不管细云愿意不愿意,她还是嫁给他了,她还是得成为他的妻。   “细云,你开心吗……”   她没有回答。   他闭上眼睛,睁开时却是一片平静。“我很开心……”   是的,他很开心,这就够了。   颜华阳的婚纱照,自然是全宣城最好的团队,他牵着新娘的手出现那一刹那,现场的男人女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,最具价值的黄金单身汉,曾经有名的宣城第二美女,纠葛,杀弟,入狱,现在结婚,这本来就是一场电视剧般的爱情故事,有什么比故事更吸引人的呢,故事的主角,怎么也得多看两眼不是。   只是拍照的时候有些麻烦。   “那个……颜夫人,不用那么紧张,笑容自然一点,靠近一点,亲呢一点……颜先生是你的老公,你可以抓着他的手,抱着他,吻他……”   每一个镜头,摄影师都会重复好几遍,可是每一次,她都是这样,僵硬的动作,僵硬的笑容,整个镜头,也只剩下僵硬一种感觉。   其实摄影师也有些不耐了,听他的语气就知道,最先“颜夫人”三个字叫得很重,然后又慢慢的轻下去,最后变成了哄孩子一般的语气,他拍了这么多相片,怎么会感觉不出来,用“紧张”来形容颜夫人的僵硬,还真是客气了,只是——   谁都看得出颜华阳把她当宝一样,大概她不高兴,倒霉的,会是他们这些工作人员,“颜夫人”三个字,就是他对自己的提醒。   更何况,除了可能不高兴的颜夫人之后,已经有些不高兴的,是颜先生。   摄影师叹了一口气。“颜先生,也拍了很久了,我想夫人大概是累了,我们先休息一下,好吗。”   颜华阳点头。   佣人给工作人员送上了糕点和饮料。   他把点心递给她,自已端了一杯咖啡喝着,微皱的眉,掩饰不了的不悦。   她抬眼就瞧见了。   “华阳,对不起……”温顺的道歉声,眼里是一种以他为天的卑微感,细云甚至还垂下了头,她想起他的要求,乖乖的,对,她要乖乖的。   颜华阳被她这句对不起噎了一下,原本的质问是怎么也问不起来了,她的表情让他难过,他不是皇帝,他不需要她对他这种疏淡的尊敬,可是他又没办法对她发脾气,她已经说对不起了,他连找碴儿的借口都找不到了。   “对着我微笑,真的有这么难吗?”他压抑着问。   “对不起……”她重复,望着他的眼神无辜且无措。  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种眼神。“崔细云,你不要这样看着我……”控制不住的朝她大声了些。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理,你对着我才会这样,是吧,如果我换成了史景铭,大概你会乐得飞上天……崔细云,他已经瘫了,你是不是还想着爬上他的床……”   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一般,她瞪大眼睛,心倒不是很疼,也许已经习惯了,最终,平静的微笑。“华阳,我已经嫁给你了,你还想怎么样……”   想怎么样,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?看着她,忽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他宁愿她和他吵,这样的无意,比有心真加伤人。他其实怎么会不明白,她真的无法对着他轻松,所以坐在身边就紧绷着身体,这就是他强求的幸福,他以为自已应该满意的,可是仍然觉得心里有一根刺,爱情是一种欲望,当得到一点之后,就会想到更多,可是细云,还有更多的东西给他吗?   “对不起……”她仍然恭恭敬敬的看着他。“对不起……”   “你给我闭嘴……”他有些抓狂。“闭嘴。”   她依言闭嘴,拿起一块儿桂花糕放进嘴里。“嗯,很甜,师傅做的不错。”她似乎已经忘了一秒钟之前的争吵。  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,又吐出来,真他妈苦。   管家过来告诉他有客人来了,细云等他完全离开后放下手里的糕点,抬头看了一下客厅的方向,常翊东和他轻轻拥抱了一下,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看起来挺融洽。   后面的照片颜华阳大概是想通了,便直接让摄影师拍,他不想去折腾细云,也不想去折腾自己,就这样吧,就这样了,她人在身边,照片拍成什么样,有什么关系,谁在乎。   室外拍完之后准备挪进室内拍,他有电话响了起来,大概有什么重要的事,他说要去书房先处理,细云看着工作人员忙来忙去,提着婚纱在秋千上坐了下来。   一个阴影笼罩下来很久都没有离开,她抬起头,是常翊东。   一段时间没见,他仍然没什么变化,看着她的表情也很平淡,似乎当初她找他的事,从来没有发生过。   细云微微笑了笑。   “开心吗?”他在旁边坐下来。“嫁给华阳,你开心吗?”   秋千轻轻晃着,细云垂下头,他明明知道的,可是他不愿帮她,所以开心或者不开心,都只是她一个人问题罢了,没有必要向旁人交待,更没必向他交待。   “我知道……”他说。“你还在怪我没有给史景铭一份工作,但是细云,你真的认为,就算我给了史景铭一份工作,你们就会过得好吗?你和史景铭在一起,不会有幸福的。”   她苦笑,每个人都是这样,喜欢拿自己想象的情况去判断她的幸福,颜华阳曾经说呆在史景铭身边不会比呆在他身边好,常翊东现在也告诉她她和史景铭在一起也不见得会幸福。   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上帝。   “如果你帮了……就算我们两个过得不幸福,最后结局是这样,我至少不会后悔……常翊东,说到底,你也只是一个和颜华阳差不多的人罢了……”她不想反驳,却仍然忍不住开口。   他没有否认,只是看着她道:“细云,我和华阳是不是同一类人已经不重要,我只想告诉你,如果你有什么其它的想法,随时打电话给我,我会帮你……”他顿了顿。“但是只帮你一个人……”   细云沉默着没有回答,他起身离开,背影看起来格外潇洒,细云忍不住想,常翊东,也许才是一个活得最通透的人,不强求,不放弃。   可是她不会找他,永远不会。   一个月后,细云和颜华阳在某私人会所完婚。   松软的面包,小小的两只挤在一块儿,皮被烤得金黄酥脆,白芝麻洒在顶端,似乎只需戳一戳,便会窜出一抹浓香,面包旁边是切成片的火腿,微微用油炸了下,边缘已经焦成金黄色,最是可口的模样,盘子中间是两个煎好的鸡蛋,蛋黄七分熟,边缘是奶白色的蛋清……再过去一点,是温好的牛奶……旁边摆着刀叉……   颜华阳下了楼便接到她的微笑。   “早餐都准备好了,来吃吧……”   颜华阳突然想起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一句话,所谓的好老婆,就是你起床时,早餐已经摆在了桌上。   “好老婆”三个字在舌尖辗转了一遍又一遍,终于让他品出几分甜来,忍不住便去看她。   从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把她的头发涂上了一层光晕,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更显灿烂,简直是能溺毙人的海水,他走过去,在她额上吻了一下,她仍然有些躲闪,大手圈住她的腰,不容抗拒的吻上去,她有些挣扎,但过了一会儿就安静了,只是不怎么看他的眼睛。   颜华阳有些无奈,他们已经结婚好一段时间了,她仍然抗拒他的亲吻,只是有些抗拒,却从来不会拒绝,还会每天早上给他准备好早餐,晚上给他准备好晚餐,在他回来的时候递上拖鞋,睡觉前放好洗澡水,对他的求爱,也不怎么拒绝了……   翎飞   他想,崔细云会一点一点改变的,你看,她不就是在做着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吗,尽管她的话不再多,也从不分享她内心的一切,可是她浅浅的笑容,让他有信心改变一切。   “细云,你多睡一会儿吧……”他每天都这么说,可她似乎从来没有听过,他只好又把同样的话说完。“这里有管家,有佣人,他们会负责这些事的,就算来不及,我也会到公司去吃……每天你都这么早起来,我会心疼的……”   她只是对着他微笑,浅浅的。   不再说什么,一方面不想她这么劳累,另一方面却又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吃不到她做的早餐,他会不会又觉得不舒服。   吃完早饭之后,他准备去上班,她像每一天一样把他送到门口。“细云,白天出去逛逛吧,老闷在屋子里不好……   她也只是微笑。   等他离开后,细云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,不远处的管家会上前来问她是现在用餐还是呆会用餐,细云像每天一样摆摆手,然后回卧室。   终于又一个早上过去了,如果她能活到八十岁,那么就还有二万零几天的日子,想完之后,她会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……   她的生活就是这样,像他曾经要求的一样,乖乖的,以他为中心,以他为天,以他为一切,她会做到他的要求,就是这样,听他的话,服从他,如果他还要更多的东西,她没有了,就算有也不会给。   半上午她会打电话给医生问问史景铭的情况,她从不去医院,颜华阳不想她去医院,她也会听话的,不去。   打完电话之后就无事可干,颜华阳老叫她出去走走,可就算出去了,她又能去哪儿呢,还不是要回到这儿来,何必呢。逛街,她已经没有了兴趣,当季的衣服,都是目录直接送过来让她挑,就算是订制,也会有专门的设计师上门来为她服务,吃的蔬菜全是专车送来,化妆品也同样是经理亲自上门。   这是她曾经想象的豪门生活,她是当家主母。   管家见她不愿出去,也会建议她找点其它的事情做,这所豪宅里,什么都是一应俱全,室内室外游泳池,专业的影音室,国际比赛标准的网球场,羽毛球场,斯洛克室,健身房……   她所需要的东西在这所宅子里都能完成,可是她似乎又什么都不需要。   其实生活也没有颜华阳想的那么无聊,只要不想太多,一天的时间,还是可以过得很快……   这天下午起床就接到颜华阳的电话,说是书房有一份文件,让她送去,她去找了来,然后司机把她送过去,她交给他,然后又离开……   颜华阳看着她的背影半是高兴半是惆怅,他真需要文件,会让她送来吗,让她送,也不过只是一个借口,他想见见她,或者陪陪她,喝下午茶,或者逛街,他都是乐意让出时间的。   可是她却装傻,连一句话多余的话不说就走了,细云有时让他迷惑,她明明对他这么好,这么体贴他,他应该满足的,可是,他又不喜欢她的沉默,以前的细云,话那么多,他骂她一句,她能顶十句回来,可是现在,他骂十句,她却是一句也不会顶回来。   康德男的敲门声唤回了他的神。   “怎么了,老板……”   他摇摇头。   “如果舍不得夫人,可以让她等你一会儿嘛,反正晚上没有约会,你可以和夫人一起回去……你不开口,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……”   颜华阳皱了皱眉,略略想了想,把号码拨了出去。   “细云,上车了吗?”   “还没有……”   “那你上来吧,你陪我,我们呆会儿去外面吃饭,然后看电影……”   “啊……”她怔了一下,错愕的语气。   “你有其它安排?”   原本管家说让她养一条狗来陪她,她正准备去看呢,不过,如是他有要求,当然是他的要求比较重要。“没有。”   “那你上来吧。”   “好。”   颜华阳不时看看坐在沙发上的女人,微垂着头,极乖的模样,全神贯注的看着手时的杂志,背挺得很直,茶几上的点心和饮料都没动……   他过去抽走她手里的书。   “看什么呢?”   嘴角的笑容在看见他之后一下僵住了,然后不着痕迹的消失,再平静的看着他。“没什么?”   他却太过怀念她刚才的笑容,那么真实,那么灿烂,恍惚捕捉到了一点什么,细云似乎从来没对着他这么笑过。   “细云,笑一下……”他控制不住的就开口道。   她怔了一下,嘴角扯出一点弧度。   可这笑容,熟悉得让他害怕,他的心蓦然的一慌,他似乎能遇料到某种表象即将龟裂,他所有的自以为是,都将变成一场可笑的笑话。   不是这样的?慌忙躲开她的眼睛,他狼狈的看着窗外,自我安慰的想,细云是他的妻子,她尽责的做着妻子的一切,看,她对他其实还是很好的,为他做早饭,等他回家,递上拖鞋,放好洗澡水,所有的夫妻,不都是这样吗,她对他,只是话少了点而已,可是,他已经足够了解她了,说与不说,又有什么区别呢。   对,就是这样,他回到办公桌前,拿起文件开始处理,夫妻之间,最重要的是信任,他不能想太多了,这样不好,对他不好,对细云也不好。   细云见他又开始办公,而她手里的原杂志也被他带过去了,便只好拿起一旁的报纸开始看,其实看什么都是一样的,刚才那个故事很动人,却也只是故事罢了,报纸上新闻很平淡,可是却是真实的,现实,永远没有故事那么浪漫。   又坐了一会儿才拉开门出去,颜华阳放下笔,怔怔的盯着她刚才坐过的地方,沙发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印,她的手机还放在茶几上……   颜华阳鬼使神差的走过去,手机才握到手里就响了起来,是管家打来的。   他摁了接听键。   “夫人,你不是说去看狗的吗,怎么不去了,不是我话多,你一天在家确实瞒闷的,养条狗陪你,不是蛮好的嘛……”   “她不在……”颜华阳开口,那边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。“她想养狗……”颜华阳问。   管家顿了顿道:“我之前跟夫人提的时候,她确实有这个打算,夫人一天在家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,有个狗陪着她,时间过得快一点……”   可是她从来没有和他提过,连她闷的事也没提,她总是一副平静无忧的模样对着他,他以为……以前的崔细云,最受不得的,就是寂寞……   挂断电话后,颜华阳望着外面的天,一直望着,直到她进来。   “听说你想养条狗……”他问。   她怔了一下,没有回答。   “我不喜欢狗。”他说。   这次她回答的得快。“那就不养……”   他忽的就为自己悲哀,原来所有幸福,真的只是表象,她只是服从,只是听话,只是在达到他的要求。   风有些大,被打在玻璃上的雨珠慢慢积聚成一大滴,然后似乎承受不了那重量,像蜘蛛线一般扯出一条纹路,最后断掉,落到他看不见的地方。   颜华阳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,餐厅中央洛可可风格的水晶吊灯来自捷克波西米亚——据说世界上最好的水晶工艺源自于这个国家,华阳,我要一个最好最贵的挂在客厅。   原本已经遗忘的记忆,倒是一点一点又想了起来。   “你还记得曾经说过要在客厅装一盏波西米亚的水晶吊灯吗?如果你想,我们可是去那边度几天假,然后选一个回来……”   她茫然的看着他。“我曾经说过吗?我没印象,是不是你记错了。”   他想起来了,她却不记得了,颜华阳的热情,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,瞬间冷却了下来。那水晶的光泽刺得他的眼疼,他垂下视线,淡声道:“没事,用餐吧,在办公室等了我几个小时,饿了吧。”   她点点头又沉默了下去,他盯着手里的刀叉,顿觉无味。   这个地方是他订的,来之前问她想去哪儿,她说随便,想了一想又说去LAETEI。   却被他拒绝了。   LAETEI以甜点出名,以前的崔细云很喜欢去,那时华昭还在,他没空,华昭有时便会陪她,当时他坐在办公椅上,看着沙发上的女人,忽然很想知道,细云是不是真的会百分百的顺从他。   “我不想去……”他故意看着她,说。   “那你想去哪儿。”她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。   他说了这家餐厅的位置。   “好……”她甚至连眉眼都没有动一下,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。“就去哪儿吧。”   他捏笔的手却一下收紧了,崔细云不喜欢这个地方,因为这个餐厅让她难堪过,这里的服务员羞辱过她,而她也羞辱过这里的服务员,以前她还发脾气说再也不来的,可是现在,她的眼睛里只剩平淡,他的任何要求,带给她的,都只有平淡,就连他的人,她也只用平淡来对待。   他的坚持,只是一场笑话。   收回思绪,颜华阳叹了一口气。   “颜先生,真是巧……”   耳边一道声音,他回过头便认出来了,是前不走回国创业的一个男青年,来请教他一些商场上的事,他喜欢这种有冲劲的男人,便给了他一些意见,想不到今天又碰到了。   “这位是……”   他没有开口,等她的反应,却只见崔细云站起来,微微笑了笑道:“我是他太太……”   孩子   男人高兴的伸出手。“你好你好,颜太太,前不久你们的婚礼太低调了,我都没有送上祝福……颜太太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漂亮……”   她微笑。“谢谢。”   比起颜夫人来,男人对颜华阳的意见更有兴趣一些,细云邀请他一起坐的进候,他没有拒绝,然后便开始问颜华阳一些商业方面的问题……   那一句“我是他太太”终究是让他高兴的,颜华阳一边回答着问题,一边不时瞟一眼细云。   她微笑着,乖顺的坐在他的旁边,甚至她的眼睛也是瞧着他的,一副以他为天,为他骄傲的模样,可是他的热情却渐渐的冷却下去,他瞧出来了,细云只是在装,她在装颜夫人应该是怎么样,怎么样大方,怎么样得体,怎么样让他高兴……   他渐渐确信,细云真的会呆在他身边一辈子,会好好扮演颜夫人这个角色,只是心里再也没有他,甚至让他连刺也挑不出来,让他连发火都找不到理由。   回去的路上同样安静。   “细云,明天我要出差……”他看着如长龙一般的路灯,打破沉默。“去国外……”   她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,然后闭上眼睛,一副极累的模样……   “细云……”心里像卡了一根刺似的难受。“我要离开好几天呢,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?”   “嗯,那边天气冷,你多穿一点衣服,然后,应酬时酒不要喝太多,再然后,如果自个儿开车,小心一点,嗯,还有……还有……”   他偏过头就见她努力的想着,眉微皱着,极紧张的模样。   妻子对丈夫的叮嘱,不是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吗?她却想得这么辛苦,除开这平常的话语,她就没有什么其它的要告诉他了……   “细云,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,我帮你带回来。”   见他不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,她似乎松了一口气,十分轻快的答道:“没有,不用。”   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了苦,他闭上眼睛。“不祝我一路顺见吗?”   “那……祝你一路顺风……”   这种反应,他想发作却不知道从何发作,她已经在他身边了,尽责的扮演着妻子的角色,温柔娴静,无可挑剔,连床上的体位,也全都配合着他,她已经这样的顺服了,他还想怎么样,他还能怎么样,骂她吗,摘下她的面具吗,可是那面具下面,等着他的,又是什么。   会不会连这最后温柔都不在,只留一片冰冷给他,何必,他何必连这最后的生路都不留给自己。   就这样吧,哪怕这样虚伪的过着,也是好的。她在,他也可以幻想她是真心的。   他这么告诉自己,努力说服自己,可是真的不甘心,他是颜华阳,是从来没有输过的颜华阳,他想,他总有手段让她屈服的,这个细云,不是他想要的细云……她得变回去,她一定得变回去。   颜华阳的眼底森寒。   车子一路驶回了颜家,他心里烦,他要拆了崔细云的伪装,他要她发脾气,他要她骂人,他要她摔东西。哪怕她现在对着他吼,和他打架,也比这样要好,也比这样的平静要好。   拖着她上楼,管家甚至不敢上来和他打招呼,踢开门,把她扔在床上,他扑上去的动作几乎是粗鲁的。   “脱衣服……”他控制对她好的想法,退开,他就是想让她难堪,让她闹,让她反抗。   可是她却只是坐起来,连眼睛都没有瞧他,手伸到胸前,然后解开了扣子……   “继续,内衣,内裤,把自己脱干净……快一点……”   她愣了一下,甚至身体都轻颤了一下,却仍然只是乖乖的,乖乖的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。   牛奶般透白的身体完全呈现在他面前,只是她的表情太碍眼,那么平淡,像个木偶一样,他要的,是一个鲜活的人,不是一个木头。   “崔细云,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?”   她极平淡的摇了摇头。   一闪而逝的绝望,他像头狮子一般的来回走来走去,他生气,他愤怒,他见不得她这个模样,连这具深深迷恋的身体,他都提不起兴致来。   “你别装了……”他朝她咆哮。   她只是茫然的看着他。   “别那么看着我……”   她垂下视线。   颜华阳控制不住的扑上去,他要掐死她,他真的想掐死她,只有她才让他这么难受,只有她才让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。   手已在搁在了他的脖子上。“崔细云,你给我变回原来的样子……”   她只是抬了抬眼。“我原来是什么样子……”   “原来你就是……”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,他说出来又怎么样,她做出来了又怎么样,还不是只是一个木偶,还不是没有灵魂。   这就是崔细云对他的报复,别人说女人最狠,崔细云不但狠,她还很聪明,她成功了,他痛苦极了,死了一般的痛苦,这场婚姻,就是她最好的报复。   颜华阳闭上眼睛,搁她颈间的手松开。   细云,你想怎么样,他该怎么办。   离开的时间转眼就到,颜华阳看了一眼等在车子旁的细云,细心交待:“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温度会大幅上升,你注意一下,如果真的热起来了,就把卧室的被子换薄一点……中央空调温度不要开太高……如果不小心感冒了,让医生过来看看,盯着她吃药……”   管家点了点头。“我知道了先生。”   他又道:“中餐尽量做丰富一点,她有些挑食,多素少荤,还有那些补气补血的看着她喝下去……如果她不喝,就说是我交待的……”说完又瞟了一眼外面,阳光下的剪影纤细柔弱,他平静的表情依旧平静,只是声音渐渐被冷厉侵占。“如果我回来时,她瘦了一点,你这个管家也不用当了。”   管家惶恐的点了点头。“知道了,先生。”   颜华阳努力想着还有什么没交待的,衣,食,住,行,天气,都已经交待完了,想想差不多了,远处细云无聊的踢着地面,她是等了好一会儿,他也说了好一会儿,事无巨细,交待得像要离开三五年似的。   这种婆妈的性格,是颜华阳精分成另一个人了吧,他自嘲的想,他何尝不想潇洒的走,可是……碰上她,碰上与她有关的事,便潇洒不起来了。   先爱者负,不爱的,永远可以高高在上。  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,走到车边时她又对着他微笑,忽略这刺眼的笑容,握着她的手上车。   车子一路上都很平静,机场里康德男已经到了,旁边还伴着一个女人,颜华阳见过几次,是康德男的女朋友。   “老板,夫人……”   细云微微点了点头。   “帮我好好照顾他……”她对着康德男道。“平时不要工作太晚,早餐一定要吃,喝了酒不要让他开车……麻烦你了……”忽略这教条式的关心,颜华阳视线从她身上移开。   “你放心吧,夫人。”康德男微微颌首,态度恭敬,只是他抬头看着颜华阳的眼神,刺得颜华阳的心一疼。   他不需要他的同情,这更像是一种无心的讽刺,康德男关心他,可是,他是颜华阳,他不需要。他苦涩的打断细云的话。“好了,就送到这里吧……”   细云不再说什么,默默的退开,颜华阳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,这么短,却又这么远。   不远处的康德男已经拿好行李转身,旁边的女人却突然叫住他,康德男回头,女人一下扑上去,拥抱,亲吻。   他下意识的就去看细云,她也看着那两个人,嘴角微笑……   “走了,别磨蹭了。”颜华阳不甘的叫道,他承认自己是在嫉妒,是在羡慕,是在……停住脚步,腰间的手收紧成一个拳头,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,几步回身拉过已经准备的离开的她……   “华阳,你干什么……”   狠狠的吻了上去,辗转吸吮,她没有回应也无所谓了。“细云……”他叹了一口气,闭上眼睛。“我爱你。”  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。   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。“好好照顾自己。”   “你也是。”平淡的语气。   飞机平稳的行驶在三万英尺的高空,康德男递给颜华阳一杯酒。“细云……”他有些犹豫的看着颜华阳,有些事本不该他管,只是这么多年上司下属,颜华阳的折磨,他看得很清楚。“你们之间,就打算这个样子吗?”   颜华阳握着酒杯的手一紧,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。“德男,你快结婚了吧。”   康德男轻轻嗯了一声。   “她爱你吗?”   “爱。”   “那就好……”颜华阳的声调掩饰不住的疲惫。“好好珍惜她,我到现在才明白,彼此相爱,是多么的幸福。”  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,一半阴影,一半明亮。   国外忙碌的工作让颜华阳没有时间想太多,会议,谈判,考察,几天忙碌之后,所有的工作,还是结束了。   “颜华先,为我们的合作愉快干杯……”   颜华阳举起酒杯,轻轻碰了一下。   “听说颜先生前不久结婚了,说一声迟到的恭喜。”   “谢谢。”   吃完饭后,康德男陪着颜华阳走出餐厅。“老板,我们去哪儿,下雨了……”   他站在餐厅门口,满目看见的,全是一个一个的陌生人,这个城市刚刚天黑,霓虹灯照出不输给白天的繁华,十字路口,他是该左转还是右行……哪一边,才是他正确的方向……   回去,也只是一个人而已。   “你先回酒店吧,我一个人走走……”   药丸   康德男把伞留给他,又不放心的道:“老板,别想太多了,你和夫人,总会有机会的。”   撑开伞沿着街慢慢走着,雨不是太大,但也不是很小,伞沿没没过多久就开始滴水,一个人的街头,雨打在身上,身体倒是不冷的,冷的,是心。   他们结婚这么久,细云的态度一直是这样,未来的日子,她也要一直这样吗,颜华阳不敢想象,如果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……可是放手,他从来没有想过,这么辛苦她才属于他,属于他的东西,他就不会再松开,要怎么样,细云才会改变,才会给他一次机会。   不知不觉到了唐人街,见着的面孔多少亲切了些,原来有了细云的日子,他会如此的害怕孤单。   颜华阳停下来,雨下大了,滴在伞上溅成小雨滴,他在一幢楼前停下来,屋檐的水一滴一滴不断往下掉,经年往日,重复不断立,地面上已经被砸出一个小坑,他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,里面的服务员好奇的出来看他。   “先生,有什么需要帮你的吗?”   “这幢房子建了多久了?”   服务员有些摸不着头脑,里面又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。“八十年了。”老头回答道。“建它的时候,我和媳妇才到这个国家,现在都吵吵闹闹过了好几十年了,你看,那地面,都被屋檐水砸出了一个坑……”   这就是水滴石穿吗?他打车回酒店,眼里的一切都变得美好。“麻烦开快一点,我急着回去给我太太打电话。”   回到酒店正好碰到准备出去的康德男,颜华阳进来时太匆忙,差点撞上他。“怎么了,老板,急匆匆的,出了什么事吗?”   颜华阳摇头。“没有,没有,我很开心,你去玩吧。”   回到房间,他先把手机拿去充电,他得冷静冷静,他得理理自己的思绪,他得想想第一句话开口说什么。   这几天他没有打过电话回去,他每天都告诉自己等一等,告诉自己不要着急。可事实呢,他不着急,她更不着急,没有人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。   可是现在不用了,他想通了,她不打过来,他就打回去。   细云已经在他身边,就算她现在心里没有他,恨他,怨他,不理他,这都没有关系,无所谓了,他对她好,对她一直好,总有一天,会像水滴一样穿透她的心,颜华阳觉得自己又信心十足了。   拨出电话号码,电话很久才被接起来。   “华阳?”   “嗯,是我。”   “有什么事吗?”她的语气仍然恭敬疏离。   他却觉得无所谓了,心里也轻快了起来,像是风吹风铃,拍出清脆的声音。“没有,就是想你了……”   “嗯。”   她仍然沉默,他却觉得有好多话想和她说,心里满溢的,是期待。   断断续续讲了一个小时左右,第二天飞回去,出了机场离家已经不远,他却有些迫不及待起来,连红灯的时间也过得煎熬,好在,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。   那是一条黑白的蝴蝶犬,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,漂亮的眼睛像是嵌在黑土地里的钻石,望着人的时候闪一闪,格外的动人,颜华阳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另一双眼睛。   它大概是受伤了,左腿的毛上沾染上了一些红,看着像是血迹,跛着脚一颠一颠的在马路上走着,走两步又停一下,幽幽的抬一下头,四处张望一下,不知怎么的就透着一股子可怜。   “你说,细云会喜欢这条狗吗?”   康德男顺着颜华阳的视线往外瞟了一眼,比起这种宠物犬,他更喜欢藏獒那种大型犬,不过夫人,谁知道夫人的喜好呢。   回来之前的几个小时间,他们开车去宠物街逛了一下,可一条街的店被他逛了几遍,也没见有什么猫狗入了他的眼,怎么回国后,这么一条受了伤的狗,倒让他给看上了,康德男有些不理解颜华阳的品位,只能往那句老话上想,野花不如家花香。   “下车。”康德男听到颜华阳这么对他说。   “做什么。”   “抓住它。”   康德男做颜华阳这么多年助理也算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经他手的文件,都是公司机密级的,要是放在古代,怎么也算着一品的地位,结果现在被皇帝命令去抓狗,他怔了一下,就见颜华阳的脸色黑了一黑。   “快点,难道要我去啊。”   颜华阳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,康德男犹豫了一会儿,见他又要开口,只好打开车门,可大街上抓一下条狗?有损他精英的形象吧……   康德男绷着脸站了一会儿。   “快点……”   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,无奈的挽起衣袖,还好,狗受伤了,尽管一追它就开始跑,可还是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,康德男抱着它回来,颜华阳小心翼翼的接过去,抚了扶它头上的毛,狗便呜咽着叫了一声。   玻璃上传来轻轻的声响,颜华阳很谨慎,用衣服把狗包住,还用手捏着它的嘴不让它叫,看一切没什么问题了,这才放下车窗,却仍然谨慎的只放下了一半。   是一对儿小情侣,年纪不大,忧心忡忡的模样。   “请问你们有没有见着一条蝴蝶犬……”女孩的声音娇滴滴的,描述的声音透着几分难过。“白色的身体,眼睛和耳朵都是黑的……”   康德男瞟了一眼颜华阳的怀里,淡声道:“蝴蝶犬不都是这个模样吗?”   女孩被他噎得怔了一怔。“好像你也说得对。”她烦燥的挠了挠头。   怀里的小东西动了一下,似乎听到熟悉的语调想探出头看看,颜华阳抱紧,不动声色的伸手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。“我朋友在逗你呢,我们看见它了,它朝那边去了……好像还受了伤……”   女孩连连说谢谢,欣喜的和男朋友离开了,颜华阳瞟了一眼旁边的康德男。“第二次绿灯了,还不开车……”   车子开动,颜华阳手一松,小东西探出头,汪汪的叫着,叫了几声之后似乎是绝望了,只是一双眼睛望着颜华阳,颜华阳移开视线,道:“你会吃最好的狗粮,穿最好的衣服,睡最好的窝……得到最好的照顾……”   只是他忽然不知道,这样对它,它会开心吗,它还会想回到那个女孩身边吗,像细云一样,得到的,只身体,而心,永远遗落在了一个他去不了的地方。   回家时她正在浇花,脸上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些水,阳光下,映得她的脸柔柔媚媚,不知怎么没注意就把水泼到了园丁身上,她微笑着似乎在给他道歉,却又不太认真的模样,拿着水壶继续浇……   “细云……”   转过身的时候她笑容僵了一下,然后敛了敛,放下手里的壶朝他走来。   “回来了……”接过他手里的衣服,极温柔的语气。   颜华阳点点头。   “饿了没……”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。“我上午烤了曲奇,你要不要吃一点……”   “不用了……”他摇头,他不喜欢吃曲奇,华昭才喜欢,却不忍心破坏这良好的气氛。“对了,我给你买了样东西回来,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。”   “是什么?”她的表情仍然淡淡的。   “要等一下,德男送它去医院了……”   她不再问什么,只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,然后打开电视开始看,颜华阳原本还想开口说说这条漂亮的蝴蝶犬,可是现在,什么也说不出口了,细云看起来没多大兴趣,她不问他在国外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,也不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,就连这份礼物,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。   颜华阳急速跳动的心顿时觉得一阵无力,就像喝酒,初时喝着是喜欢的,所以拼命喝,可是时间久了,后劲就上来了,便只剩下难受。   过了好一会儿康德男才开着车回来,跟在他的车后面的,还有一辆车,他下来后,车子后面的那些人也开始行动了,细云便见他们从车上拿下为一些狗屋,狗玩具,狗粮,乱七八糟的东西,全是给狗用的,她抬眼去看颜华阳,他也正看着她,眼神温柔……   “你不是想养一条狗吗,我带了一条回来……”   细云怔了怔,表情没太大的波动,只轻声问道:“你不是不喜欢吗?”   他那时本就是气话,现在却有了讨好她的意味。“只要你喜欢,我都无所谓……”   细云只是微微笑了笑。   颜华阳看见她这模样,失落了一秒钟又开心起来了,他想再过几天,大概这一秒钟的不愉快也会没有的,百炼成钢,终有一天他也会百毒不侵。   那条狗已经经过处理了,受伤的腿也包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,康德男把它放下来,它那双眼睛四处瞟了瞟,径直走到细云旁边,蹭了蹭她的腿。   “喜欢吗?”   她把它抱起来,轻轻的摸了摸它的头,那狗便呜呜的叫了两声,乖乖的靠在了她怀里。   “喜欢吗?”他又问了一遍。   “喜欢。”   梦醒   可是颜华阳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,她的情绪没有波动,语气也并不太愉悦,也许她并不喜欢这种蝴蝶犬,颜华阳控制不住的这么想……可是当成她是真的喜欢不就好了吗,不要想太多了。   细云对那条狗很好,给它梳毛,亲自喂它吃东西,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它,颜华阳远远的看着,看了好一会儿。   “细云,取个名字吧。”   “已经有了。”她头也没抬的回道。   有了?仍然是他不问,她就不说。   “叫什么?”压下心里的苦涩问。   “飞飞。”   飞飞?很普通的名字。“为什么叫这个名字?”   “没什么?”她摇了摇头,搁在飞飞身上的手僵了一下,在他看不见的眼底,分明闪过一抹伤痛。   她的女儿,她曾经想过一个名字,叫崔翎飞。   最近时间的颜华阳有些暴躁,打电话回家,管家回答他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夫人在给飞飞洗澡,夫人在陪飞飞玩,夫人和飞飞散步去了,夫人和飞飞……   平时他也忍了,他不在家,她又不喜欢出去逛,近乎苍白的生活,有一只狗陪着她,时间也过得快点不是,可是为什么难得的一个周末,他有心在家陪她,她的全部精力也放在了那只狗身上……   “细云……”才叫了一下她的名字,就知道她又不心在焉了,不远处的地方,佣人在陪着那只狗,佣人把球丢远,它去叼回来,简单的游戏,玩得不亦乐乎。  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,嘴角翘起。   喜欢她的笑容,却仍然觉得她只关注在一件事物上不太好,就像药物癖的病人,太过依赖,并不是一件好事。而她对飞飞的关心,已经让她眼里没有了他的存在。   他是她的丈夫,而那条狗,应该只是一只宠物。   “细云,去睡午觉吧……我陪你……”   “啊……”她回过神。   “睡午觉……”颜华阳重复。   她眼角的余光朝外瞟,但仍然站了起来,飞飞大概察觉到了什么,汪汪的叫了几声,细云就停下来,有些不舍的收回视线,看了看他,又垂下头去。  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,她就是这样,明明不愿意,却不会违了他的意,只要她开口,他一定会答应她的,可是她不,宁愿这么不舍的看着外面。瞟向他的幽幽眼神,尽管时间很短,但他怎么看不明白——她只是不愿意求他。   “如果不想睡,那就不睡吧……”他忍不住顺了她的意。   “嗯。”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,可他仍然从这个字里听出些喜意,如果这喜意是心里暗示,他也认了,只是她开心就好。   “我去书房……”   “好。”   转身上楼,颜华阳却在楼梯口停了下来,她似乎没有发觉,蓦自坐在沙发上想着心事……   嘴角勉强扯出一点弧度,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,她看着它,他看着她,就算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,那又有什么所谓,什么都无所谓,时间也就这么一天天过着,他们一天一天老去,然后死在一块儿,她始终,会陪着他一辈子。   晚上的时候柯白然给细云打了电话,要说细云现在还有什么朋友,怕就只有柯白然一个人,所以每次柯白然的电话,她都可以讲很久,颜华阳洗完澡出来就见她还在讲电话,他去书房处理了一点事回来时她倒是已经讲完了,可人却坐在阳台上,模样看着像在发呆。   颜华阳过去把她搂在怀里,唇在她颈上流连。“怎么了,有心事。”   她第一次没有摇头,而是拿开他的手。“我有一件事求你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   华昭的骨灰,柯白然打电话的时候提了一下,她想了很久,还是决定去拿回来,因为过几天就是华昭的忌日。   华昭死前交待颜华阳把骨灰交给她,可那时她在坐牢,便只好和私人物品一起交给监狱保管,出狱后一是舍不得扔下,二是没钱买墓地,所以便一直搁在她床边的小柜子里。   后来结婚时,她没有提,华昭出事前一直想离开这个地方,她想他是不愿回来的,所以她也就没带出来,刚才柯白然说,骨灰盒的边缘有被老鼠咬过的痕迹……   她想,无论怎么样,还是不能把华昭一个人孤伶伶的留在那儿。   “我想……”她看着他。“把华昭的骨灰拿回来……”   颜华阳默默的看着她,华昭是他弟弟,拿回来也是应该的,可是她看着华昭的骨灰,会不会更伤心。   他这犹豫的间隙,细云已经有些慌了。“不行吗?那……”   “不是……我只是在想,把骨灰拿回来,不如把找块墓地把华昭安葬了……”   她看着他没有回答。   “细云……”搁她腰上的手紧了紧。“华昭已经去了这么多年,你的思念,留在心里就行了,让他入土为安,好不好……”   她的视线在夜色中停留了很久,才轻声道:“好。”   有些人,总是该遗忘的。   华昭的骨灰最后葬在了颜家的私人陵园,细云那天穿着黑衣,神情哀思。   对她来说,华昭或许不是最爱的那一个,但是,在颜华阳身边时,他给她的快乐,却足以牢记一辈子,在牢里时,她只要想着还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对自己好过,便有了撑下去的勇气,只是有些人,注定有缘无份。   比如华昭,比如史景铭。   而有的人,却是有份无缘。   “细云,别太伤心了……”柯白然递给她一张纸巾。   她擦了擦眼角。“太伤心已经不会了,只是有时候想起来,有些遗憾……”   柯白然扶着她下山。“对了,你和颜华阳相处得怎么样……”   细云抬了抬眼皮。“还不就那样,他只是要娶一个听话的崔细云,我只需要听话就行了……”   “你这又是何苦……”柯白然摇了摇头。“既然你已经嫁给他了,细云,何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,你总是这么倔,都到了这个地步,生米都煮成熟饭了,何必还这么……说句不好听的,你就是自找苦吃……”   “柯白然……”细云的语气淡淡的。“我也想让自己舒服一点,我也想好好的和他过下去,可是我一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,我的心,真的很难受……景铭还在医院,可是我连去看他都不敢,我怕我去了,他一个不高兴,又会断了景铭的治疗……我对他,连信任都不再有,就这样,你让我怎么和他过下去,怎么开心……我有时候也在想,凭什么让他一个人舒坦,我凭什么舒坦,我克了这么多人,应该得到痛苦,不是吗?”她一边说就一边呆呆的望着她,呆呆的,就那么看着她……   柯白然终于放弃了劝她的念头,如果这样细云能找到活下去的支点,那就这样吧。   晚饭颜华阳客套的让柯白然回颜家一起吃,柯白然本想拒绝,但看细云——细云虽然没正面看她,可眼神还是想她留下来的。   “好吧。”   才到家一团黑白的东西就朝他们奔了过来,细云张开手,飞飞一下就跳到了她手上,尾巴摇得快断了似的,大有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的感觉。   “夫人,飞飞之前在花园跑,爪子上有泥……”   细云放开它一看,果然有些泥,手都弄脏了。   “我去洗一下手……”她对柯白然道。“你先坐一会儿。”   飞飞很粘人,细云离开后又蹭到了柯白然腿上,柯白然没再抱它,只用脚和它玩。“你叫什么名字呀……”   飞飞哪能回答她,只尾巴显摇得很欢快,颜华阳分神瞟了一眼,道:“叫飞飞,细云取的……”   “飞飞……”柯白然怔了一下。   “有什么问题……”他何其聪明的一个人,解领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。“说吧……”他笑着,语气渐渐冷下去。“说清楚……”   他嘴角生硬的笑容和冰冷的语气都在提醒她,如是她不交待清楚,他有的是手段对付她。   柯白然学着他的模样苦笑了一下,她想起当初细云提这个名字的时候,手里还抱着颜华昭的骨灰盒,细云当时说了什么,华昭还有骨灰留给她,可是她的女儿,什么也没有留给她。   “细云曾经给我说过,她在牢里里给未出生的女儿取过一个名字,崔翎飞,翎是鸟的羽毛,而飞,意为自由……”   颜华阳起身去了书房,奢华的水晶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却只有他一个人,他恍惚想起一个成语,形单影只。   书房里却更加冷清,除了电脑,除了办公桌,除了惨白的灯光,还剩下什么,他在椅子上坐了很久,恍惚想起这几十年的人生,从小到大,一路走来,都只有他一个人。   叹了一口气,撑起身体拉开右边的第三个抽屉,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盒子,他输入密码,安静的空间,叭的声响,他犹豫了好久才把手放上去,打开。   里面的东西不多,只有一张照片,照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,很瘦,四肢似乎都还没有舒展开,脑袋上的毛很散,皮肤皱皱的……红红的像是一个萝卜……   照片上面,压着一个小小的锁,锁为白金打制,也是小小的,他拿起来,轻轻抚着上面的四个字,长命富贵,长命富贵……   可是那个孩子,甚至没能张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……   思绪不由自主的回转。   当时接到康德男电话的时候,他正在国外处理一件紧急的事情,康德男告诉他细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,其实他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,他知道他和牢里的那个女人,不会再有什么联系,所以对那个生命,也没有太大的激动。脑子里只是有了一个意识,哦,他有了一个孩子,他当爸爸了。   可是康德男又告诉他,孩子身体不好,先天性心脏病,细云打过很多次电话给他,求他救孩子。   他远在国外,也没那份赶回去的心情,只让康德男尽量找最好的医生,不管怎么样,那是颜家的孩子。   他挂断电话之后也分神想了一下,一个女儿,应该叫什么名字。   可是三天后他就不用想了,康德男告诉他,孩子死了,心脏病引发的器官衰竭……   听着时仍然觉得有些难过,毕竟是他的孩子,可也仅仅是有些难过罢了,就连华昭的死也没能给他太大的情绪,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孩子呢,最后这些照片和长命锁,还是康德男给他收好的……   照片是康德男拍的,长命锁,是康德男送给孩子的第一份礼物,却也只此一份。   原来细云已经给她取好了名字,翊飞,飞飞……   他闭上眼睛,一个孩子给她的寄托,总比一条狗要好吧。   一生   第二天他吃完早饭后没有去上班,细云见他丝毫不着急的模样疑惑。   “我们去一个地方……”   她没问去什么地方,只换好衣服后跟他上了车,早上的车流人流都挺多,她看着窗外一路沉默,颜华阳几次看着她,只能看见她姣好的轮廓……   这个孩子,会让他们的关系缓和一些吧。   车子在一家私立医院外面停下来。   “到这儿来干嘛……”她不解的看着他,   “细云……”颜华阳抬起她的头,让她看着她的眼睛。“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,我知道你很喜欢飞飞,我也知道,飞飞的飞字,是你为我们曾经的女儿取的名字……细云,我们,生个孩子好不好……”   生个孩子好不好?细云怔了一秒,视线瞬时移开,他这么轻描淡写就说出了那个孩子,他可曾知道失去那个孩子时她有多痛,她有多恨,当时她求他,求他救救孩子,可是他没有回应过她,连电话都是康德男接的,他对她的厌恶,对他们女儿的厌恶,连一个电话都不想接。   那个女儿,才三天,才三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,她对那个孩子的印象,只有通过照片看到的皱巴巴的小脸,偏小的身体,还有就是猫咪一样的哭声……   护士说,那天一共出生了五个宝宝,别的孩子,哭声洪亮有力,只有她的孩子,又瘦又小,像只猫在哭……   她求他,他却没有给过她回应,她的女儿,就这么离开了,可是现在,他却要求她给他生一个孩子……   “细云,咱们生个宝宝吧,我会爱他,疼他,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……”   细云闭上眼睛,再也不敢看这个男人的脸。   “细云,答应我,好不好……”   “好。”她清脆的吐出一个字来,只这一个字,让他快乐得有些像做梦,她答应了,真好,真好。   他紧紧的搂紧她,细云眼角的余光,只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。   各项体检,他没有一点烦燥。   医生看着手里的报告,颜华阳陪着细云坐在一旁,被他握着的手指尖凉凉的,从侧面看过去,只能见到她没什么表情的轮廓,他收回视线,不大的空间挺安静,一页一页的纸被翻过去。   “没什么问题吧……”他问。   医生放下手里的东西,笑着摇头。“放心吧,我仔细看过检查结果了,颜先生和夫人的身体都很健康,这样的条件,很适合怀孕……”   颜华阳放下心,偏头去看她,却见她有些不安的皱着眉,睫毛扑颤颤的,似乎有心事。   “怎么了……”。   她犹豫了一下却没看他,只是对医生道:“我这段时间睡不怎么着,有时候还感觉头有些疼……白天也没什么精神……这样的情况,真的没什么问题吗?”   “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。”   “只是一点小事。”她终于转过了头,却是云淡风清的语气。“你工作那么忙,我不想拿这点小事来烦你……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,这些情况,十个人中五个人都会有的,你说对吧,医生……”细云把话锋挑到了医生那里,她想,以这个医生的圆滑,肯定不会得罪颜华阳,也不会得罪她,所以这个医生肯定不会赞同她的说法,也不会反对她的说法。   “夫人这么替颜先生着想,颜先生和夫人的感情真令人羡慕……”   颜华阳未出口的话一下被堵回了肚子里,这就是别人眼中的感情好,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是怎么回事,她身体不舒服,他却要在这种场和下才知道,这说明什么,这样的无意之举只能说明,她没从心里当他当成丈夫,甚至连亲人都算不上。   “她没事吧。”颜华阳压下心里的苦涩,问。   “从仪器检查的结果来看没什么问题……”医生见颜华阳皱眉,顿了顿又道:“人的病征反映由两方面的因素造成,生理或者心理,颜夫人,你是不是心理上有什么负担……”   她一副迷惑的样子。“也许是吧……我也不是太清楚……”   “这样吧。”医生想了想。“你和颜先生准备要宝宝,这种条件下不适合长期服药,我给你开一些没有影响的药调节一下,最重要的,还是要放开心怀……”   “谢谢。”她点头。“这样也好。”   看着她淡然安笑的样子,颜华阳突然很想问她心里有什么负担,为什么有负担,他想朝她吼一吼,让她丢了这负担,命令或者是劝说,怎么样都好。可是他不用吼,已经可以预见所谓的结果,她会微笑着答应她,答应之后,真的就能像他要求的那样吗?   算了,就这样吧,他忽然想起康德男前几天和他开玩笑,康德男说他越来越沉得住气了,以前下属做错了事,他哪次不是一顿骂,可是现在,他不骂了,只是那眼神,寒得吓人……   他讽刺的想,再和崔细云磨一段时间,他这形于外的眼神,大概都会被磨掉,到时候康德男会怎么形容他,一个没有喜怒,没有表情的木偶?   忽然就觉得可笑,站起来拉开门朝外走,走了几步又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她,颜华阳停住脚步,深吸了一口气,再转身时,表情已经很平静了。   “我先送你回去。”他柔声道,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骂他虚伪,他明明很想掐断这个女人的脖子,他明明很想质问她,他明明很想甩手就走,他明明很想……   只是想,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,不敢做,这报应,来得太早,却又太晚。   时间匆匆溜走,为了让细云的身体处在怀孕的最佳的状态,家里的菜单也做了调整,细云看着桌上的菜就皱起眉……   “我知道有些菜你不喜欢……”颜华阳哄道:“但是营养均衡……”   细云于是不再说什么,拿起筷子开始吃,可是筷子动来动去,也没见她吃多少,颜华阳叹了一口气,闭上眼睛,算了。“让厨房做点夫人喜欢吃的上来……”   “不用麻烦了……”细云抬头看着他。   “别管什么营养均不均衡了,吃饱最重要……”   她垂下眼,不再说什么。   洗完澡出来他已经在床上等她了,电视节目里正放着对他的采访,专业的经济问题,细云见他似乎看得挺认真,便拿过一旁的杂志,默默翻看……   腰间突然一痒,她僵了一下,视线便无法再集中的杂志上,浴袍的带子被扯开,他温热的手像蛇一样钻进来。   知道他要干什么,更知道无法拒绝。   “华阳,把灯关上好不好……”   过了这么久,她仍然不习惯灯光,他看不见她最愉悦时表情,也看不见她动情的模样……   “华阳,求求你……”   心中的那一点坚持在她颤弱的哀求下无声消失,他垂下眼,关上电视,关上灯,整间屋子,陷入一片黑暗里。   她跟着他的节奏颤动,挣扎,压抑的叫声   孩子,他真的想要一个孩子,最后那一刻,他闭上眼睛向上天祈祷,赐给他们一个孩子吧。   她睡着的模样可爱多了,脸颊还透着胭脂的红,颜华阳看了好一会儿,他只有在她睡着时候,看着平静的她,才会觉得,她在身边,真的就在他身边。   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,颜华阳不以为意的翻了一□,她又乖乖的没动了,在他快睡着的时候,她又动了一下,颜华阳疑惑的间隙,她掀开被子,然后开门走了出去。   卧室有厕所,她去外面干什么,一瞬间睡意全无,他打开门,看见客厅的灯亮着,她坐在沙发上,手上端着一杯水,然后往嘴里塞了点东西,又喝了一点水。   喝完之后呢,她在沙发上发了一会我呆,不知道是在想什么,他只看得见她的背影,那个背影,离他很远,远得他看得见,却似乎抓不着。   她坐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,颜华阳转身回了屋内,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,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凉,颜华阳翻身抱着她,道:“去哪儿了……”   怀里的身体顿时僵了一下,凉淡的声音。“你醒了。”   “是啊。”颜华阳一副朦胧的语气,还似乎打了个呵欠。“才醒,正准备找你呢,你又回来了,去哪儿了……”   “没去哪儿……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。“有点口渴,去厨房倒了杯水喝。”   “那睡吧。”困乏的语气,伸手搂过她的腰。   细云舒了一口气,闭上了眼睛。   “细云,细云……”   睡着的人哪儿还能听到。   颜华阳睁开眼睛,眼底哪有半分睡意,他掀开被子坐起来,看了一眼旁边睡得香甜的女人,径直下楼,然后进了厨房,在左边的第三个格子里翻出几个小瓶……再从每个小瓶里倒出一颗药,用小袋子装好。   最好别让我查出点什么。   潜伏   第二天他照常起床吃早饭,照常在上班前吻在她额头,照常开车出了家门。   “去医院……”车子一上主公路他就朝前面的司机道,他的手里有一个小袋子,袋子里有几粒药。   “这是些什么药?”他把袋子扔在医生桌子上。“查清楚……”   拿到结果不需要太久的时间,他坐在椅子上,对面医生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有纠结,颜华阳压下心里的莫名,道:“说。”   “这几种都是普通的药……”医生紧张的道:“是我开给夫人服用的那些……”   “那剩下的呢?”   医生看着他,张了张唇。   “说。”他的表情已经不耐。   “是……是避孕的……”   他站在阳光下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凉得吓人,再强的阳光,都不能让他感觉到一丁点热度。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,痛吗,有一点,密密麻麻的针扎上去,绵长的疼痛,像一个久远的诅咒。酸吗,也有一点,舌头僵硬得连话也说不出话来。涩吗,也有一点,像是吃了没有成熟的香蕉,身体的每一个细胞,都是这种浅浅的涩意……   手里的电话响起来,屏幕上那几个字不是她,他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庆幸,他想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是她,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,然后再自杀,一了百了,省得折腾。   车子的后视镜里,他看见自己麻木而苍白的脸,脸上一双疯狂而狰狞的眼睛,这张脸,除了那个轮廓之外,没有一处像他。他是颜华阳,宣城呼风唤雨的人物,一直在高处,从未被打败,他怎么会输,他怎么会失败,他怎么会有这么狼狈恶毒的表情,那个人,不是他,他绝不承认。   手机铃声契而不舍的响着。   “喂……”干涩而苍凉的声音,仿佛从另一个人的嗓子里发出。   “老板……”康德男松了一口气。“终于找到你了……”   “什么事。”   “你在哪儿,我提醒你,十点有一场经理级以上的简会,中午你和副市长在丽景有餐会,下午两点……”   他叭在一下摁断电话,不想听,什么也不想听,去他妈的会议,去他妈的副市长,去他妈所有的一切,他连孩子都没有了,还管他妈的这么多干什么。   电话隔了一会儿又响起来,他摁断,忽然就觉得可笑,抬眼就见后视镜里的嘴角微微勾了勾,像是一把弯刀。   他的笑容,变成了一把弯刀,然后扎在他的心里,生疼。   车子发动起来,箭一般的朝家驶去,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,只想现在就看见崔细云,问她,吻她,或者是……给她一巴掌……   他这么疼,她怎么可以逍遥的过日子,他这么不好过,她凭什么好过。   “夫人在哪儿……”   佣人被他冷厉的声音吓了一跳,指了指楼上。“在音乐室……”   他几步窜上去,远远的就听到钢琴的声音,还有她欢快的笑声。   “飞飞,妈妈弹钢琴给你听……你听得懂吗……”   却只有汪汪的两个声音回应他,他受不了了,真的受不了了,推开门,她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……   “华阳,你怎么又回来了……”   “把这条死狗弄出去……”他朝楼下愤恨的吼道,他怕他一靠近那条狗,就会忍不住踢死它再炖来吃了,这条狗不是他的孩子,却被她当成孩子一样照顾,他怎么甘心,怎么受得了。   颜华阳腰间的手握成了拳头。   她却一下把飞飞抱在了怀里,防备的看着他。“颜华阳,你想干什么……”   她的表情刺得他的心疼极了,他现在终于明白了,最尖的刀,最毒的药,最深的疼,只有一个人有,先爱者负,所以他成了一个输家,他颜华阳这辈子惟一的败仗,就是输给了一个女人。   “你出去……”她朝他吼。“你出去……”近乎哀求的看着他,他突然想起,她在求他救史景铭时,也是同样的表情。   犹豫的瞬间,她已经抱起飞飞想冲出房间,颜华阳伸手拦住她,她怔怔的盯了他几秒,抱着飞飞后退了几步……   “你又想怎么样?”   他张了张嘴,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,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开,嘴角讽刺的翘起。他拿手遮住眼睛,想起细云的那副表情,他竟然怕,怕连这最后的表象都不复存在,他怕真相拆穿后,她连这谎言都不再给他。   那又想起那句话,完美的婚姻有百分之八十的谎言,不幸的女人被骗一时,幸福的女人被骗一世。那他呢?百分之八十?是吗?   晚上他回来时家里已经平静得仿佛两个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,她仍然微笑着给他递拖鞋,给他添饭,给他放洗澡水,他洗完澡出来,她已经在床上等他,光洁的皮肤,诱惑的体香……   疯狂的纠缠,她的泪水,滚烫的,落在他背上。   “医生给你开的药……”他打开旁边的灯,把瓶子里的药倒出来,然后递起她。   她疑惑了一下,眼睛在那几种药上检查着,颜华阳知道她在找什么,她瞧见了,然后放心了……   伸出手让他把药倒给她,颜华阳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。犹豫了一个下午,他坐在海滩吹了一下午的风,然后就是这个结果。人生,竟会是如此的讽刺,他闭上眼睛,药落到她手上。   “睡吧。”吃完药后她说。   鼻尖蓦的一酸,昨天晚上之前,他真的坚信,只要对她好,对他们以后的孩子好,她总有一天,会慢慢爱上他的,就算不爱,至少也能拿一颗真心来面对她,可是现在,这个梦终于醒了,他知道,无论再怎么努力,她也不会再给他机会,谎言和顺从,就是她给他的所有。   他们之间,回不去了。梦醒了,没有一点希望,他以后的路在哪里,他们两个以后的路又在哪里。   人生若只如初见,若知结局如此,不如不见。   他睡不着,吃药的画面像刺青一样烙在他的心头,她在微笑,她在表情在握着杯子的瞬间变得很轻松,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,药粒缓慢被递到她手上,她对他说谢谢,那谢谢两个字是多么的刺耳,他觉得自己的那只手变成一把刀,他在亲手谋杀自己的孩子,却得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。   他受不了了,他觉得再在这张床上躺一分钟都是折磨,狼狈的逃到屋外,他在草坪上看见这幢自己居住了二十几年的房子,第一次觉得这房子是一所囚牢,他要逃离……   夜晚的马路上飞驰过一辆白色的跑车,风声中似乎能听见骂声:有钱人了不起啊,超速飙车,撞死你他妈的……   颜华阳毫不犹豫的把车停在酒吧门口,他想,酒真是一个好东西,喝多了,便什么都不用想了,所有的烦恼,也会不见了。   人倒霉的时候,喝凉水都要塞牙,下了车才发现他还穿着睡衣,除了手机之外,什么也没带出来。   “德男,出来陪我一下,记得带酒……”他打电话。   康德男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颜华阳坐在车头,车子下面就是贯穿宣城的一条江,走过去颜华阳并没有任何回应,顺着颜华阳的视线,康德男只看见滚滚的江水。   “发生了什么事。”   颜华阳没有回道,只是问道:“带酒来了吗?”   康德男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,他拿了一瓶酒出来,打开就朝嘴里灌了一口,接着又灌了一口,他喝了好几口之后突然转过身去摸康德男的荷包,康德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,只觉得很不对劲,他能感觉到颜华阳的手颤抖得厉害……   “你在找什么……”   颜华阳仍然摸个不停。   “华阳,你在找什么,要不要我帮你……”康德男被颜华阳的诡异举动弄得不安极了。   “烟呢……”他抬头看了他一眼,那表情,像个迷路的孩子,无辜无措无法。“你他妈的烟呢……”又像个被逼入绝境的人一样朝他吼。“你把烟藏哪儿了。”   “裤包。”   他欣喜的把手抽出来往下挪,却只摸到干扁的一个盒子,他捏了捏,还好有一根,他便满足的笑了笑,颤抖着把烟抽出来……   “火呢……”叼在他嘴里的烟也在颤抖。   康德男掏出打火机,却被他一把夺过去,可是颜华阳浑身都在颤抖,他的手更是抖得厉割,打火机几次都没有打燃,最后终于是打燃了,可却怎么也挨不着嘴里的烟,他挫败极了,把打火机递给他。   “你来……”他顿了一顿。“帮帮我……”   康德男给他点着,他极高兴的塞到嘴里,狠狠吸了一大口,然后灌了一大口酒。   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康德男小心的开口,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,这个世界上,能让颜华阳变成这样的,就只有一个人而已。   他又喝了一口酒,嘴里的烟也抽了一口,夜晚的风让那烟头亮得刺眼。   “德男,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?”   包裹   康德男不知道他想说什么,而颜华阳也没等待他的回答,他就看见颜华阳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酒,然后转过脸正对他,康德男心里蓦的惊了一下,颜华阳的脸上,分明挂着两行泪。   “人生最痛苦的,是梦醒后,却发现无路可走。”他说。   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,下定决心倒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。在沉默中死亡,或者在沉默中爆发,留给颜华阳的路,其实并没有多宽……   一夜的时间,很快就过去了。  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凉,天边隐隐有了一层鱼肚白,第一班公交车从大桥上呼啸而过,江面上的鸣笛如同雄难破晓一般同时响起。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,而颜华阳,在这儿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。   “华阳,你想怎么办……”康德男偏头看他,他不知道颜华阳会怎么选择,放弃或者继续?可是无论哪一个结果,都不会有完满。   有人说,完满的人生是一部童话,而他们,活在现实中,离童话太远,所以注定要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。   那个坐在水泥地面上的男人,那个脚边已经堆了一地烟头的男人,那个白色浴袍上染满了尘埃的男人,那紧皱的眉中,是否已经理出了一条他满意的路。   舍还是得?   他缓缓的站起来,大概坐的时间太久,摇晃了几步才稳住身体,一夜冷风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,他却无比坚定的走到康德男身边,抬起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。   他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坚定,只是声音仿佛被堵了沙子似的的哑极了,他微微笑了笑,小声道:“从她嫁给我的那天起,我就一直在期待幸福,我以为我可以等到,我以为我后半生可以不必一个人。发生了这么多事,她的冷漠,她的报复,她的绝决,她的谎言……我真的有些恨她了,可就这样,我难过得就算身体裂成一片一片,昨晚到现在,我想了几个小时,我也从未想过放手……”他顿了顿,大概太难受了,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,这是他一晚上的心情,何尝不是他将来一辈子的心情。“如果她就这样一辈子,我陪她,如果她一辈子不原谅我,我认了,如果她一辈子不要孩子,孤独终老的,不是她一个人,康德男,我们两个骨子里都就是倔强的人,那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了,一辈子彼此纠缠,至死方休……”   “华阳……”男人的身体几乎要滑到地上去,康德男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托起来,这又是何苦,这么执着,又是何必,可是退一步海空天空的话,他又怎么也说不出口。   佛说七苦,爱别离,求不得,这是上辈子的宿命,还是今生的惩罚。   颜华阳摇了摇头,他看着他,又似乎是在看着另一个人。“细云……我再也不逼她了,她不爱我,不要紧,她心里想着谁,也不要紧,她对着我虚伪,更不要紧,她吃药,也不要紧,所有的一切,都不要紧……只是她晚上还躺在我的身边,身体还有温度,其它的,有什么意义,谁在乎……”   “华阳……”康德男看着面前已经一脸泪水的男人,第一次觉得他不是他的老板,不是那个在宣城呼风唤雨的恶霸,不是那个谈笑间决定一个企业命运的上帝。   他只是一个人,一个懦弱的男人,一个被伤透了心失败者。   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,必定会关上一扇门,这个世界,从来都是公平的。   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了颜华阳的手上,几只大鸟掠过桥上的天空。“走吧。”他说。“新的一天又开始了。”  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跑出来时的浴袍,又在地上坐了一晚,大块小块的污渍,头发也被风吹乱了,看起来像是一窝黑色的稻草,胡子没刮,脸底有黑眼圈……   “送你回家还是直接去公司……”康德男问,颜华阳的办公室有一个附属的休息室,里面一般会准备两三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,也有完整的冼浴室,厨房,床……   闭着眼睛正在休息的男人摇了摇头,道:“去华香楼……”   他记得以前的崔细云最喜欢吃华香楼的水晶包,那时候她还有些胖,整天嚷嚷着要减肥,可是他如果带她到华香楼,她就会放开胃口大吃……那时她脸上表情,现在想起来……失而不会复得的东西,总是让人怀念的。   华春楼里已经排起了长队,他实在是太累了,连排队的力气都没有,好在以前和细云来过几次,经理还认得他,他买了足够的数量,康德男给他付了钱。回到家时还没到她起床的时间,佣人已经在开始打扫清洁,管家看着他邋遢的模样嘴角抽搐了一下。   “先生,您这是……”   颜华阳瞪他一眼,管家噤声垂下头,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。“让厨房加一下热,夫人呢……”   “还没起。”   先去梳洗了一下,卧室里,细云睡得香甜,大概是做了什么好梦吧,嘴角微微翘着……   他想她的梦里应该是没有他的,如果以前还会幻想,现在却已经不会了,可是又有什么关系,无论谁在她的梦里,也只是梦罢了。脱了衣服躺上去,手搁在她腰间往后拖了拖,结果她便醒了,睁开朦胧的眼睛瞟了一眼,又闭上。   “华阳,几点了……”   慵懒的语气,他也可以把它当成是真心的。   “七点了,小懒猪……”唇在她颈间吻了吻。   她点点头,没睡醒的模样,扒开她的手就要起来。“我去给你准备早饭。”   “不用了。”又把她给圈回来固定在怀里,早上的被窝被他带进来了几分凉,他拿被子把两个人密密的盖住。“我已经买好了,呆会下去就可以吃了……”   “你什么时候出去的……”她惊讶的道。   他的动作蓦的一紧,一晚上没有回来,她都没有知道,细云,你就睡得这么熟,没有我在你向边,你就这么快活。   他用力呼吸,闷声道:“刚才,我出去给你买了华香楼的水晶包,喜欢吗?”   “喜欢……”她淡声道。“我也有好久没有吃了,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。”   味道没有变,变的,是人。这么几年就悄无声息的过去了,听经理说华香楼的老板也换过两个了。当年的他怎么会想到几年后的今天,他和她,会是现在这种模样。   不过算了,他还能抱着她,她还会回应他,人要求太多就会求而不得,他就要求少一点好了……只需要一点点,他就满足了……   “细云,谢谢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   他摇摇头抱紧她。“没什么。”   早餐仍然没什么话题,颜华阳分神听着新闻,让他感兴趣的不多,回神却见细云留意听着,想起她一天的生活,确实有些无聊。   “想过去上班没有……”   突然的话打断了细云的思路,她回过神看了他一眼,上班?她没想过,太高深的东西她不会,体力的颜华阳又不会让她做,就算她进了颜氏,顶着一个总裁夫人的名头,还不是让周围的人穷紧张而已……   她始终只有一个人,又何必去折腾别人呢。   “那你有什么想干的事吗?”   细云皱眉,今天的颜华阳,话怎么这么多。   “没有啊,我挺喜欢现在生活的……再说了……”她瞟见颜华阳还要开口。“你不是说让我准备要宝宝吗……我会注意把身体养起来的……”   手中的叉子一下掉到了地上,佣人已经迈开了步子,颜华阳摆摆手。   “我自己来。”   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平静说出这几个字,弯身到桌子下面,叉子就掉在地毯上,白亮亮的反着光,那光刺得他的眼睛一阵疼痛,他要不断的眨眼,不断的眨眼才能减缓那疼痛……   “华阳,怎么捡这么久……”   他起身,神情已是一片平静。“没什么,腿抽筋了而已……”他淡声说,视线却不再放在她身上。“既然如此,那你就自己安排吧,无聊了就找柯白然陪陪你……”   “嗯。”她点头。   颜华阳也点头,这个新的一天的早上,就这么无声过了,流年的日子,就这么一天一天少下去,一生,算起来,也不是很长。   接到柯白然电话的时候,细云正在影音室看电影,不怎么好看的片子,沉闷,冗长,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,荒凉得近乎苍白的主题,神与人类的战争,意识流一般的台词透着苏格拉底的精髓……老实说,细云看不太懂,几次想关掉,可关掉后又不知道能干什么,飞飞就趴在她的腿上,眼睛闭着,极舒服的打着瞌睡……电影的配乐倒仿佛成了它的催眠曲一般……   这样一个无聊的下午,柯白然的电话让细云很开心,仿佛人生终于找到一点可以做的事,这种感觉,让她觉得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……   “出来逛逛吧……”她说,轻快的调子。“托你的福,经理放了我几天的带薪假……”   “为什么是托我的福?”细云站起来朝外走,腿上的飞飞伸了一个懒腰,从沙发上跳下来,欢快的跟在她后面。   “因为我请假,结果经理不批,正好颜华阳碰见……”   “所以呢……”   “所以我找你出来逛逛啊,在家你真不觉得闷吗?”   一个人   恰好戳中她心中埋藏的疼痛,这样的生活状态让她觉得无力,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去改变,颜华阳不是她想改变的动力,她的人生也不知道还该去争取什么,这么浑浑噩噩,得过且过,细云知道,再这样下去,总有一天,她会崩溃的。   “我马上出来。”   “那你快点,我在市中心等你……”柯白然挂断电话,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一为,发呆的间隙又想起之前的画面——   颜华阳批了她的假之后,她也没说谢谢的意思,对这个男人,她实在是没办法有好感,旁边的经理推了推她,她也当没看见。   “经理,没事了吧。”   “没事了。”经理闷声的回她。   转身想走,却被他突然叫住了。   “你们先上去……”他对跟着身后的一群男人道:“会议推迟十分钟。”   人都走了之后,颜华阳朝她使了个眼神。   柯白然假装看不懂,呆在原地没有动。   几步之后他终于是发觉了,停下来,挑了挑眉。“麻烦你过来一下……”态度仍然倨傲,不过语气倒是缓和了很多,至少“麻烦”两个字,是礼貌用语。   凡事都有一个度,惹怒他绝不是她的本意,柯白然过去。   “你请了多久的假。”   柯白然沉默。   “说话呀——”他一顿,不耐烦的模样。“几天。”   “一个星期。”柯白然冷冰冰的回答。   “那这几天你有什么安排……”他直接切入主题。“有多少空余的时间……”   柯白然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,随心所欲,一点也不顾别人的心情,刚才那“麻烦”两个字,大概是她幻听了吧,像颜华阳这样的人,但凡有一点自觉,就不会对细云这样苦苦相逼。   “员工的私事有必要向上司交待吗?”柯白然嘲讽的道。   再听不出她话里的针锋相对就不是颜华阳了,可柯白然说是是理儿,她的行踪,是没必要向他交待,他也不感兴趣,如果不是——   “是没有。”他说。“我也没兴趣,但是如果你有空,多去陪陪细云……”   又是这种命令一般的语调,柯白然皱眉,头微微扬起,眉毛学他的样子上挑,嘴角翘起。“陪老婆,是你这个做老公的责任吧。”话里的嘲讽就是给他看的。“或者你人得到了,就觉得不用管了……”   他终是被激怒了,唇紧抿着,不说话。   “你要炒了我来威胁我吗?”柯白然不怕死的顶撞。“小心我找你老婆告枕头状……”   “你可以试试……”他冷声危胁。   柯白然转身就走,走了好几步却被追上来的他抓住。正要骂人,抬眼却见他眼神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,而自己手臂却像被钳子夹着似的有些疼,视线往下落在某处。   颜华阳怔了一下,蓦的放开她。“对不起。”   柯白然又打算走。   “算我麻烦你……拜托你……”他的语气彻底软了下来。“如果她愿意让我陪,还轮得到你吗?”   这后半句话实在相当欠扁,柯白然忍了。   “细云一天在家里很闷,她又不喜欢出门,我想来想去,只有对你,她还亲近一点,所以,如果你有时间,就去陪陪她……   这一次柯白然没有拒绝,所以才有了刚才那通电话。   到的时候柯白然正站在百货大楼门前,细云过去,她把手里的饮料递给她,地上的飞飞倒汪汪的叫了起来。   “这小东西……”柯白然轻轻的踢了踢它。“怎么把它给带出来了……”   “它非要跟着,出来时一直叫呢……”细云笑了笑。“你要买什么……这么有兴致逛街……”   “你说女人最喜欢买什么……”   “衣服。”   “那不就行了。”   “可是我的衣服太多了……”   “但是你的那些衣服没有让你体会到购物的乐趣……”柯白然拉着她往里在走。“我们两个也好久都没有逛街了……”   连飞飞也汪汪的叫了起来,甚为赞同的模样。   “它是公的还是母的。”柯白然问。   “母的。”   “难怪呢?”柯白然一副明白的神情,细云看着她的样子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,又用脚尖揉了揉飞飞。   “是这样吗?你也想逛街?”   回应她的只是汪汪的叫声。   商场很大,高中低档的衣服饰品都有,细云和柯白然一一逛上去,六楼的一家店铺在售卖宠物用品,飞飞倒是机灵,带着细云就往里面拖。   里面的人不多,最引人注目的,大概是一个男人,高硕的身材,一件纯黑的风衣,脸上戴着一副眼镜,整体显得温文儒雅,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,有些黯沉,细云瞟了两眼,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,她努力的想了一会儿,一下想了起来……   “是你。”细云脱口就叫了出来,反应过来才觉得有些无礼,笑了笑道:“不好意思……”   那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两秒。“小姐,真巧,又遇见了。”   他的语气平淡得让人有些不知道如何接下去,细云怔了怔,才道:“嗯,你……那个……”她不知道怎么问下去,又觉得自己管得好像太多了,犹豫着有些结巴。   “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?”   细云点点头。   “我的日子不多了,所以我回到这儿来,完成我最后的一个心愿,为她完成的……”   “她是那个她吗?”   男人点头。   细云还记得,当时他的问题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,她还心有感慨的给了答案。死人已矣,活着的人,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走出这伤痛。   “我会永远念着她……”男人的眼光一下飘远。“此生此世,至死不忘……”他突然的捂着胸口,咳了几声。   “你没事吧。”   他摇摇头。“老毛病了,想起她的时候会犯得很严重,好在,很快就结束了,一切都要结束了……”   语气苍凉得让细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,结束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美好的词,比如说爸爸。   “这是你的狗吗?”他问。   细云点头,旁边的飞飞却一下变得暴燥,躲到细云背后,细细的呜咽着。   “它很怕我。”   “大概你比较陌生。”细云笑道。“对了,你也养宠物吗,你来买什么……”   “我只是进来看看,问问有没有宠物的葬衣,可是没有……真是太遗憾了……”   后背莫名的一阵凉意,宠物的葬衣?哪有这种东西卖,脚下的飞飞不安的蹭着她,细云蹲下去安抚了它一下,抬起头时,男人已经不在了。   细云左右看了两圈。   “他走了啊。”柯白然道。“你不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吗,像个异形似的……怎么认识他的……”   细云没有回答。   没过多久颜华阳的电话响了起来,让她过去一起吃午饭。   “我和柯白然在一起。”   “那让她一起过来。”他蛮横的道。   柯白然才不愿去呢,去了被颜华阳的眼神一瞪,大概会胃口不佳。细云见她如此,也不再勉强,出了大楼,柯白然挥挥手走了,细云一上车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东西。   飞飞呢,刚才接电话的时候没注意——   细云下车往回找,却没发现不远处的一辆车里,男人双手举高,一条黑白的蝴蝶犬不断挣扎,可是它叫不出来,四肢在空中也没有着力点,扑腾了几十秒,渐渐的,便不动了。   男人的嘴角,渐渐染上一抹冷意。   午饭自然是没吃成的。   颜华阳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恍惚的女人,茶几上还摆着酒店送过来的盒饭,她没胃口,吃了两下就没再动过筷子,只是安静的坐着,双手搁在腿上,极认真的姿势。   她在担心,他知道,从他开车去把她接回来到这个时候,他瞟了一眼墙上的钟,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,好几个小时,就这么过去了……   他恼恨的想把气全撒在那家商场上,都是那商场的责任,是他们没把细云看好,是他们没把细云照顾好,是他们没把那狗顾好……   经理一个劲儿的给他道歉,连康德男都劝他冷静一点儿,颜华阳沉默了好久才松开已经握成拳头的手,飞飞已经找不到了,他发再大的脾气,也没用。上车时看到她孤伶伶却没有等他的身影,颜华阳嘲讽的想,跟细云折腾了这么久,他控制脾气的段数,倒是越来越高了。   比起她的伤心来,更让他难过的,是她的沉默,那是一个孤独的世界,他走不进去,她也不愿出来,她宁愿独自一个人伤心也不愿接爱他的安慰,最遥远的距离,最陌生的心灵,也许他们要这样陌生一辈子,每每想到此,他便觉得内心一片荒凉。   “细云……”终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文件 “不要太担心了,会找回来的,飞飞可能只是走丢了,多让一些人去找,总会找到的……”   她没有应声,只是站起来朝外走。“我出去走走……”   “我跟你去。”   “不用了,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   杀机   “不用了,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   他便连挪步子的力气都没有,她从他身侧过去,拉开门,退出去,又轻轻关上。从玻璃往外看,便能看到她走向电梯的身影,纤细,柔弱。   细云,为什么不肯让他去温暖她?接受他……真的就这么难吗?颜华阳看着茶几上的饭菜,他的肚子也一直饿着,鬼使神差的坐下来,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,难怪细云不吃呢,果然很难吃。   细云出了颜氏大楼,司机还在车里等着她。   “夫人……你想去哪儿……”   她抬头朝西边望了一下。“我一个走走,你先回去吧,呆会儿我自己回去……”   “可是先生……”   “没事的。”细云淡声道。“我会早一点回去,不会让你难做的。”   司机便不再坚持的把车子开走,她在路边站了一会儿,伸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。   “去医院。”她闭上眼睛,心里难忍的疼痛。   司机很快把她送到医院,相比门诊大楼的繁乱嘈杂,住院大楼便安静多了,她径直上了七楼,在梦里她曾经描绘过踏上这楼梯的心情,一步一步,沉重而荒凉。   他在这里躺了这么久,她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的怀里呆了这么久,然后渐渐的,两相遗忘。   她以为,遗忘是他们两个之间最好的归宿,所以她忍着不来看他,努力找一个感情的寄托,可是为什么,连一条狗也要离她而去。   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,她的身边留不住人,连一条狗也留不住。   从医生那里得知,史景铭的情况还是没有一点好转,史妈妈已经不回乡下了,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医院里,按史妈妈的话说,护士的照顾,她怎么也不放心,自个儿的儿子,还是只有自己才会完全的尽心尽力。   除了照顾之外,何尝不是为了找一个寄托,在乡下守着三五间荒凉的屋子,那种寂莫,细云没有体会过,但是可以想象得到。   人,最怕是连寄托都没有,连希望都不在。   门被她推开了一条缝,里面的情形映入她的眼帘,史妈妈正在给他擦身体,一边擦一边和他说着话,仿佛他有意识似的,说着还会停下,问一下史景铭的意见,他不回应她也乐呵呵的……   细云看了好一会儿,近乎发呆一般的看着,史妈妈换水的时候才看见她。   “进来坐会儿吧。”她说。   细云进去,史妈妈把史景铭照顾得很好,他的脸色,和正常人的,几乎没有什么差别,只是不能动,不能说话,不能笑……   他是一个乖儿子,他一直想给母亲好的生活,可是却因为她的关系弄成了这样。 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 史妈妈让她坐下来,这个年老的女人看上去又老了很多,一头的银发和满脸的皱纹就是岁月留给她最深刻的印记。   “都过去了……”史妈妈握着她的手。“我也曾经问过老天,为什么夺走我丈夫,为什么夺走我儿子,为什么我一把年龄了,还要承受这些伤痛……”她的视线飘远。“曾经我也恨过很多人,甚至责怪过你,可是结果,都只是让自己更痛苦而已,既然已经发生了,改变不了了,不如试着接受……”   接受?很简单的两个字,可是做起来,却是这么难,命运带给她的痛苦让她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难受,她的母亲,父亲,财富,华昭,女儿,史景铭,现在是飞飞……   颜华阳不会想到,在他提出要一个孩子的时候,她有多怕,她怕命运像几年前一样,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,翎飞已经就这么去了,悄无声息的,连一个笑脸都没有留给她。她不要再一次承受那样的痛苦,她不要身边的亲人,再一次离开她,如果再来一个孩子注定是痛苦,那她拒绝接受。   “细云,颜先生,对你好吗?”史妈妈又问。   “好。”她飞快的点头。   “那就好。”史妈妈也点头。“这样,景铭也会放心一点,你过得不错,他也会很开心的……”   心里微微发酸,她赶紧找了一个借口出来。   出来之后她又回商场问了问,经理告诉她说仍然没有消息,但是承诺会继续帮她留意,但她有预感,飞飞不会回来了,像那些离去的人一样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   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,是颜华阳。她赶回家,才进去就被他拉着往另一个方向走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“我带你去看看……”   推开房间的门,细云怔了一下,里面至少有三十条狗儿,各种颜色的,各种品种的……   “细云,我知道你很喜欢飞飞,但是现在飞飞不见了,这里有很多狗,都是我让人挑了之后再送过来的,你看看,有没有喜欢的……”他小心的措辞,小心的观察她的表情,他心里也知道她可能看不上,有些东西,独一无二,无可取代,他明白,可是却控制不住的想为她做一点事,哪所她不喜欢也好,在她面前,他可以卑微,可以讨好,可以变成另一个颜华阳……先爱者负,他认了,所有的一切,不过只求她能开心一点。   “谢谢。”细云平淡的说。“但是我还是喜欢飞飞……”   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。“没关系。”   “先生,有你的包裹。”管家手里捧着一个盒子。   颜华阳皱皱眉。“哪儿送来的……”   “上面没写地址。”管家有些犹豫。“甚至有些奇怪……”   “怎么?”   “这包裹不是人送来的,是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们,说门口有东西,我让人去看了,就见门边摆在这么一个包裹,上面贴着一张纸,纸上打印着你的名字。”   颜华阳接过来,包裹有些重,拿到客厅,管家已经把刀子拿了过来,外包装里面是一个木盒子,盒子已经被染红了。   细云也好奇的盯着那个箱子。“是什么?”   他摇摇头,管家让人拿了工具来把箱子上面的钉去掉,又把盖子松了松。   “打开吧。”   管家弯腰,盖子揭开的瞬间,“啊”的一声尖叫。   “细云,没事了,没事了……”颜华阳轻轻拍着她的背,可怀里的身体,还是挣扎个不停,她要扑过去看,视线死死的盯着那个箱子,脑袋却一直摇着,似乎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就是飞飞。   颜华阳只好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往卧室里拖。   “还不快清理干净……”他朝呆愣在一旁的管家吼。   卧室里,窗帘遮住了大半的光线,颜华阳递给细云一杯水,她苍白的脸色仍然没什么好转,把她搁怀里抱着,掌下的身体像被含羞草一般,一碰就颤个不停。   “没事了……”他能重复的,只是这单调的三个字。   杯子里的水温热,细云喝了一口感觉暖和了一些,她又多喝了几口,抱着杯子,窗外已经渐渐黑了。   “飞飞只不过是一条狗……”她喃喃的道。“它这么温顺,又可爱,平时有客人来,他也会亲热的凑上去蹭他们,为什么,为什么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动物,还要被人杀死,连皮也被剥了……它死之前,一定受了很多痛苦,为什么连一条狗也不放过……”   她又灌了一口水。“我看见它躺在那个木箱子里,箱子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,那么红,这么宽的面积,飞飞的血大概都流尽了,你看到飞飞的眼睛了吗,它的眼睛很漂亮,黑得像是经过打磨似的,可是现在却再也没有了光泽,刀口从颈部一直划到尾巴,白色的毛已经变成了红色……”   “细云,不要说了……”颜华阳搂紧她,她说一遍,不过是重复一次刚才的痛苦。“不要说了,忘掉它,忘掉它好不好……我答应你,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,你放心吧……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……”   “可是查清楚了又怎么样,飞飞也回不来了……”抬起的脸,茫然的看着他。   “细云……”   她一直哽咽,渐渐在他怀里睡了过去,盖好被子后颜华阳起身去了书房,这件事,他得想一想,安静的,好好的想一想。   康德男在半个小时后赶到。   书房没开灯,半拉上的窗帘让房间显得有些暗沉,颜华阳就站在窗边,肃穆的身影让空气都增添了一抹凝重,黑暗中烟头的那一抹光亮扎得人心慌,康德男轻咳了一声,颜华阳缓慢的转过身,眼神深暗。   “老板……”康德男轻声道。   他缓步走到书桌后,拉开椅子坐下来,整间书房只开了书桌上的台灯,从黑暗到光亮,眼神中的寒意如同破裂的冰块一样骤然尖锐……   “查清楚。”伴随着声音落下的,还有重重的拳头,谁敢这么对细云,他连吼都舍不得吼的宝贝,却被吓成了那样,飞飞已经是她生活里所有寄托,现在却只留下血泊中的尸体,这个人,目标不是那条狗,而是他颜华阳。   胆子这么大,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。   “知道。”康德男神情同样凝重,谁都知道这背后的尖锐恐怕不是那么简单。“马局说安排一部份人从商场开始排查,这段时间跟我们有过牵扯的人也会同步调查……”   颜华阳点点头,闭上的眼睛蓦然睁开,他抬起眼,淡声道:“还有一个人。”   疑点   “谁……”   “叶戈尔……”   “他?”康德男有些不确定。“没可能的,他的俄罗斯,出不了国境……”   男人脸上突的一抹愠色,康德男凛了凛神。“是,我知道了。”   他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颜华阳又叫住他。“记住,我不要官方的回答……”他睨着康德男,阴森森的语气。“明白了吗?”   康德男颔首。“我知道怎么办了。”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。“还有一件事……我告诉你一声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二小姐的心脏手术这两天进行……”   这颜华阳倒没有放在心上,手术也说了几年了,现在才等到条件合适,他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女孩,嘲讽的笑了下,可惜了,心脏不好,还是个哑巴,叶戈尔如果知道了,不知道是什么反应。   门才关上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,屏幕上的提示来自医院,他的心蓦然抽紧,医院打电话给他,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,那就是史景铭出事了……   颜华阳看着响起的电话几乎不敢伸出手去摁接听键,每一件关系细云的事都让他感到害怕,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真是史景铭出了事儿,他又该怎么办,这个关口,飞飞才出事,如果史景铭又出事……   细云会崩溃的,他也会受不了的,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史景铭没事,希望一切都好好的……   手机仍然持续的响着,他闭上眼睛拿过来摸索着摁了接听键。   “喂……”   “颜华生,我们发现史景铭的母亲晕倒在了病房,现在正在给她进行手术,情况……不是很乐观……”   他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憋一口气,不是史景铭,而是他母亲……抓在桌沿上已经泛白的手慢慢松开。   “尽全力抢救,有什么进展向我给我打电话,无论什么时间都可以。”  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,活了这么多年,这段时间,真的很累,从身体到心里,支撑着他的精力都被抽走了,他像一只蚂蚁一样可怜,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,似乎都比他强大。   从来他都是局势的操纵者,安乐在的时候,叶戈尔如此的狡诈,可结果怎么样,还不是带不走安乐,安家还不是归附于他的手段之下,而叶戈尔呢,还不是被他困在俄罗斯的那一方天地,只是山水轮流转,他现在隐隐相信了,强大的,不是他,而是命运。   管家提醒他晚饭做好了,颜华阳推开卧室的门,以往那只他讨厌的“死狗”总喜欢赖在床上,现在床上却只有那一个孤独的身影,他走过去,她的眉头还皱着……   “细云……”轻轻摇了摇她。“细云,醒了,吃点东西……”   “我没胃口……”   “吃一点好不好……”他的声音软了又软。“饿着了胃不好,吃一点……我让他们送上来……”   她勉强点了点头。   管家让佣人把饭菜送了上来,挥挥手让佣人下去,他自已来。   夹了青菜送到她嘴边,她张嘴吃了,颜华阳又夹了一口饭,她也吃了,可再给她夹菜的时候,她却摇了摇头。   “再吃一点吧。”他道。“这才两口,怎么够……”   “我没胃口……”   “我让厨房做点开胃的的送上来……”   “我真的不想吃……”   每个字都让他心疼,放下碗筷柔声道:“那你想吃什么,我让他们做……”   细云闭上眼睛,她知道颜华阳是为了她好,他一直高高在上,什么时候这样讨好过人,可是她真的没有胃口,她一直睡不着,脑袋里全是那个木箱子,那个可怕的诅咒像魔鬼一样缠着她不放……   “细云……”   “对不起……”   他要对不起有什么用,算了,由着她吧,他妥协了这么多,也不差这一项。   管家让人又把东西撤了下去。   几个人来了又离开,冷清的卧室,他想细云是连他也不愿意看见的,他有这个自知之明,何苦还要在这儿惹她不舒服呢。   “你睡会儿吧。”站起来给她盖好被子。   “你要去哪儿……”细云紧张的问。   颜华阳停住。   “不……”她小声的说。“不要走……”   心蓦的一颤。   细云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角,她太痛苦了,所有的一切都留不住,连一只动物都留不住,这个偌大的卧室,她辛苦了这么久,真的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来面对那个诅咒,她知道颜华阳很坏,他毁了她这么多东西,她应该离他远远的,永远和他保持敌对状态。   可是她真的好想喘息一下,只需要今天晚上,不要让她孤伶伶的一个人。   “陪陪我……”她说。“只需要一会儿……”也只能一会儿,他欠了这么多债,他有多坏,她记得清清楚楚,只是这片刻,让她逃避一下,让她不要一个人。   史妈妈还是没能救回来,颜华阳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是早上,他被闹醒了,床头柜上的电话欢快的唱着歌,手从被子里伸了出去,却在空中停顿了一下,心里突的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,他看了一眼屏幕……   医院打来的。   别一只手也从细云身上抽出来。“喂……”掀开被子想到外面去接听,可动了一下才发现细云一直抓着他的衣角……还和昨晚同一个位置,她抓了一晚上,纤细的手握成拳头,细云——他蓦的心中一涩,她睡在他旁边,却一直没有安宁过吧——   “情况怎么样?”   “颜先生,很遗憾,手术失败了……”   医生再说了什么他已经没有了印象,下意识去看细云,史妈妈去世了,对细云有什么影响,她有多伤心,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伤心……   命运就是一个坏蛋,学不会锦上添花,却学会了火上浇油。   犹豫了一下决定先瞒着细云,可是她已经醒了,一双眼睛睁得并不太开,朦朦的瞟了他一眼。“是谁呀……”声音也因迷糊而显得软糯。   “康德男……”他淡声道,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带过去。“公司的事儿,你再睡会儿,我去书房接……”   到了书房关上门,不放心又锁死,这才打电话给康德男,这件事,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办,还有史景铭的治疗,也得交待一下。康德男大概也才睡醒,听到这个消息也怔了一下,很快应承下来,说就算站在朋友的立场,也一定给他办好。   微微安了些心,颜华阳坐在椅子上想得更深入了一些,他觉得这段时间最好让细云不要到医院去,这么一想又让管家到书房来了一趟,交待说注意一下,特别是司机。   但想想又觉得不安全,却又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,细云并不笨,举动太明显,反而更容易引起她的怀疑,他只能安慰自己,能瞒一时是一时,最好让们她晚些知道。   处理好之后细云敲书房的门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。   “我让柯白然过来陪你吧……”颜华阳陪着她一起下楼。   细云摇摇头,柯白然也有自己的事,颜华阳这种自以为是的语气,就算柯白然不愿意,颜华阳也有手段逼她过来,细云不想这样。事已至此,她自己一个人,慢慢的,慢慢的总会调节过来的。   “那我留下来陪你……”   她也拒绝了。“你去处理公司的事吧。”她微笑着看他,拒意明显,眼神坚决。   颜华阳叹了一口气,他们之间的靠近,就只有昨晚那短短的几个小时。“那好吧。”他说。“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给我……”   早餐一会儿就吃完了,细云无聊的看着早间新闻,他去上个厕所就准备去公司,桌上他的电话响了起来,细云见他不在,拿起来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。   是康德男。   既然认识,细云摁了接听键。   “老板,史妈妈的墓地已经选好了,她家没什么亲戚,追悼会就不准备办了……”   细云脑海中一片空白。   “还有史景铭的护理也已经安排好了,医生还说他的情况在史妈妈过世的时候有过一点改变,但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……”   “康德男……”   三个字之后,电话两端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。   “你刚刚在说什么……”她颤抖着问。   在楼梯上看见细云握着电话的身影就知道不好了,他几步跑下去,她的手已经放了下来,只是茫然的看着窗外……   “细云,细云……”颜华阳轻轻拍着她的脸。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这个时候,宁愿她怪他,怨他,恨他,怎么样都好……只是不要这副样子……   她一动不动,整个人像僵住了似的,颜华阳把她搂在怀里,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,无论什么都显得苍白,人生的磨难,何时才会到尽头,细云……她只是一个女孩子……   “华阳,送我去医院吧……”她过了很久才轻声说。“史妈妈,我想去看看她,送送她,我和她,这一辈子,都不容易……她送过我一枚戒指,我要为她送终……”   车子朝医院驶去,她很安静,脸上连忧伤的情绪都没有,沉默的看了史妈妈的遗体,医生说史妈妈死前没有受多大的痛苦,手术中她麻醉着也不会有感觉……   细云听着微微笑了笑,这个女人辛苦了一辈子,死的时候能舒坦一下,这就是老天的一点仁慈吗?   送史妈妈走的那一天细云穿着白色的衬衫,黑色的外套,肩上一朵小白花,她把百合放在史妈妈墓前,跪下去,叩了三个头。   “放心吧,阿姨,我会好好照顾史景铭的……”   安全   颜华阳听着那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,心里竟然也能如湖水一般平静,他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种种,竟然也很释然,只要她还在身边,其它的,都无所谓。   他甚至送她回了医院。“你陪陪他吧。”颜华阳说。“护士和医生我都交待好了,史妈妈怎么照顾的,她们就怎么照顾,如果你不放心,每天过来看一看,细云,我只要你——记得回家——”   门轻轻被带上,细云握着史景铭的手,他的手仍然很凉,医生说昨晚仪器的数据有过变化,他怎么就不醒过来呢,史妈妈的死,都不能唤回他。   “景铭,你怎么这么狠心。”她轻声说。“你要什么时候才醒……你不在,连飞飞也死了,我又成了一个人,生活中又没有了寄托。我一个人,真的很孤独,华阳他对我很好,可是我不敢爱他,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,时间抹不去伤痛,连回忆都是痛苦的,景铭,我真的过得很辛苦,你为什么不醒,你醒了,就算我们回不到过去,至少,我还有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……”   门外的颜华阳终于把门缝掩上,她的身影在门缝里一点一点消失,时间抹不去伤痛,回忆都是痛苦,细云,把过去忘掉,真的就那么困难吗?   好在他还可以办公,他还有暂时忘记这一切的办法,颜华阳跟秘书确认了一下行程后开车回公司,几个分公司的总经理已经到了,他要和他们开一个短会。   会议进行到中途办公室的门就被粗暴的推开,颜华阳抬眼看去,只见康德男大步的奔过来。“老板,事情有一点可疑……”他在他耳边轻声道。   颜华阳抬了抬眼。“开了这么久的会,累了吧,我让秘书订的下午茶应该到了,休息半个小时再继续……”  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,他抬起头,眉眼间一抹凝重。“查出什么了……”   为了使自己的叙述连贯,康德男喝了一杯水。   “飞飞的死,商场那边没有查出什么,所以我也把重心放到了俄罗斯那边,那边反馈的结果是,叶戈尔确实还在俄罗斯,但是我们在医生哪儿,查到他得了末期肺癌,而这个消息,被他封到很死……”   颜华阳脸色哗的一下变了,他和康德男都知道,叶戈尔这些年就做一件事,就是整死他,那么他得了肺癌晚期,以他的性格来说,肯定会最后一搏……   在俄罗斯很可疑,隐瞒病情更可疑,飞飞又查不出任何结果,所有的疑点,都指向一个目的。   颜华阳拿起电话拨给细云,这个时间,细云应该在医院。   “老板,夫人的电话我来的时候就打过了,没有人接……”   康德男的话才落下就听到话筒里传来轻微的笑声。   “颜华阳,你的反应仍然很快啊,可惜……仍然慢了一点,乐乐死了,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过吗,乐乐是怎么死的,我就要还在这个女人身上,哦,对了,还不止你心爱的女人一个,还有你们的女儿,这个小丫头,你把她藏得这么好……我也要弄死她……”   一张脸猝然出现在面前,细云啊的叫了一声,完全清醒了过来,她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前段时间才偶遇的男人,有些弄不清楚情况。   “怎么是你?”   就是在商场见到的那一个男人,如今这张脸离她很近,连经历岁月后留在脸上的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,他没笑,也没什么表情。他看了她很久,抬起手,指尖在她脸上扫过,一抹森冷的笑容渐渐弯在嘴角,细云缩了缩脑袋,他的手却不依不侥的跟进,终于退无可退,细云偏过头正看着他。   “你是谁,抓我来干什么……”   男人没说话,一直看着她,视线像手术刀似的,锋冷而锐利,细云移开视线,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在凳子上,这大概是一个废弃的厂房,厂房的角落结着很多蛛网,没整理干净的废铁堆成了一座小山,从窗户挤进来的阳光洒在地面上,大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,顺着光线看出去,可以看到如血一般的夕阳。   细云视线转了一圈又回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。   “我是叶戈尔……”男人站起来,离她远了几步,他身后的人给他端来一张椅子,椅子并太干净,他不以为意,坐下。   “你好……”他道:“颜夫人……”   细云看着这诡异的场面,他们两个,人质和绑匪,现在是要“促膝长谈”吗?   他知道颜华阳,也知道她,可她并不认识他。   “看来我对自己的介绍还不够详尽……”他笑。“我十岁跟着远嫁的母亲到了俄罗斯,我是安乐的……”他皱了皱眉,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词,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词,便只好不怎么情愿的道:“情人。”   细云平静的看着他,心里仍然翻涌了一下,俄罗斯之行,那次意外,颜华阳就告诉她追他们的人是安乐的情人,颜华阳还说安乐给他戴了绿帽子,所以安乐的葬礼,颜华阳没有出席,这个男人,当初分明是要置颜华阳于死地的,现在抓了她来……细云忽然觉得好笑,连座之罪……   “冤有头,债有主,我不是颜华阳……”   “我知道。”男人微微笑了笑,从容不迫的模样,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,成熟男人的优雅与内敛,浓黑的眉微微上挑,淡定的眼神,漂亮而有故事的男人总能引起女人的好奇,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环境,她想会有很多女人愿意分享他过去的故事。   安乐,那个宣城上流社会美貌和才气双绝的女人,她也曾羡慕,可惜红颜薄命。   “你知道乐乐是怎么死的吗?”他问,声音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明显顿了一顿,细云想起他曾经问过的那一个问题,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。   人死,就是最大的遗憾,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。   安乐是他的遗憾,她的死是他心上的一声疤,碰不得,提不得,一揭开,就是流血的伤。“我听人提过,是车祸……”   “车祸……”他讽刺的笑了笑。“这个世界上的意外每天都会发生,车祸,很好的借口,不是吗?”   细云再不聪明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,她不发表看法,事情真相如何她无从得知,可是男人却似乎以为她不相信,幽深的眸子更加暗了些。   “不是我说。”他的视线一顿。“我调查得很清楚,那场车祸,根本就是颜华阳策划的……”他的眼睛闭上,思绪一下被扯回了很遥远的地方。“乐乐嫁给颜华阳,本来就是一场商业利益的牺牲品,安家把她当礼物一样送过去,他们希望用两家的联姻来换取安家最好的发展,安家的算盘打得好,颜华阳的算盘打得更好,他接收了安乐,还想把安氏也一同接收了,乐乐当然不同意,一年的婚姻生活终于让她绝望了,她主动联系上我,让我带她走,可是……”  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,像是心脏被插了一刀似的骤然停顿,所有的声音此刻在他的世界中归于平静,无论多少年,多少次,这种痛,深入骨髓,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当年的遗憾,当时的遗憾,如果他早去了一天,如果他早去了一个小时,如果他早去了一秒,如果他……奈何所有的如果,多少个如果,都换不回她的生命,天堂中她的笑容,人世间他的绝望,生与死之间的距离,这悲凉绝望,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的私怨。这仇,这恨,她流了多少血,必定要用相同血来偿还,穷尽毕生之力,他也要让他尝尝相同的痛苦。“他让康德男找人撞死了她……”   轻飘的尾音,“撞死了她”几个字却像余音绕梁一般久久不散。   “这不关我的事。”细云淡声说,如果可以选择,她也希望最初的最初,就不要见面。   “可是他爱你……”男人忽的勾起嘴角,指尖在她的轮廓上划过一个圈。“最深的绝望,就是毁掉他最爱的东西,你很无辜,我知道……可是乐乐也很无辜……”   如果今天注定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,她没什么好说的,她留恋的东西,已经没有了,死亡,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,另一个世界里,有疼她宠她的爸爸,还有妈妈,还有华昭……   她闭上眼睛,微微笑了一笑。“那你动手吧。”   男人微笑,厂房的门被人打开,细云偏头看了一下,一个外国人走了进来,他的手里托着一样东西,背着阳光细云看不清楚,等门关上后,她才看清了,是一个孩子,身上还穿着病人的衣服……   那人把孩子交到叶戈尔手上。   “知道这是谁吗?”孩子似乎被这个动作弄醒了,迷茫的眼睛四处瞟了瞟,却是怯怯的表情,看得出来,她的胆子很小。   细云不解。   男人微笑的嘴角掠过一抹残忍。“这是你和颜华阳的女儿……”   胎记   细云怔了一下,脑中这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,就连那个孩子,也不甚明白的把视线落到了细云身上。   “不可能。”细云下意识的说。“我的女儿已经死了……”   “都说了颜华阳是一个骗子……”   “不可能的,这应该是安乐的女儿……”细云大声道。   “我的女儿才不可能。”叶戈尔否认。“也不是乐乐的女儿,如果乐乐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,她不会答应跟我走的,再说了,我和乐乐,根本不会有孩子……”   他说得那么笃定,细云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应该相信她,那这个孩子是谁的,真是她女儿?没可能的,翎飞已经死了,她恍惚想起,她并没有和颜华阳提过翎飞的事,一句也没有,颜华阳甚至可能不知道飞飞是他们女儿的名字——   那,她的心乱成了一团,如果是真的怎么办,可是失望得太多,每一次都让她痛苦,潜意识里,她已经不敢再接受这条消息了。   “看来你也被他骗着……”   “应该不会啊……”细云想不出颜华阳以骗她的理由,如是这是他和她的女儿……“他知道女儿对我意味着什么……他怎么会不告诉我……”   “因为这个孩子……”男人低头瞟了小女孩一眼,微微笑了起来。“她有心脏病,还是一个哑巴,知道我在哪儿逮到她的吗?在医院,今天是她动手术的日子,动得好,就是生,失败,就是死……”   真的会是她的女儿?   翎飞也有心脏病。   “好了,你已经知道了,那就告别吧……”男人站起来,朝后面的男人使了个眼色。“颜华阳很有手段,他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,可是……他找就找吧,反正在我身边,他永远不会找到你……可惜了,你和女儿才见一面就要到阴间去相会了……”   “你要做什么,我要孩子……你把孩子还给我……”   “还不明白吗?”他转身的脚步停下来。“颜华阳会拼了命的找我,我当然不能带你走,你就一个人在这儿,等着死亡吧……你的女儿,也会下去陪你的……”   他毫不迟疑的走了,留下来的一个人把她后面拖,那个地方摆着一捆绳子,男人把她和凳子固定在柱子上,再用胶布贴住她的嘴,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把刀,往她左腕上一划……   血不断的往地下滴,细云恍惚想起叶戈尔刚才的话,安乐流了多少血,她就要流多少,这条腕,已经割了三次,这次,怕真是要废了,她没有了手不要紧,她死了也不要紧,可是那个孩子……她还没问颜华阳那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……   翎飞,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。 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她看着自己的血从指尖坠落,一滴一滴,渐渐积成一小滩,鲜艳的的颜色……   死亡对她来说,并不是一件恐怖的事,可是现在,她一点也没有那个念头,脑中完全被孩子的模样占据,她怯怯的眼神,害怕的表情,偏瘦的模样。她的心脏不好,翎飞的的心脏也不好,她还不会说话,翎飞,会不会也是一个残疾的孩子……   叶戈尔说她是她妈妈时,孩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星芒,也许孩子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,却从未真的有幻想,她那么小,已经知道什么是失望,也是一个从小孤独可怜的孩子……   颜华阳一直把她藏在俄罗斯,细云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种种……心里忽的升起一簇小小的火苗,然后如同野火一般的蔓延开。如果真是她的女儿,翎飞真的没有死,老天爷会不会给她留下一个希望……   夕阳渐渐垂下去了,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在了视野里,那个铺满阳光的地面现在只余下一些灰尘,风吹过,卷起一些碎屑,又落下,她望向外面,山坡上一层一层杂草,摇曳着脆绿的身姿,再远的地方是一幢一幢的高楼,温暖的灯光,那些灯光里,会不会有一家三口甜蜜的晚餐,或者时间提前一点,还在厨房忙碌的妻子,看着新闻的丈夫以及拿着玩具疯跑的孩子。   忽的觉得心酸,收回视线,旁边的血已经积出了一个小小的圆,时间又缓慢滑过,脑袋渐渐的被倦意侵占,细云合上沉重的眼皮,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,就这样终结在那一个诅咒里,终结在这个遗憾里,终结在夕阳消失的傍晚,如同划过天空的飞鸟,来过,却什么也没有留下……   门突然被人撞开,一个男人像风一般跑过来,细云迷蒙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渐渐的变得清晰,脸颊上传来微微的疼痛……   “细云,细云……醒醒……”他抖得像筛糠一般的声音。“撑着,没事的,没事的,我不会让你有事的……”   已经麻木的手臂被他压住,身后的人有条不紊的给她解开绳子,处理伤口……   被抬上了救护车,她一直紧紧的盯着他,怕一闭上眼睛,就见不到他了,氧气被罩上,他的手一直紧紧的握着她……   “情况怎么样……”他焦燥的问一旁的医生。“快点告诉我,告诉我她不会有事,告诉我你们会让她好好的,告诉我……”   “颜先生,请你冷静一点……你的情绪绷得太紧了……”   凶狠的眼神像是一头狼,他偏过头,单手拎过医生的衣领,一字一句,清晰的道:“什么是紧?你看你根本没有弄明白,我告诉你,如果她有事,你们医院的医生,全都给我失业,这就是紧,你听明白没有……”   说完他又握紧她的手,一遍一遍抚着她额上的发。“细云,你不会有事的,不会有事的,真的,我保证……”   她仍然紧紧的盯着他,仿佛看见他眼角泛着光的液体,他的手颤着厉害,像是有那天晚上爸爸决定死亡时一样,当时握着她的手那双枯手,也这样的抖得厉害。   他的唇吻上她的眼睛。“细云,我爱你,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……”   她费尽力气把唇张了张,吐出的气把氧气罩蒙上一层水雾,他把头凑下来。“你想说什么……”   “翎飞……”她努力的发出声音。“翎飞……”   “细云……”他惶惶的看着她,心里的恐惧像要从心里迸出来,细云看见什么了,她看见翎飞了,不可以,她不可以看见翎飞,她怎么能离开他……   “还有多久到医院……”   “还有十分钟……先生……”   “细云,你休息一下好不好,我求求你,不要放弃,好不好……”   “那个女孩儿……”她死死的盯着他。“是不是翎飞,翎飞是不是没死……”   颜华阳怔了一下,随即重重的点头。“是,翎飞没有死,那个女孩的确是她,细云,女儿还活着,你不能放弃,你千万不能放弃……”   “真的是翎飞,你没有骗我?”   他毫不犹豫的举起四指发誓。“是,如果我骗你,老天就罚我失去你……”   太过恶毒的誓言,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光,然后缓缓的,闭上了眼睛。   “细云,细云……”   “颜先生,你放心吧,夫人只是晕了过去……看得出来,她活下去的的意志,很强……”   颜华阳颓然靠在车上,拿出电话的手一直在颤抖,试了几次才把电话拨了出去,开口时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。   “德男,找到叶戈尔了没有……”   “我们正在找,不出一个小时就会有结果……”   “嗯。”他点头。“老二,不管你用什么方法,把老二抢过来,不能让她出事……知道吗……”   “老板?”   “我怎么说,就怎么做,我要老二安然无恙的回来,还有,让俄罗斯那边给老二动手术的医生飞到宣城来……”   一个小时,六十分钟,三千六百秒,每一秒,都是煎熬,手术室那几个字的灯光亮得刺眼,他坐在椅子上,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,无助,孤独,绝望,这世界上他的权势,他的金钱,他植根于政商两界的势力,他可以轻易把一个人逼入绝境,却独独掌控不了命运的残酷,他的生命里,可以缺任何人,却独独缺不了她。   老天,让她活过来吧,她是他这辈子的惩罚,是他放不了手的负担,他愿意做一个好人,吃斋念佛,如果她的命格是孽障,他愿意用余生为她赎一份解脱。   “颜先生……”他的耳边想起一道声音。“手术结束了……”   “结果。”他不敢抬头,不敢扬声,不敢去看一旁的她。   “夫人的生命保住了,但是她的手腕经过三次的重度划伤,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灵活性……这些,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……”   这些都没关系,只要她活着,其余的,都无所谓了。   病房内,颜华阳守着床上的女人,失血后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,病房里有些安静,仪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,手握上她的手,暖的,还有跳动,他终于呼出一口气,还好,还好,谢谢老天……   手上的电话响起来,康德男打来的,他到外面去接听。   病房内,颜华阳守着床上的女人,失血后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,病房里有些安静,仪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,手握上她的手,暖的,还有跳动,他终于呼出一口气,还好,还好,谢谢老天……   手上的电话响起来,康德男打来的,他到外面去接听。   握手   病房内,颜华阳守着床上的女人,失血后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,病房里有些安静,仪器的声音单调而乏味,手握上她的手,暖的,还有跳动,他终于呼出一口气,还好,还好,谢谢老天……   手上的电话响起来,康德男打来的,他到外面去接听。   “怎么样……”   “老板……”那边康德男顿了一顿。“孩子在我手里,不过已经昏迷了,叶戈尔,对不起,让他跑了……”   “没事。”颜华阳瞟了一眼病房的方向。“你把孩子送到医院来,还有,以后,那个孩子,就叫颜翎飞……明白吗?”   “老板,为什么……”   “照我的话做……”   他进去时细云已经睁开了眼睛,颜华阳过去握着她的手,她张了张唇,声音很轻,却足够让人听清。   “翎飞呢?”   “她没事。”颜华阳柔声道:“康德男正带她过来……”   “她真的是我们的女儿……”细云怀疑的盯着她。   颜华阳点头。   “那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……”那段时间,她这么的,如此的……   “因为她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好……”颜华阳垂下眼,他能看见自己的掌纹,细细密密,却没有一条连贯的线。“她有心脏病,一直在打针吃药,今天原本是她手术的时间,按我的计划,如果手术成功,她恢复良好,我就给你一个惊喜,如果失败……”她顿了一顿。“我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,所以一直瞒着你……”   和叶戈尔说的差不多,颜华阳真的这么计划着,迷迷糊糊的又闭上了眼睛,颜华阳打开门,在走廓截住康德男。   “孩子呢?”   “医生正在检查……”   颜华阳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,康德男站在旁边一肚子疑问。   “老板,怎么回事。”   “以后这个孩子,就是我和细云的女儿……”坚决的语气。“她叫颜翎飞,和那个男人,没有一点关系……”   “可是……如果夫人知道了……”   “他不会知道的,她知道的,只会是翎飞是我们女儿的证据,明白吗?”   这不是颜华阳,康德男移开视线。“老板,你真的忍受得了替叶戈尔养孩子吗?”   颜华阳没有正面回答。“细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家人,爱人,孩子,连飞飞也死了,她的人生,没有了一点寄托,我怕她真的会撑不下去,有一个孩子,她至少有活下去有动力,这样就够了,其余的,不重要……”过了一会儿他又道:“那个孩子,成了细云的女儿,就会是我的女儿……我们的女儿……她的爸爸,是我,不是其它男人……”   细云睡了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有些泛白了,颜华阳就睡在她旁边的小床上,他本来就高,身材又宽大,小小的一张床似乎难以容纳他,所以脚和手臂露了一些在外面,大概实在是累了,被子没盖好也没把他冻醒……   细云下床,手臂上还挂着点滴,所以并不能移动太远,勉强挪过去,手才扯上被子他就醒了。   “细云……”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。“醒了,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?”   她摇摇头。   “饿了没……”一边说一边拿旁边的衣服穿。“天才亮,怎么这么早就醒了……”   其实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,颜华阳只告诉她医生在给翎飞做检查,可是那是她五年没见的孩子,想想心里就是一阵发颤,这样的情况下,她怎么还能睡得着。   细云朝门外瞟了一眼。“翎飞……”   “放心吧……”他伸出手握着她的,视线垂下来,便看见交叉在一起的十指,像是缠在一起的蔓藤,交交叠叠,再也分不开,她第四根手指上还套着银白色的戒指,他去选的,极漂亮的一对儿,他的手上也有一个,不自觉的微笑了一下。“医生说翎飞没事,等你吃过早餐,我们就去看她好不好……”   细云点点头,她想她还需要一点时间,尽管她已经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,可仍然是不够,这种紧张,甚至比她当年决定去勾引颜华阳的前一晚还要严重,她努力的回想那天孩子的模样,其实只是匆匆一面,又怎么看得清楚,越想越焦灼,越想睡不着,一晚上,就这么过了。   早餐很快送了上来,医院的营养早餐,不是很好吃,她心里又有事,慢慢的嚼着,手上突然一空,对上他有些生气的眼神。   “认真吃……”他的语气有些严厉。“我没满意,你也别想见到孩子……”   细云张了张嘴,颜华阳霸道惯了,跟他讲理是讲不通的,不如顺了他的意……   康德男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么一幕,细云躺在床上,他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嘴边,她吃一点,他递一点,病房很安静,却奇异的和谐,他看不见颜华阳的表情,只看见他的背挺得很直,像是铮铮铁骨,毫无折损的可能……   这两个人,也许不需要太多的言语,因为贫乏的语言,大概说不清这恩这怨,这情这仇。   “什么事……”颜华阳已经察觉他来了,淡声开口,仍一下一下的喂着细云,细云大概是饱了,摆了摆手。   “再吃一点……”语气已经柔了下来。   细云摆了摆手。“已经饱了。”   见状,康德男顿了顿,道:“小姐已经醒了……从昨晚和刚才的检查来看,医生说暂时不会有问题……”   他的话才落下,细云已经拔了手上的点滴开始穿鞋,颜华阳瞟了她冒出血珠的手背一眼,压下眼里的不悦,淡声道:“慢点,人又不会跑了……在左边第五间……”他道。   细云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。“谢谢。”   颜华阳跟上去,经过康德男身边时停了一下。   “放心吧,老板,都安排好了,小姐本来不会说话,在俄罗斯她们接收的信息也是你是她们的父亲,只是工作繁忙,所以相聚的时间才会这么少……不会有问题的……”   颜华阳点了点头,不远处细云已经停在了病房门口,犹豫着有些不敢进去,他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,她开心就够了,其余的风险,事情败露后可能导致的反噬,他来承受……   烽火戏诸候只为红颜一笑,她高兴,什么都值得。   “进去吧……”他过去,握住她未受伤的那只的手,大概是紧张,女人手掌心已是一层薄汗。“我相信,翎飞……会高兴多了你这么一个妈妈的……”   细云回头对他笑了笑。   医生已经离开了,整个病房显得很安静,那些玩具和鲜花堆了满满的一屋子,小小的人儿就躺在中间那张不大的床上,短短的距离,细云感觉走过去的时候,脚步很沉……   孩子安静的躺在床上,没有睡着,光泽透润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她。   “华阳,你看,翎飞的眼睛是不是很像我……”   他微微笑了笑,道:“是挺像的……”   “鼻子呢?”   “也像……”   “嘴呢……”   “像……”   “还有她的胎记……”细云兴奋的把孩子颈间的衣服剥了剥,她一眼就看到那个胎记了,一个指甲印大小的椭圆形,她身上也有一个,同样的位置,不过以前有她嫌难看,所以背着爸爸去做手术了,为此爸爸还发了好大的火,爸爸说,妈妈身上也有一个,形状也差不多,也是同样的位置,遗传真是一件奇妙的事,细云看着那个孩子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。   这个孩子,真的是她的女儿。   颜华阳倒是知道细云颈间有一个胎记,这个孩子身上也有,真是太巧了,他想,老天都在帮他。   他微微笑着把孩子抱起来,孩子挺乖,也没有挣扎。“她是你和我的女儿,怎么会不像你呢?有胎记也是真常的,只是细云……”之前一直忙来忙去,这件最重要的事,他倒是给忘了,不知道细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,如果她知道后,会不会难过。对上她不解的眼神,颜华阳视线落在孩子身上,心底这时倒真的生出几分同情来。“我忘了告诉你,翎飞……不能说话……”   她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,叶戈尔说的话都是真的。   “细云……”   “治不好了吗?”她轻声问?   他曾经也问过医生,医生会诊后明确的告诉他,先天的,治不好了。   “那我不能听她叫我妈妈了?”   她这么幽幽的说一句,简直要了颜华阳的命,那委屈,那无奈,那像每一次一样认命的的眼神,全都是扎在他心上的刺,颜华阳就要放下孩子去抱她,却见她又释然的笑了笑。   “也没关系了……”她说。“人生总有很多求而不得的东西,翎飞还活着,我就已经很高兴了,我会爱她,照顾她,至于她能不能叫我妈妈,这些都不重要了……”   苏醒   颜华阳推开病房的门,九点多了,外面已经黑尽成了一片墨色,橘黄色的灯光让清冷的病房染上了淡淡的暖意,他坐在沙发上处理一点公事,走神的抬了一下头,细云坐在床上,翎飞也坐在床上,一双大眼睛格外的漂亮,细云在给她讲故事,王子和公主,听得翎飞不时的眨巴眨巴双眼,小孩子的皮肤本来就好,灯光下泛着漂亮的苹果红,再配上时不时变化的表情,颜华阳的心一下就柔软成了一滩水……   原来小孩子是如此可爱的生物。   又处理了一会儿公事,时间已经十点多了,病床上的一大一小显然没有自觉意识,翎飞还动个不停,又在比手势,细云看不太懂,连蒙带猜的也玩得很高兴……   他预料到自己的黑脸会惹来两个女人的不高兴,但是——   电脑啪的一声合上,他站起来宣布。“该睡觉了……”   细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,果然已经有些晚了,每天的时间过得如此的快,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,对她由陌生到试探,由试探的熟悉,由熟悉到亲近,由亲近到依赖,一天一点的变化,每一天的时间没有白白度过。   只是孩子仍然有些怕颜华阳,大概是因为颜华阳本来气场强大,再来也因为每天到这个儿点,就要作恶人让翎飞去睡觉。   她抱起脸色明显蔫了下去的孩子柔声的哄。“睡觉好不好……妈妈明天再陪你玩……”   翎飞拉着她的衣袖不放手,瞟了一眼颜华阳,又怯怯的把头埋在了细云怀里,脑袋蹭了一蹭。   “乖……”   孩子又从她怀里抬起头,然后指了指一旁的枕头,做了一个睡觉的姿势。   细云也有这个想法。“我和她一起睡吧……”   颜华阳摇头。“你们两个挤在一块儿,两个都睡不好,翎飞需要休息……”何况,总不能让一个孩子把她的时间全占了吧。   他朝翎飞伸出手,翎飞看了一眼细云,知道再无论转还的余地,表情垮下来,不怎么情愿的让颜华阳抱了去。   看着翎飞睡了后,颜华阳回到病房,细云正在翻着故事书,他抽走她手里的书,淡声道:“睡吧。”   她点点头。   颜华阳去浴室接了一盆热水出来,然后把她的脚放进去。   “其实不用每天晚上都泡的……”细云开口。   “我听医生说……”他蹲在地上,把热水往脚腕的地方浇了浇。“睡前泡一下,可以减轻疲劳,舒筋活络,促进血液循环……”   还有利于睡眠,是的,他知道,细云每天晚上都睡不太好,从他们结婚开始,现在翎飞陪着她,她白天累了,情况好了一点儿,可仍然睡得不踏实……   “对了……”他又开口。“手语学校已经给你联系好了,我本来打算请个老师专门教你,但觉得人多的环境应该更容易掌握一些,那个学校还可以,我去看过了,环境不错,你可以带着翎飞一起去上……”   细云点点头。   “还有……”他说。“我今天去见了史景铭的医生,他跟我谈了下,史景铭的情况还是那样,你也不要太担心了,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得过来,或者还能不能醒得过来,护理人员把他照顾得挺好,如果你不放心,有时间就去看看……”   细云没再说什么,或者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她变了,颜华阳何尝不是变了,如果是以前,他怎会这么委屈自己,怎么这么耐心细致,她的棱角被他磨平,他的骄傲被她压垮,他们两个人,是缘份还是孽缘。   “谢谢你。”心里的种种思绪,最终也变只变成了这几个字。   脚边的脑袋摇了摇,他把水盆端开,拿毛巾把她的脚擦干。   “睡吧。”   细云在床上躺上来,他给她盖了被子,怕她着凉,又把窗户关小了一些,把小夜灯打开,检查了一遍,这才换在旁边的小床上躺了下来。   关上灯,房间一下变黑,她在床上能看见他翻了一个身,大概并不舒服,所以嘀咕了一句,拿被子盖上,细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,这床小,他一躺上去,连多余的地方都几乎没有,又不软,他却在这儿住了这么好多天了,细云有时候弄不清楚他的固执,她的手已经没什么事了,翎飞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了,他根本就用不着守夜,如果不放心,大可让一个佣人过来……   可是他不,早上早早的去下班,下班早早的过来,有时候公事没处理完,他就在沙发和茶机上办公,可这条件,哪比得上家里的书房干净方便……   只是,她想劝他也是不会听的。   细云睡着之前像每天晚上一样祈祷他不要掉下来。   夜,安静,柔和。   半夜三点多的时候,枕边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,他睁开眼睛,有些困,却仍然看了一眼旁边的床,她还睡着,颜华阳披上外套,打开门朝翎飞的病房走了去。   这是细云每天晚上的工作,她会在半夜的时候起床看一下翎飞,看她有没有踢被子,睡得怎么样……   他前几晚也没发觉,这几晚上,他在等欧洲那边的电话,无意中倒是发现了。   推开病房的门,翎飞小小的身体还躺在床上,被子果然被踢开了,小小的手和脚都露在了外面,他踱步过去,心渐渐变得柔软,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儿……   他的童年其实是很乏味的,华昭出生后,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不是爸妈的孩子,不然,为什么待遇会相差这么多,童年以后,他已经不再渴望父母对他的关爱,他渐渐也明白了,他和华昭,是不一样的……   就连之前他想让细云怀孕,也只是觉得一个孩子会拖住她,其余太过浓烈的亲情,他没有感觉,可是看着翎飞,看着她脸上红扑扑的脸色,因为病痛而瘦弱的身体,她可爱的举动,他也会觉得,一个父亲,也是伟大……   盖好被子,动作刻意的放得轻柔,小人儿一点也没有被吵醒,他笑了一笑,轻轻关上门。回去时正好碰到细云醒了,看见他时也是一怔,颜华阳过去自然的挽着她的手,如同几十年老夫妻一样契合。   “我去看过翎飞了……”他淡声道。“她很好,睡得很安稳……”   细云怔了一怔,他怎么知道——   “细云……”他淡声开口。“我知道你很紧张孩子,你也很关心她,但是,你现在也正在康复期,你放心吧,我是她爸爸,我会照顾她的,以后,你就安安心心的一觉睡到天亮吧……”   良久,她缓缓点了点头。“谢谢,华阳。”   没过几天,翎飞进行心脏手术,手术很顺利,又休养了一段时间,颜华阳和细云把她接回了家,日子,似乎就这样平静了起来。   又是周五的下午,颜华阳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间,把手上处理好的文件交给康德男。“早点下班陪女朋友吧……我怕她在背后说我坏话……”   康德男笑了笑,也不戳破他,只是在颜华阳视线左右移动了好几个圈之后淡声道:“车钥匙压在报表下面……左边,十点钟方向……”   在可能的后果发生之前,康德男早已夺门而逃。   颜华阳愉快的关上电脑,出了办公室,走了几步又停下来,对秘书室的女人笑了笑,道:“早点下班陪你们老公吧……”   几个秘书一怔,他已进入电梯,电梯墙上印着一张微笑的脸,他扯了扯嘴角,笑容咧开,一口白牙露出来,似乎太过了点,又收拢了些,但看着不够灿烂,嘴角又咧开,如此几次,他终于再也笑不出来,在心里暗道:颜华阳,你乐疯了吧有,这么白痴的事也做。   电梯停下,进入车库,车子滑出去,车库的老头和他打招呼。“颜总……”   他点了点头,勾着嘴角道:“辛苦了……”   车子涌入车流之中,天边的云层被染成了绯红色,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像是一堆染了色的羊毛,颜华阳拿出电话打给细云……   “在哪儿?”声音不自觉的就软了下去。   “还在医院……”她说。“翎飞还要打针……怎么哄也哄不听……那孩子像我小时候一个样,我拿她,真没办法……”   “那我过来接你吧。”   到的时候翎飞那一针还没扎下去,其实在颜华阳看起来挺简单的一件事儿,搁细云身上,就半天磨不好,他也知道,细云对翎飞,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,捧在手上怕摔了,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加上她从心里并没有拔除掉的诅咒,所以恨不得把最好的全留给孩子,这种无法无天的宠溺,会不会又宠成另一个小时候的“细云”。   颜华阳收回思绪,想远了。   “来了……”看见他时她轻轻抿了一下唇,虽然还有些勉强,却不会刻意的做出冷漠的模样了,颜华阳过去握了握她的手,她垂头看了一下,并没有抽开。   “赶紧搞定,还把这儿当成家了不是……三天两头往这边跑,看你的眼睛,都黑眼圈了……”   这能怪她吗,细云有些委屈,她也不想,翎飞的感冒拖了几天了,孩子的底子本来就差,又不肯乖乖吃药,这才一直没好。   “试了几次?”   细云伸出三根手指头。   瞟了一眼旁边准备好的针药。“医生留下来,其它人都出去吧。”   退让   翎飞很敏感,一听颜华阳这么说,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旁边的针管,扑着就要到细云怀里去,颜华阳过去抱住她。“乖乖的,打完我们就回家了……”   细云看着孩子挣扎的模样也挺心疼的,她小时就最怕打针,爸爸让她挨针时也会哄了又哄,骗了又骗……   爸爸,这真是一个温暖的词,细云抬起眼,颜华阳已经抱孩子抱紧了,力道并不重,但翊飞却绝对挣扎不掉,裤子被脱了下来,医生消毒,针扎下去……   小孩子对于疼痛是最敏感的,先天的残疾造成翎飞的哭声不大,仿佛竭尽全力才发出这种哀鸣的声音,呜……呜……呜……   她小时还能叫疼,还能骂坏爸爸,可是翊飞,只有那双眼睛看着她,盈盈的泪水,仿佛在叫她,妈妈……   “乖……乖……”颜华阳轻轻拍着孩子的背。“乖……乖……不哭……”   他的动作并不太专业,不小心碰着翎飞的屁股,孩子哭得又大声了些,他仍然是单调的哄着……又有些摸不着头脑,极无奈的模样,又不想让她瞧着,便有些手忙脚乱……   小时候爸爸也不知道怎么哄她,她一哭,爸爸就会问她想买什么,然后一个字,买……只要她能破涕为笑……   一个父亲,对孩子的意义太大了,细云看着那个努力却不得其法的男人,心像两根绳子系在一块儿,然后成了一个结。   她要恨这个男人多久?她还需要多少的时间?他们之间,真的还有爱情吗?一切都是未知的答案,可是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,事实既成,还是顺其自然吧。   颜华阳知道翎飞意识里还在排斥他,甚至因为那一针记恨上了他,上了车之后,孩子就窝到了细云怀里,不看他,还躲到了靠近车门的那一边。   细云在给她讲故事,还是王子公主的故事,每一个小女生都百听不厌,翎飞听得高兴趣了,不时拿手去抓细云的衣服。   颜华阳笑着摸了一下孩子的头,她却一下安静了下来,头埋在细云胸前,怎么也不再抬起来了。   “怎么了,翎飞,他是爸爸呀……”   颜华阳心里蓦然一惊,细云……还是第一次承认他是翎飞的爸爸,这是不是代表……他感激的看向她,是的,感激。   孩子却仍然不肯抬起头,只是手摸了摸屁股的地方,然后用力蹭了蹭细云表示她的不满。   颜华阳太开心了,细云的认可让他觉得这孩子的举动也挺可爱,摸了摸她的头,淡声道:“小丫头还会记仇了……”   细云也微微笑了笑,两个人眼神在空中交汇,她又淡然的移开,柔柔的继续哄着孩子。   很快就到家了,颜华阳下车,然后打开细云那边的车门,伸手想去抱孩子,翎飞大概还在怕,躲在细云怀里不肯出来,而门边的男人,堵气似的不肯让步。   细云柔声道:“翎飞,那是爸爸呀,爸爸像妈妈一样,不会伤害你的,不要怕,去爸爸那儿,好不好……”   孩子的眼睛干净透亮,她看着细云,又看了看颜华阳,没有点头,也没有摇头。   “翎飞,相信妈妈,也相信爸爸,好不好……爸爸不会再拿针扎你了……”   小脑袋垂下去,静静的想了好久,抬起来看着颜华阳,颜华阳居然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紧张,呼吸的频率快了几分,他朝孩子伸出手……   翎飞犹豫了一会儿才怯生生的把小手伸手去,颜华阳握住的那一刻,只觉得自己心里满胀的感动。   原来,亲情,就是这个模样,就是这种感觉。   周末,可爱的周末。   “太阳当空照,花儿对我笑,小鸟说,早早早,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……”   细云快醒的时候,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几句歌词,那还是小时候爸爸为了哄她上学唱的,走音得厉害,像是破铜敲到了烂铁上,每次她一听,都会捂着耳朵,嘟嘴瞪着爸爸,爸爸呢,拉开她的手,把她举起来。“宝贝儿,起床上学咯……”   睁开眼睛,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,地毯被染上了一束淡淡的亮色,像是一层金黄的粉洒在上面,颜华阳还睡着,紧密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,像是蝴蝶扑腾的翅膀,长得俊朗的男人无论何时都是优雅迷人的,细云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一下……   八点了。   他似乎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,细云手伸到被子里面,一寸一寸的挪过去,停在他的腋下,嘴角一弯,挠下去——   做好准备等他的起床气,却——没反应?   细云愣了一下,试探性的又挠了两下,还是没反应,不禁有些疑惑起来,颜华阳怕痒,身上有几处敏感的地方是任何时候都不许碰的,怎么现在没用了?难道没碰对地方,疑惑的掀开被子,头才靠过去,却被他摁在胸前……   轻快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。“大清早就这么有兴致脱我的衣服……”   细云拼命摇头,手脚并用的挣扎,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后才把头抬了起来,表情有几分被逮个正着的尴尬,垂下脸,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那是自己的举动,她和颜华阳,什么时候亲呢到这种程度了,这一觉,是还没睡醒吧。   她坐远了一些,明显又变回了那个疏离的崔细云,颜华阳看着自己的指尖,那上面似乎还留在她皮肤的温度以及细腻的触感——   幸福的时间如此的短暂。   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,细云越想越觉得刚才的她一定是抽风了,掀开被子想下去,手却被他握着,微微一扯,又跌到他的怀里,颜华阳分出一只手抬起她的头,细云在他涌动着笑意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,他的嘴边还有才长出来的青青的胡渣,他专注的看着她,慢慢压下头……   她会拒绝吗?   偏过头,却又被他掰回去,细云避不可避,被迫和他对视,他的眼神坚定而执拗,心里蓦然划过一抹异样,眼睛闭上……手缓缓松开……   两片唇,粘在了一起。   让你的爱情化为吻,朝我的眼和嘴唇倾洒——细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雪莱的这句诗,感觉却突然一空,她睁开眼睛,颜华阳的表情很精彩,至少她是第一次看见他脸上这样的表情,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,被大人骂红了脸,眼睛也是躲闪的,搁她腰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,然后在被子上擦了两下,呵呵的傻笑了两声……  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细云脸上也是一红,翎飞一脸好奇,眼睛不眨的站在门口盯着他们,小嘴微开,茫然的模样。   她几步跑过来,扑到细云怀里,比起手问。“妈妈,你和爸爸在干什么……”   一头黑线看了颜华阳一眼,偏偏他也一副好奇的模样,还问:“翎飞这么比划是什么意思,她在问你什么……”   “她怎么进来的……”细云看着颜华阳,兴师问罪的语气。   “呃……大概……昨天晚上去看她有没有踢被子,回来的时候忘了把门锁死……”   “妈妈……”翎飞又扯了扯细云的衣服,小脸一副坚定的模样。“你和爸爸在干什么呀……”   “真有探究精神……”颜华阳摸了摸孩子的头。   “没什么……”细云斩钉截铁的回答。“等翎飞满了十六岁,妈妈再告诉你这是什么……”   孩子无奈的垂下头,颜华阳对细云的处理方法觉得好笑,听见颜华阳的笑声,翎飞眼睛一灿,摇了摇他的手。   颜华阳瞟了一眼细云,又看了一眼孩子,把翎飞抱起来放在腿上。“妈妈不告诉你,爸爸跟你讲……”   翎飞迅速点头。   “等你满了十四岁爸爸就告诉你……”   孩子的脸又垮了下去,颜华阳的头被狠狠的拍了一下。   于是一大早的情趣被打断,穿衣,洗漱,然后吃早饭,司机再把他们送到市中心,周末,游乐时间,柯白然已经等到那儿了,还看了看手上的时间。   “没迟到。”细云辩解。   “当然。”柯白然脚点着地,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时间,道:“只是十五分钟前你把约定的时间延后了一个小时,还没有征得我的同意……”   就知道会被秋后算帐,她垂下头,戳了一下旁边的男人。“都是你出的馊主意,我还不是被骂了……”   “果然是你……”柯白然语气缓了缓,细云大喜,又听她嘀咕道:“细云怎么想得出这种无赖式的耍赖方式……”   细云在原地琢磨了半天,颜华阳已经带着孩子去了儿游乐场里面,细云追上柯白然不死心的问。“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……”   停下来,柯白然看着这个一脸疑惑的女人,这才是最初的那个细云吧,不聪明,耍赖,小心思,有一点固执,生活磨去了她尖尖的棱角,现实打垮了她的锐利,而颜华阳,是不是又想一点一点的把她养回来……   她对颜华阳,始终没有好感,可是也许他对细云,是最合适的。   “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……”柯白然拉着细云的手,颜华阳和翎飞走在前面,他带翎飞去排队,骑木马。翎飞的身体,注定她只能玩这些有些乏味的游戏。   冷战   细云收回视线,人的一生,圆满的有多少,好的家世,忠诚帅气又富有的老公,听话可爱的孩子,理解通透的公婆,地球上这么多亿人,有几个女人有这样的幸运,得到一些,失去一些,人总要学会忘记痛苦……   “翎飞最开始有些排斥华阳,可是现在呢,她却最喜欢华阳,她说爸爸可以举高高……”孩子的快东,其实要求很少,适应是人类生存的本能,颜华阳对她,不可能放手了,她呢,爱他吗,也许吧,不爱了吗,也许吧,活着一辈子,真正的爱情又有多少呢,生活,永远是生在前……   她的一生,最好的几个年头已经妥协过了,这往后的日子,又有什么忍不过去的呢,细云抬头看着柯白然。“我不可能一直恨他,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了……我不为自己想,翎飞呢,她的心脏不好,又不会说话,她的一生,实在是很需要这样一个爸爸来作为支撑……”   远处的一大一小已经骑上了木马,颜华阳抱着翎飞,翎飞张开双臂,笑着朝细云挥了挥手,孩子脸上的笑容,很真实。   她在妥协,他也在妥协,婚姻中的两个人,原本就是彼此妥协罢了,磨掉彼此的棱角,便能相安无事的过完一辈子。   玩了一会儿翎飞就累了,颜华阳抱着她过来,细云从包包里拿纸巾给翎飞擦汗,翎飞被他抱着,比颜华阳还高了一点,他见她不方便,便把纸巾拿过来,翎飞也听话,乖乖的垂下头,相当配合。   午餐就在游乐园吃的,翎飞坐在她和颜华阳中间,个子小,够不着桌子,细云想把她抱在怀里,孩子却一溜的抱着颜华阳的胳膊。   细云摇摇头,颜华阳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腿上,看得出颜华阳并不习惯照顾孩子,翎飞要吃鱼,他夹了一点放她的小碗里,过了几秒才想起没把刺挑出来,结果筷子一戳,鱼肉就烂掉了。   看,他也不适应,他也在努力,不是吗。   颜华阳有些尴尬的移开的视线。“爸爸重新给你弄……”   细云和柯白然当没看见,埋头吃菜,柯白然看那一大一小忙着,小声插了句嘴。“史景铭怎么样了,情况有好转吗?”   细云想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,颜华阳昨天晚上才告诉他,说史景铭的检查数据有好转,但人仍然没有清醒的迹像,她能做的,也只有等待罢了。   叹了口气,细云拿了包去厕所,洗手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起来,她打开,是医院打来的。   “颜夫人,好消息,你快到医院来一趟吧,史先生清醒了……”   刚才还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理会醒的人,现在一个电话打来,就醒了?细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何感觉,替史景铭感到开心,可是开心之余,还有什么,却不清楚了,急步走回餐厅,颜华阳还在给孩子喂饭,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,拿起一旁的包,翎飞从颜华阳怀里探出脑袋不解的看着她,细云停下来,又亲了亲孩子……   “宝贝,乖……”   “怎么了……”颜华阳也站了起来,脸上甚至多了一抹担忧,她一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,小孩子多么敏感,不顾危险的就要扑到她怀里去。   “妈妈……”   细云把孩子顾好,让颜华阳抱紧了。   “我有点事……”她对着颜华阳开口,莫名的就不想告诉他史景铭醒了的事儿,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恩怨怨,颜华阳这段时间的妥协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无奈,细云发觉自己没办法对他完全放心,从另一个方面来讲,史景铭才醒,他大概也是不想看见颜华阳的,更何况,史妈妈还……她要交待的事情太多,要安抚的东西也太多,如果颜华阳再去——她没心情和他吵架,也不想和他闹僵……   他还不解的看着她,细云顿了顿,淡声道:“我有点事要去办,很急,你照顾一下翎飞……”   颜华阳是何其聪明的人,细云几乎没有朋友圈,一天十六个小时围着翎飞转,有什么比翎飞更为重要的事,就只可能是医院的那个男人,而让她反映这么大的,肯定是因为那个男人已经醒了,如果是坏消息,她会直接慌得不像样子,这样子伪装的镇定,就只有这一个可能,而她选择瞒着他,甚至这样的欺骗……   谁重谁轻,轻疏之别,这不是很清楚吗?   “是不是史景铭醒了……”   细云下意识的摇头,又扯了扯嘴角。“我只是有点事要去办,如果你没时间,那……白然……你帮我看一下孩子……”   她惊谎又不耐烦的模样,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,她对他的信任,只是这么一点点,一簇小小的火苗的在心里燃了起来,颜华阳看了面前的女人,眼神黯了一黯,也不说话。   场面骤然冷了下来,他在生气,细云感觉得出来。   也顾不了这么多,转身欲走,他扯住她,细云回头盯着他的手,又挣不开。“颜华阳,你干什么……”   “我要一个真相……如果你不说,那我就自己查……”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拿了手机出来,细云脸色一下变了,看着他拨打电话出去,听见他闷声道:“史景铭是不是醒了……”   “是的,颜先生,我们已经通知了夫人……”   颜华阳当着她的面摁断电话,动作刻意的被缓慢,深黑的眼珠似乎变成一个深渊要把她吞下去,又似乎变成了一把把刀子生生的凌迟着她,细云被他看得有些气弱。   “颜华阳,你放开我,我现在要去医院……”   他沉沉的盯了她几分秒钟。“不许去,医院有最好的医生,最好的设备,他们会尽心的,你去也没用。”   清淡的语气,却透着她熟悉的威胁和冷意,她怎么会忘记,他逼她嫁给他时,也是这样的清淡的,并没有多少情绪的声音,他习惯了高高在上,怎么会容得了别人的欺骗,所以,他生气,他愤怒,他按照自己的意愿牢牢的把她禁止锢在身边。   如果反抗呢,她已经不用去想史景铭的下场,她的下场。   默默的垂下头,把手袋交到他手上,颜华阳清楚的感觉得到,接过来的那一刻,他的心是疼的,看着她一根一根失掰开他的手指,仿佛生生的切断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缕温情,疼痛愈发严重,他舍不得,他不想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冰点,可是细云,为什么连一点信任都不肯给他……   她绕过他身边,影子渐渐的远离,颜华阳看着自己空空的手,心里一阵无力。   翎飞被她抱走,孩子已经被两个大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有些害怕,紧紧的抓着她的衣服,经过颜华阳身边时指了指颜华阳,用手比道:“爸爸……”   “爸爸会跟上来的……”细云道。“我们回家……”也不知道是说给孩子听还是说给颜华阳听。   好好的一天弄成了这个样子,细云对柯白然很抱歉。   “好好和他谈一下吧……”柯白然瞟了一眼不远处一脸阴沉的男人。“你气他恨他,但如果真的决定……我是说决定,不是你愿不愿意,决定和他过一辈子,有些事,你得给他吃颗定心丸,史景铭醒了,他难免要燥动……”   回家的路上,翎飞很乖的坐在她怀里,细云看着车窗外的景色,她能感觉到他不时会偏过来瞧她一眼,她不想理,这是往家的方向,和医院渐离渐远……   突的尖锐的喇叭声,翎飞抱着她的腰一动也也不敢动,细云安抚着孩子,偏过头,看见他绷得死紧的侧脸,仿佛僵硬成了肉块……   车子在不远处转道,耳朵是他隐忍的声音。“去医院。”   他仍然没看她,却是无声的妥协,细云垂下头,淡淡的忧伤像是早上的露滴一样缓缓凝结在心头,小小的一滴,却沉重极了,她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僵局,可是张开嘴,却又发觉什么也说不出来,谢谢吗,他不需要,对不起吗,她没必要。   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吧。   下车,给她拉开车门,接过孩子,锁车,他迈步朝前走,细云在原地怔了一会儿,他回过头,拧得死紧的眉。   “你跟不跟上来……”   细云赶紧跟上去,史景铭还在做着检查,颜华阳带着她去找史景铭的主治医生,一路上他都沉默得厉害,步子也很大,她几乎快要跟不上……   到了医生办公室坐下来,他才抬了抬眼,淡声道:“把情况说一下……”   医生的有些术语她听不太懂,只说要等所有检查结束,看了结果才知道最终情况,不过从目前来看,情况还是挺乐观,不出意外 ,应该没有大问题……   融入   细云心里舒了一口气,问了一下医生史景铭在哪个检查室,偷偷的去看颜华阳,他似乎正在和孩子玩剪刀石头布,对她的问题并没有多大的兴趣,细云谢了医生朝外走,他抱着孩子跟上来,大概是还是在生气吧,也不说话,她走哪儿,他跟哪儿……   史景铭在检查心脏功能,她站在外面的房间透过玻璃看他,手不自觉的靠了上去,颜华阳透过玻璃看过去,的确是史景铭,眼睛已经睁开了,也会偏头了……   “你照顾他吧……”莫名的就开口了,说后悔吗,很后悔,可是不开口吗,他知道细云心里一定会不舒服,他摸到第四根手指上的那格戒指,凉凉的,小小的一个环,圈住了他的一生,还有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,后悔过去的种种吗,从不,所以,没什么好纠结的。“只是在他康复的这一段时间……”   一生的时间和这一段时间相比,他划算一些,如此自我安慰,渐渐也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。   医生做完检查,护士把他扶起来坐到轮椅上,他微笑着,大概是在说谢谢。   “我去看看他……”   颜华阳移开视线。“你去吧……”   她一步一步过去,颜华阳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,终于,那两个人的手握到了一块,抱着孩子的他的手无声收拢。细云背着他,他看不见她的表情,史景铭的倒是看得清清楚楚,他在笑,嘴角漂亮的弧度……   眼睛一阵刺痛,脚下是铺着磁砖的地面,一格一格,他从这一格迈到那一格,一格一格……同样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远……   “爸爸,我们去哪儿……”翎飞用手语问他。   他居然也看懂了,以往他总是要连蒙带猜的好几次,然后等着细云来告诉他翎飞到底在说什么,这次他居然自己就看懂了……   抱孩子的手紧了紧,他柔声道:“宝贝儿,我们回家……”   史妈妈过世的消息并没有让史景铭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。   细云想,经历过生死的人大概都会变得比较淡定,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呢,没有,所以那天他问她。“细云,妈妈呢,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,我打不通她的电话……”虽然这么问着,他的语气却是平顺的,甚至连期待也并不很明显,医生之前就告诉过她说史景铭打听过史妈妈的消息,还让她好好跟史景铭说,别太刺激到病人。   这种打太极的态度,她想,史景铭大概也已经猜出来了,既然能这么试探的问她,心里多半已经有了准备,只是,想知道一个明确的结果。   “景铭……史妈妈已经过世了……”   她的把握不是百分之百,所以也做好了随时叫医生的准备,可是就像她推测的那样,史景铭并没有太大的反应,仿佛她说的,不过是今天的天气一样。   “别太伤心了,景铭,生死由命,节哀顺便……史妈妈走的时候,并没有太大的痛苦……”   “其实我有感觉……”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,在他眼底形成了一道阴影,密密麻麻的疼痛似乎形成了一张绵密的网,他被圈在其中,渐渐的染了一抹忧郁。   细云看着他的手,骨节分明,昏迷让他整个人瘦了一些,手摊开来就像是五根竹签,她看了很久,终于还是忍住没有握上去。   “那天……”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。“我有一种意识,努力的想要醒过来,我感觉很重要的东西从我身体里离开,我似乎还听到她叫了我的名字,像小时候那样,又柔又软,满是怜爱的语气……可是……”他停下来喘气。“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她说希望我醒过来,好好活下去……”   细云静静的看着他。   “活着,就是一种恩赐……”他闭上眼。   细云一天的时间略略做了调整,早上颜华阳上班之后,她会叫翎飞起床,让孩子吃早餐,陪她弹一会儿琴,时间大要到了中午,吃过午饭后,哄孩子睡午觉,睡着之后,她就让司机送她去医院,史景铭的复健治疗已经开始了,医生说这个阶段需要人的鼓励和陪伴,让她辛苦一点。   细云倒是无所谓,甚至有一种补偿的心理,可是她知道,颜华阳其实是介意的,但他不说,只是一天比一天变得隐忍,变得沉默,甚至有一天晚上,她在医院多呆了一会儿,回来晚了些,他默默的看了她一眼,之后的时间,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过,他陪孩子玩,陪孩子笑,可就是不理她。   哄翎飞睡着之后,他就去书房处理公事,她洗完澡等他,可是他洗漱完之后就往床上一躺,拿被子盖上身体,再关掉床头灯,就一个意思,睡觉。   他的背,一直是背对着她的。   时间久了,细云有时候实在受不了这冷暴力。“华阳……”黑暗中细云睁大眼睛,淡声道:“我们谈一谈,好不好……”   一阵沉默之后,他只给她三个字。“我累了……”   日子就这样僵持着又过了好几天,史景铭的复健却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,他勉强可以站起来,可是走路却很困难,失败了无数次,渐渐的也变得有些暴躁,甚至一度说过要在轮椅上过下半辈子的丧气话。   盯着锅里的汤,她的思绪不知怎么就飘远了,飘了好一会儿才飘回来,外面佣人正陪着翎飞在玩儿,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大好,孩子倒是玩得自在,细云看着嘴角也染上了淡淡的笑意,顾着外面了,就就没怎么注意的揭开砂锅的盖子……   灼烫,她手一丢,盖子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,面前突然窜出一个人影,她定了定神,讷讷的开口。“华阳……”   脸上的紧张在看到她没事儿的时候迅速散去,抓起她的手,他明显的在生着气,有些粗鲁的扯着她的手伸到水龙头下面,把水开到最大开始冲。   “多大的人了,以为还是翎飞呀……”他闷声开口,指责的意味颇浓。   细云乖乖的任他骂,一点没有还嘴的意思,也没有不开心的感觉,甚至……有些犯贱的觉得高兴,三天,七十二小时,又一次冷战之后,他终于开口和她说了一句话……   嘴角翘了起来,他脸上又是一寒,不悦的看了一眼厨房外面。“请你们来不是吃闲饭的,还不进来收拾……”   他也不想想,他和细云在这儿,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来,现在一吼,推了一个人进来,这段时间家里的气压一天比一天低,自然是畏畏缩缩的模样,他看着又像是火上浇了一点油,越发觉得不舒服,放开她的手,大步走了出去,几步又停下来交待。“你自己弄吧,弄不好让管家叫医生过来……”   逃似的快步走到外面,细云着急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,可怎么叫得回来,他仿佛没听见一般,没过多久,就听见车子离开的声音。   细云发了一会儿呆,关上了水龙头,冲久了,觉得凉凉的,她看了一眼微红的手指,有什么问题,发炎都不会,只有颜华阳,才会这么紧张。   这么想着,心里又是一涩。   提着骨头汤到医院,史景铭正在物理复健室,她过去把汤放在一旁,看他像小孩子一样学习走路。   手扶在两边,在医生的引导下迈出第一步,然后是第二步,手又往前移一下,脚跟着移动,短短的距离,看得出来,他走得很艰难,却一直在咬牙尝试。   “好了,史先生,现在试试不用扶着东西……”   他点点头,手收起来垂在身侧,站住了。   “先迈左脚……”   他迈出去,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,却仍然站稳了。   “把身体的重量交给左脚,右脚迈出来……”   他点头,手却下意识的去扶一旁,想想又收回手,他看了一眼前面,提起右脚,却一下跌倒在了地上。   细云赶紧过去,地上的男人头垂得很低,就那么坐着,腿上的手微微颤抖着,然后捏成了拳头,细云心里隐隐划过一抹疼,开始的阶段,总是比较困难的。   医生拍拍她的肩膀。“颜夫人,如果有时间,多过来陪陪他,病人这个阶段,需要的是鼓励……”   医生出去后,细云在他面前的地上坐下来,原本这样一个曾经最亲密的人,她了解他,知道他的乐观,他的隐忍,他们近乎相同的命运,孤独,无助,现在连自由奔走的力量都没有,史景铭的心情,细云完全理解。   他的手还捏成拳头,怎么也不肯放开,他在不甘心,可是却没有办法,一次一次的失败,意志的消磨,如果妥协……也许他的人生从此就会陷在这种绝望里,就算以后能走,必定也不再有像以前一般坚强的意志。   他的手还捏成拳头,怎么也不肯放开,他在不甘心,可是却没有办法,一次一次的失败,意志的消磨,如果妥协……也许他的人生从此就会陷在这种绝望里,就算以后能走,必定也不再有像以前一般坚强的意志。   回去   “景铭……”细云握着他的手,静静的等着他,等着他抬起头,对上她的眼睛。“我们再试试……我们再试试……好不好……”   “细云……”   “再试试……”细云直接打断他的话。“就算试一次,也要试……你起来……”   扶着他起来,先让他靠着扶手,细云站在他三步距离的地方。   “来,试试,先迈一只脚……”   史景铭迈了一只脚出来。   细云早已想好了,在鼓励他走另一步的时候主动握住他的手腕,并不给他力气,她引导着他朝前。   脱离扶手之后的这两步,成功了。   再来,细云又退开了一些,这一次,史景铭又多走了一步。   再来,这一次,史景铭再多走了一步。   看得见他眼里的喜悦,连同渐渐升起的信心,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,细云陪他坐在地上,拿纸巾给他擦汗。   “我给你带了汤来……”   她盛出来了一小碗,拿勺子舀了一勺,递到他嘴边。   “谢谢……”   细云摇摇头,她答应过史妈妈要照顾他的,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,她都会照顾他。   一勺一勺的汤递到他嘴边,门外的男人看着这一幕,心突然变得惶恐,他不应该来这儿的,不应该看见这一幕的,如果没看见,至少还可以欺骗自己……   “老板,你怎么在这儿,我们不是应该是八楼看张总吗?”   他转身走向康德男,目光沉着。   “嗯,我摁错了电梯,我们现在就去……走吧……”   日子又过去了数天,他们两个之间,仍然是淡淡的疏离,这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细云就发现颜华阳很不对劲,这几天史景铭恢复的情况不错,刚好又是他的生日,所以史景铭提出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,细云没有拒绝,吃饭时还喝了一点酒,到家也比平时晚了些,一到家,就看见他坐在沙发上,电视里还在播着连续剧,他的视线却一直盯着门的方向……   细云走了几步才注意到他,不由得停了下来,他自然注意到了,客厅很安静,一个佣人也没有,这宁静便愈发让人觉得头皮发麻,只见他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,阴森森的气场,那双眼睛,仿佛黑暗中的猫科动物一般幽暗,几步就跨了过来,细云在那个黑影压下来的时候,几乎控制不了的想夺路而逃。   “吃饭了吗?”僵硬的语调。   细云缓缓的点了点头。   浓黑的眉却突然拧得死紧,他盯着她的唇,声音似乎又寒了些。“喝酒了……”   细云仍然点了点头。   “难怪脸这么红?”却是嘲讽的语调。   实在受不了他这气场,细云绕过他,逃一般的道;“我累了,去洗澡了……”   离开的时候,似乎听到他急促喘气而发出的闷哼声。   洗完澡之后的他仍然没有恢复正常,原本他们之间已经冷战了好几天,晚上也是各自关灯睡觉,可今天,她从浴室出来,原本应该去看看翎飞,却在吹完头发的时候被他拉住了。   细云对上他的眼睛。“华阳,怎么了……”   眼神一黯,他一扯,细云跌在他怀里,对上他有些漠然的表清,可是眼睛却亮得紧,像是一簇小火苗,他一直盯着她,动了动嘴,却什么都没说,一把抱住她,放在床上。   “华阳……”   话还没出口,他已经压了下来,慢慢的剥她的的浴袍。“佣人正在给翎飞讲故事,我告诉她说妈妈晚上不陪她了,她没意见,也会乖乖睡觉……所以……”   他的唇凑下来,轻轻咬她的嘴,微硬的胸膛,微微炙热,身体莫名的软下来,他的手从她的肩膀开始,一寸一寸的摩挲。   “细云……”喟叹的声音,她仿佛听见以前爸爸叫妈妈的名字,也是这样的语调,每当春天下雨的时候,爸爸晚上就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,一遍一遍的写妈妈的名字,酒精也浇不灭他的烦恼,再好的笔写不活妈妈的笑容,那冰凉的雨,似乎冻成了冰砸在爸爸的心上,所以爸爸只有在自己亲呢的呼唤里,才能感觉到心爱的女人对自己的回应。   名字,是爱人的图腾,烙在心间,经年不灭。   心里蓦然一软,细云回吻他,四片火热的唇纠缠不休,他强硬的挤进去,唇舌交缠,似乎要把她彻底征服,这种强悍的气势,细云感觉得到他的迫不及待和暴躁……   “要吗……”他抬起头,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,冰山一样的表情,只有他呼出的气,能让人感觉到他还正常。   细云闭上眼睛,轻轻点了点头。   “要还是不要……说话……”   “要。”   “要谁……”   “华阳……”   一切等待,也不过就为了两个字,这两个字有什么意义,他也不知道,可从她嘴里吐出来,就仿佛变成了最醇香的美酒,只需一滴,便绵久幽长,余香绕鼻……   有的人,是一生的毒,虽然有害,却甘之如怡,无怨无悔。   再也无法等待,再也不想等待,利刃的刀挤进去,简单的动作,重复,执拗,他反复折磨那一点,死死的抱住她,身体的重量,他的热量,抵死缠绵。细云清晰的感觉到男人的存在,他的力量,他的征服,他身体的闷气。   极致快乐的那一刻,她恍惚想起,今天不是安全期,他也没戴套,后果会怎么样,会不会又留下一个生命,忽然无从去思考。 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体酸疼得厉害,时间已间不早了,地毯上的阳光有些刺眼,仿佛在提醒着昨晚的一夜放纵,颜华阳不在,卧室简单的整理过了,细云泡了一会儿澡,身体舒服了一些。   她去看翎飞,翎飞已经起床了,下楼,佣人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。   端起牛奶喝了一口,却发现颜华阳并没有出去,他在花园里,陪着翎飞,一大一小用沙子在打仗……   她嘴里的牛奶一下喷了出来。   这沙子是前两天才运来的,因为她随口说了句某种花开着挺漂亮的,就是难养,颜华阳便打算建个花房,结果现在倒成了两个人玩乐的工具了,颜华阳三十岁,翎飞才四岁,无论体力智力反应力,哪斗得过那只狐狸,细云就见翎飞不时被扔中一下,又反抗不赢,跑来跑去急得脸都红了……   细云摇摇头,颜华阳以大欺小也不觉得羞耻。   翎飞被欺压彻底了,终于扁嘴不干了,坐在地上就开始打雷,颜华阳站着研究了好半天,确定孩子是真哭了,这才一脸不解的走过去,说着什么的不停哄着……   翎飞依然在吼,细云却发现她的小手动了一动,然后伸到颜华阳的衣领处,手一松,瞬间破涕为笑……还拍手站了起来……站起来就开始跑,小小的步子,不时回头看一下颜华阳,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……   细云微微笑了笑,心想翎飞要倒霉了,颜华阳在原来愣了起秒,像豹子一般站起来就去逮翎飞,翎飞几下被他抓住,摁在沙子上,被拍屁股……   倒也不是真拍,轻轻的,翎飞倒是反应很大,颜华阳松开手,她一个翻身,又朝颜华阳丢了几把沙子……   接连被戏弄,颜华阳不干了,抓着翎飞挠她的痒,翎飞哭不出来,笑也不甘愿,打滚似的扑腾着四肢。   她在屋子里都能感觉到翎飞玩得很高兴,不自觉的笑了出来,早饭也顾不上吃,她倚在门边,就看那对父女旁若无人的玩。   又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,佣人把电话拿过来说有人找她,细云接过来。   是史景铭。   “细云,你上午会过来吗……”他问。   这几天,为了多陪他复健,细云一般上午就会过去,然后中午回来吃饭,下午又过去,细云瞟了一眼外面,这温暖的情形,她也渐渐的觉得留恋,她想融入其中,分享那一份愉悦。   “我上午有事……”她淡声道。“下午吧,我下午过来看你……”   “那……好吧。”   挂断电话,细云忽略史景铭语气里的失望,翎飞已经看见她了,孩子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的灿烂,她的衣服上还沾着沙子,一双小爪子也黑黑的,她朝她挥了挥手,比道:“妈妈,过来和爸爸玩……”   颜华阳也在看她,带着莫名的眼神,似乎并不抱太大的期望,他的白衬衫上分布着几处沙子,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于无形,细云笑了笑,挽起袖子过去。   “翎飞,妈妈来帮你修理爸爸。”   有了帮忙的人,翎飞得意洋洋,像头牛似的朝颜华阳扑去,颜华阳假装不敌,小步的往前逃走,翎飞追上去,一边追一边扔沙子,沙子散在衣服上,似乎发出了嬉嬉的笑声。   整个园子,快乐晏晏。   融洽   史景铭看着从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微笑着的女人,她的削苹果,细长的皮从苹果上剥落下来,长长的一串,几乎要拖到地上去,她削得很用心,慢慢的,一点一点的,似乎极为享受这个过程,他已经看了她好久,可她没发觉,一个人专注的削着苹果,或者,在想其它的事情?   大概真的是在想其它的事情,不然,她怎么会看着苹果微笑,眼睛也涌动着一种光彩,衬着她红润的脸色,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偶突然有了灵魂,那种鲜活剔透,是除了容貌之外,更有了能震动了人心灵的东西。   这时候的细云,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美。   电视里的节目早已经结束,一阵广告之后又换成了另一个节目,他的心微微有点异念,她这副样子,就像是一个漂亮的宝贝,一个想让人藏着掖着的宝贝,只属于自己,别人瞧也不让瞧,可以在夜晚没人的时候,偷偷拿出来,如果在,便可以安心的一觉到天亮,如是不见了,一定是一辈子的遗憾……   这种突然产生的念头让他觉得好笑,但却像鹰爪掠过湖面带起几滴水又溅下去,微微的竟久久不能平息,他挑了挑眉开口道:“看起来,你的心情不错……”   细云没有抬头,只轻轻点了下,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透现,倒像真的盛了酒似的有一股香味,她的心情是不错,颜华阳几乎是完败给了她和翎飞,这就像劳苦人民终有一天翻身做了主人,细云想着翎飞小脸上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就酥软得不行,她的孩子,也是一只小狐狸呢,也许颜华阳是让着她们,可是有什么关系呢,翎飞很高兴,她很快乐,而颜华阳,也是高兴的吧。   今天她的司机请假,原本打算坐出租车到医院的,从家到马路上有一大段私家公路要走,她一个人慢慢踱着,颜华阳的车飞驰而过,她望着,结果没走两步,车子又倒回来,对上他明显不悦又隐忍的模样。“上车……”他沉声说。   冷战了这么多天,细云大概也知道他还没恢复过来,之前和翎飞玩,也许只是,嗯……反正她的身体还酸疼着,昨晚他的狠劲就是一种提醒,她想,肯定是有什么方惹着他了,这么一寻思,怎么敢再去招惹他,这车,更是不敢上了,她是去医院,颜华阳顶讨厌的地方。   细云停在原地摇了摇头,他却眼神一黯,下车,绕过来逮住她,打开车门,塞进去,关门,绕回去,发动车子……   动作一所呵成。   颜华阳的气息太过强大,压迫感太足,她静静的坐在位置上,看着窗外,耳边突然响起轻音乐,回过头才发现他打开了CD,正好对上他的视线,细云有些尴尬的移开,耳边是他沉沉的声音。   “我又不会吃了你,这么紧张干什么……”   细云下意识的往他下面瞟了一眼,又好死不死的碰上他的视线,脸一下变得唰红,他似乎也明白她想到哪儿去了,呵呵的笑出声,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。   这是颜华阳最喜欢逗孩子的动作,细云伸手弄了两下理顺,嘀咕道:我又不是翎飞。   他笑得更厉害,伴随着舒缓的音乐,这紧绷的气氛,似乎一下就散去了。   颜华阳把她送到医院就走了,细云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想看见彼此,也不勉强让他去看史景铭,只是她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。   “下午我来接你回家。”他说。   手上蓦的一疼,刀子划破了指尖,并不深,浅浅的血珠冒出来,她想起这几个字以及他当时的表情,心忽的一阵忙乱。   “没事吧……”史景铭赶紧把苹果放到一边,那凶器也拿远了些,她手指上的血珠子仍然还在冒,他瞟一眼,抓起她的手指含到了嘴里……   细云心里蓦然一惊,心里像爬了蚂蚁一般感觉古怪极了,其实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,以前做饭时她划伤手,史景铭也会这样的含在嘴里……   怎么现在却突然不习惯了呢?是不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,他们都已经改变,细云手上一用力,手指被抽了出来,史景铭抬起头微微有些尴尬。   “我去找医生包一下……”几乎是仓惶而逃。   找医生消了毒,拿创口贴贴在伤口上,回到病房他还在看电视,不知怎么感觉就变了,空气中似乎都全是让人不安的东西,她看着外面,医院的花园里,很多花都开了,下午的阳光也不太烈,所以晒太阳的人挺多,细云看了一会儿,对史景铭道:“我陪你出去走一会儿吧……”   他看着她,良久才说,好。   走了一会儿他体力就不行了,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,这是一个草坪,有很多小孩子在玩,太阳下的脸被晒得红扑扑的,像是一个个的苹果,细云微笑着看着这些孩子奔来跑去,他们每一个都笑得很开心,不自觉的就想到了翎飞,翎飞也是很喜欢玩的,可是她的身体不行,每次佣人陪她都得掐着时间……   手突然被紧紧的握着,细云收回思绪看着史景铭,想把手抽出来,却又被他握得紧紧的。   “景铭,放开吧。”   他摇摇头,眼中闪过一抹坚决,这让他的眼睛看上去亮了一些,细云无奈的移开视线,耳边是他略略忧伤的语调。   “细云,妈妈的死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……”他淡淡的开口。“人活着,也许某一天,某个时候,意外就发生了,也许那个时候,心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办好,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有对某个人说,还有某个很重要的人没有见到,遗憾就这样留下来,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,会不会觉得后悔……细云,妈妈的最后一面,我都没有见到……”   细云沉默着听他说。   “知道车祸之前吗?其实我真的很不甘心,爱情应该是平等的,相爱应该是幸福的,可是,痛苦,磨难,我昏迷过去的时候,只觉得后悔,亲情爱情不能两全,我懂,可是我仍然后悔,仍然遗憾……”   “现在我醒了,这段时间,你每天过来陪我,给我熬汤,帮我复健,细云,我的心,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,它跳得很厉害,我甚至睡觉的时候在想,我们有没有可能,再牵起彼此的手……刚才,这终于确定了……”   他抬起眼,一动不动的的看着她。   “细云,我经历过生死,现在,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有遗憾,你说……我们之间,还有可能吗……”   可能吗?简单的三个字,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上,手像有了意识一般自觉从他手里抽出,他怔了一下,手指动了动,却没有再握上来,细云看着两只手之间的距离……很短的一截,可是她却没有了再握上去的勇气……   他昏迷的时间不是很长,可是很多事已经改变了,那种失去的痛苦,被强拆的绝望,她已经没有信心再去经历一次,温水煮青蛙是一个很残酷的真理,她的生活已经平静下来了,有孩子,有规律的作息时间,有平淡的心情……   她已经成为他的妻,他不会同意离婚的,如果她和他离开,她想象不出颜华阳报复的手段,可是翎飞,她一定再也见不到……   翎飞,她需要颜华阳的庇护,她的人生,有这样的一个父亲会少受很多苦,想着那个体弱的孩子,她又觉得温暖,她想起早上的情景,翎飞很开心,颜华阳很开心,其实她在那一段时间,也是开心的……   爱情经历过岁月的磨砺之后会剩下多少,目前这样的生活,就算没有爱情的存在,至少亲情还在……爱这个字,本来就太过沉重……她累了,真的累了……   她和史景铭,有的,也就只有爱情面已了,也许,连爱情已经不在,他再握着她的手,她也觉得羞愧……   心里终于有了决定,开口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。“对不起,景铭,我们已经……回不去了……”   风吹过来,划过她的脸,她看着不远处的湖面,像是一个镜子,平整,干净,如同她此时的心,没有一丝涟漪。  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,垂下眼,他能说什么,也许,他的开口,只是为了一个结果,一个可以让他死心的结果,得到了,也就安定了。   颜华阳到医院接她的时候还挺早,处理完事情他就过来了,也没给细云打电话,车停在住院部大楼外面,他并没有下车,抬头瞟了一眼,轻易就找到了史景铭住的那一层,他还能看到那间病房的米白色的窗帘。   姐姐   点了根烟抽着,抽了一口,吐出来,青色的烟圈在空中渐渐放大,然后消失,他又抽了一口,如此往复,一根烟很快就见底了,他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,却并没有过去多少,至少比想象的,慢多了,他烦燥的换了个姿势,眼神沉了沉。   玻璃上传来轻轻的响声,摁下来,一个保安严肃的看着他,道:“先生,这里不能停车,停车场在那边……”   颜华阳扔掉烟头把车开走,停车的地方已经看不到那间病房了,他垂下眼,破釜沉舟般的摁了几个号码出去。   “细云……”淡淡的声音,她的名字仿佛变成了一颗花椒涂在舌尖上,挥之不去的麻,还有一点儿的涩。“你还有多久……可以走了吗……”   “你在哪儿了?”她问。   “医院……”   她哦了一声,并没有太大的反应。   颜华阳拧不清她的意思,又不愿意直接问,也许是男人可怜的自尊吧,总觉得问了,显得自己多在乎似的,虽然事实上他是很在乎,可却不愿意在语气上认输,一想又觉得烦燥,只好皱了皱眉,不怎么情愿的道:“如果你还需要一点时间,我在车里等你……”   “不用,我马上下来。”   颜华阳挂断电话,心里又有那么一点乐,轻微的,仿佛只放了很少糖的开水,要用力的尝,才能尝到一点甜味,有那么一种胜利的感觉吧,她选择了下来,不再陪史景铭,就像……他形容不出来,却是一种偷乐的得意感……   很快她就下来,嘴角还挂着没有消散的笑容,颜华阳移开视线,她拉开车门,极轻快的语气,却又明显的埋怨。“怎么这么早……景铭呆会儿还要去复健……”   一盆凉水倒了下来,舌尖上的花椒顿时洒满了整个身体,整个人都被麻得僵硬了,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,只有她微笑的脸和轻快的声音格外的扎人,细云可没对他这么笑过,细云对他说话也没有这么轻快过,她也是舍不得下来的吧,史景铭还有复健,他听着,怎么觉得她也很遗憾呢。   他控制不往自己的小心眼,偏偏又讨厌自己的这种小心眼,像个女人一样,他是颜华阳,杀伐决策,不应该有这种婆妈的情绪,可是心里建设显然没用,甚至还有反噬的感觉,这样的折磨,可难受死他了。   他控制着不去看她,控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,控制着不去想是史景铭让她这么开心,是史景铭让她这么快乐,是史景铭让她的声音这么悦耳,可是细云显然不这么想,她不停的在他耳边讲话,咦,华阳,这张CD我怎么没听过,对了,华阳,翎飞想要一个限量版的娃娃,我觉得还是不要太惯她了,我小时候就是被惯得太好了,华阳……华阳……华阳……   今天的她,这个时候的她,特别聒噪,是因为那个男人吗,那个男人让她开心了,所以她才这么心情好的和他讲这么多话,叫这么多次他的名字,他记得,数得清清楚楚,细云一天叫他的名字不超过五个,现在呢,就这会儿,都超过五个了……   果然是因为那个男人,颜华阳的心酸极了。   “够了……”颜华阳沉声道,明显压抑的语气,眼睛里一抹凶光闪过,细云怔了一下,有些不知所措的放下手里的东西。“你怎么了?”   她还茫然不解的模样,颜华阳定定的看了她两秒,推开车门。   “你干什么……”   “上厕所……”   哦,细云一愣一愣的点头。   他转身朝住院部走,进电梯直奔史景铭的病房,在门口的时候停下来,深吸了一口气。颜华阳一直明白一个道理,谈判桌上,最忌心浮气燥,用你的优势去压对方的底线,只要沉得住气,再加上一些策略,便是胜利的所在。   所以对付史景铭,颜华阳也告诉自己不要慌,细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,他有张狂的本钱,他有睥睨天下的资本,他只需要站在高处,让史景铭认识到他的渺小就可以了……   想到此,颜华阳极为绅士的敲了敲门。   “请进……”   他推门进去,史景铭正在看书,看见是他的时候还是迟疑了一下,但到底极有礼貌的笑了笑,淡声道:“颜先生……”   颜华阳点点头,一边看着他一边朝里走,走了几步停下,然后在沙发上坐下,腿跷在茶几上,双手交叉叠放在腿上。   “细云是我的妻子……”直接切入,连废话都不必,这不是谈条件,可以讨厌还价,细云是他的妻子,这一条,不改变,无可改变,也绝不改变。   史景铭想起细云白天和他说的那一番话,他的心里,已经有了取舍,所以对颜华阳踞傲的态度倒也没怎么生气,这个世界上,总有一个人,是另一个人的劫,颜华阳对他这么骄傲,何尝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?看似强大的一个男人,在爱情上,其实也是在患得患失,因为有自信的人,不会害怕失去,没有得到,所以更加向往。   “我知道。”史景铭也微笑,就见颜华阳眼神的锐利消散了一些,史景铭继续微笑。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,重点不在你,在于细云,不是吗?”   所以潜台词是如果细云跟他,这个病夫就要带走他老婆,颜华阳沉沉的垂下眼来。“经历了生死,你还没有学乖……”   “你在危胁我吗?”史景铭声音淡淡的,他甚至没有看颜华阳,他的视线盯在手上的那一本书上,黑色的封皮,鲜明的对照,上面硕大的几个字,人生,路,生死。   一本散文集。   颜华阳没动,锐利的视线如同黑夜中的猫科动物,幽幽的亮光,某些念头在他脑中如泉水一般涌出来,直接,高效,残酷……这是他惯用的手法,他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……   可,想起细云,心又软了一下。   “细云已经是我的妻子……”他强调,终于放弃了心中的种种念头。“我们还有一个女儿……”   话就到此,多说无益,颜华阳站起来,仍然是阔大的步子,来和走,都绝不拖泥带水,史景铭看着他走到门边,手握上门把……   “等等……”   他停下来。   “你知道吗,刚才,细云接电话的时候,她还在犹豫,我劝她下去找你……”   颜华阳怔了一下。   “颜华阳,其实我从心里真的没觉得你怎么样,商人,狡诈,阴险,不择手段……这就是我对你的评价……”   颜华阳缓缓转身。   史景铭看着他,继续道:“也许我要对你说恭喜……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选择,时间和地点,看似独立的个体,组合在一起,就成了一种缘份,下午的时候我也在想,如果我没放手,现在会怎么样,如果我车祸没有昏迷会怎么样,如果我昏迷早一点醒过来又怎么样,可是这些如果都已经没有了答案,今天的细云已经不是当天的细云,她有她的想法,她有她的决定,我影响不了她,也没那个自信改变她,所以……我尊重她的决定……”   颜华阳被史景铭念诗一般的说了半天愣是没抓住重点,这要是在开会的时候,早拍桌子发脾气了……“什么决定……”   史景铭叹了一口气。“下午的时候,我真的想过再和细云在一起,我也把我的想法和细云说了……”   “结果呢……”颜华阳屏住呼吸。   “她拒绝了……”眼神挪向窗外,他的脑中一下浮现细云拒绝时的表情,心里微微划过一抹酸涩。“他还是选择了你,或者,她并不是选择了你,只是选择了一种稳定的生活……”   关门的声音很大,史景铭回过头时,房间里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,他发了一会儿呆,又捧起手上的书,翻开……   颜华阳冲下去的时候细云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。“你干什么去了……”她抱怨。“我一面CD都快听完了。”   “那……”他笑开,什么都不必再说,只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吻。“听另一面吧,我陪你听。”   “好啊。”   无言的微笑,甜蜜渐渐晕开。   只是解决一件事之后,总有另外的事让人心烦。   颜华阳听完康德男的报告后一直沉默着,垂下的眼皮底下暗流涌动,桌上的手指轻轻的叩着,缓慢却极规律,这是他想问题时的习惯动作,办公室里很安静,中央空间让房间的温度降低,甚至有那么一点冷意,康德男站在旁边背挺得直直的,他知道,颜华阳接下来必定要和他说些什么。   颜华阳想了好一会儿,有些烦燥的挑了挑眉,换了一个姿势,拧紧了眉,电脑屏幕上的屏保已经循环了几次,他盯着那些几何图形,就像想不透叶戈尔到底要干嘛一样。他和叶戈尔交手数次,不说是他肚子的蛔虫,可知已知彼的自信还是有的,已经穷途末路,时日不多的叶戈尔,从他的判断来看,应该会越来越疯狂,越来越不顾一切才是,可是……   傻瓜   从上次他逃走之后,这段时间这么安静,什么动作都没有,甚至还消失了似的,他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反扑还是他的病情已经让他再无作为的能力,颜华阳想也不用想就打消了第二个念头,叶戈尔是那种只要还有一口气,就会拉着他一起死的男人,如果在二战时,绝对就是狂热的纳粹份子。   他不会罢手,一定就会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。   “老板……”   颜华阳手指仍然在敲着,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,他在明,叶戈尔在暗,意图不知,这样下去,危险的就是细云和翎飞,他得想想该怎么办才能一劳永逸,颜华阳微微眯起眼,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,叶戈尔既然不来找他,那他就去找他好了。   “让跟着细云和孩子的人都机灵点儿,不要以为这段时间这么平静,叶戈尔就不会出现,知道吗?”   康德男点点头离去。   他走了之后,颜华阳拿起办公桌上相框,手轻轻的抚着上面的两个人,一片温和的笑意染上眼底,相片还是几天前拍的,翎飞似乎重了一些,抱在怀里沉沉的,搂着他的脖子微笑,漂亮的眉眼,两颗尖尖的虎牙跟他的一模一样,也许,这就是缘份,翎飞的五官像细云,连胎记都一样,而牙齿和脾性却有几分像他,是个聪明的小孩子,最会的,就是扮猪吃老虎。   她亲在他脸上的那一刻,相机留下了这美好的感动,他抱着孩子,细云抱着他的胳膊,他们三个,是一家人。   为了这一家人,无论叶戈尔使出什么手段,他都不会害怕,也不会放弃。   不自觉的嘴角微翘,他把相框放回原处,起身站在落地窗前,外在就是幢幢的高楼,楼下的人影已经看不太清楚,手里的电话响起来,是她,说已经到了楼下,他便对着楼下的黑点仔细搜索……   茫茫人海中,哪一个会是她。   细云刚陪孩子上完一节特殊课,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下班的时候了,翎飞吵着要找爸爸,一张脸蛋玩得红扑扑的,细云没办法只好带着孩子过来找他,一进办公室翎飞就扑到了颜华阳怀里,小嘴扑的就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。   “爸爸……”   心酥软成了一片,颜华阳按下她的手,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。“宝贝今天乖不乖……”   翎飞重重点头,眼神坚决,却偷偷去瞟细云,瞟着了,又飞快的收回视线,一副她没看过的样子,颜华阳心中顿时明了,笑着,不远处的细云表情看上去无奈极了,过来捏了捏翎飞的脸蛋,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道:“知道她今天干了什么吗?”   翎飞着急的去捂的细云的嘴。   小孩子的力气怎么够,更何况两个大人都不怀好意,一个想听,一个想说,一人拉住一只手,颜华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问。“干了什么……”   “今天在幼儿园的时候……”细云一边说嘴角还是止不住的笑意。“老师和她去上厕所,老师先上完,出来碰上去接孩子的我,我们两个便站在走廓上聊天,这时候也到放学时间了,教室时出来了很多孩子和家长,结果这小家伙……”   细云低下头去瞧翎飞,翎飞已经羞愧得把脸埋在了细云胸前,无论怎么说,都不肯抬起头。   “她做了什么?”   “她在厕所里捡到一样东西,弄不明白的想研究清楚,就把那东西撕开了,撕开之后她就懂了,兴奋的拿着跑到老师面湔,比划说,老师,你的尿不湿掉了……”   颜华阳一怔,然后哈哈大笑起来,翎飞埋在细云胸前的脑袋转了转,一双小手轻轻拍打着细云,看来,是怪细云这个妈妈多事了。   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好,翎飞就说饿了,找了一家快餐店吃东西,店里有一大片小孩子玩的地方,男孩儿女孩儿都多,翎飞吃了几口就迫不及待的要从细云怀里蹭下去,拦都拦不住。   “让她去吧……”颜华阳开口,瞟了一眼孩子们嬉闹的情形。   翎飞欢快的奔走了,细云看着她融进去的模样勾起了嘴角,翎飞没有因为自己不会说话而变得自卑、内向和怯弱,她总是一副开心的模样,试图和别人沟通,如果沟通不了,也会一个人玩得很开心。   只是心里仍然有遗憾。   “细云,我们……”对面的男人忽的开口。“再生一个孩子吧……”   这话来得太突然,细云猛的抬起头,却不小心撞翻了他面前的咖啡杯子,褐色的液体撞到他的浅色的衬衫上,迅速晕染成一大片,像是一块大饼脸。   “对不起……”细云赶紧拿纸巾给他擦,擦着擦着手被他握住,她能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,轻轻的,他没开口,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,细云被迫抬起头来,看见他毫不避让的眼睛。   “细云……”他定定的看着她。“考虑一下我的提议,好不好。”   说完他就去了洗手间,细云坐在椅子上,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游乐区,翎飞一个人应该也是很孤单的吧,有个妹妹或者弟弟,以后,至少可以彼此照顾……从另一个方面说,她只想翎飞快快乐乐的长大,然后结婚,平淡的过完一辈子,可是颜家的产业,总得有人来接手……颜华阳虽然从来没和她提过,但是国人的传统,肯定……   她小时候,爸爸也试图把她往这方面培养,只是她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,爸爸试过多次,最后放弃,转而把希望放在了她将来的老公身上……   人同此心,颜华阳肯定也会有这种想法,她既然决定和他过完这一辈子,想的,也得多一点。   可是她已经准备好和这个男人孕育另一条生命了吗?   脑中茫茫的一片,无意识的搅着杯子里的果汁,偶而抬眼看一下孩子,原本翎飞在那边玩得挺开心,细云也没太在意,可是第三次瞟过去的时候,终于发觉有点不对劲儿,翎飞坐在一个气垫上,手里还拿着一个充了气的大锤,人呢,没动,眼睛一直盯着某个地方,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那是一对儿极漂亮的双胞胎姐妹,粉色的裙子,卡通般的脸蛋,两个人正玩着,不远处的翎飞就盯着她们,入神了一般……   细云走过去,在翎飞旁边蹲下来,柔声问道:“怎么了……”   扔掉手上的气锤,翎飞抬起头,脸上竟是一种泫然欲泣的模样,一双眼睛水灿灿的,扁着嘴,就快要哭出来了。   细云被吓坏了,这段时间翎飞都很乖,也很开心,而且小孩子脸上,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近乎于痛苦的表情。   “宝贝,怎么了……”细云把她搁在腿上,柔声哄道:“怎么了,不舒服吗,告诉妈妈……”   翎飞一双手不断的比划着,她比得很快,细云一时没看明白,茫然的摇摇头,她小脸上一抹失望闪过,然后放慢速度的又比划了一遍,之后就抓着细云的衣条,可怜兮兮的看着她。   “你是问,姐姐呢?”   翎飞重重的点头,又比划道:“妈妈,我想姐姐了,她在哪儿……”   细云一头雾水,并不知道翎飞所指的姐姐是谁,她只生了翎飞一个孩子,哪儿来的姐姐,那就是陪翎飞玩的小姐姐,可是翎飞在俄罗斯长大,她的姐姐在哪儿,要问颜华阳才知道。   却也只能找了个借口安慰孩子,颜华阳从洗手间出来便看见一大一小茫然的站在游乐区,笑着走过去,捏了捏翎飞的脸蛋。   “怎么这副委屈的样子,被谁欺负了……”   细云无奈的摇摇头。“在找她姐姐呢,对了,翎飞的姐姐是谁呀……一起玩儿到大的吗?”   颜华阳的手,僵在了空中。   细云牵着孩子在门口给颜华阳说再见,他蹲下来,翎飞抱上他的脖子,叭的在脸颊上印下一个辣吻。   “爸爸再见……”   颜华阳满意了,摸了摸孩子的头,翎飞不让他摸,父女两个又闹了一会儿,司机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,颜华阳这才放弃以大欺小的卑劣行径,在细云额上吻了一下。   “我上班去了。”   微笑着送他离开,这个平静的早晨和以往的任何一个早晨相比,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,只是后来颜华阳每每想起这一天来,都觉得这是他人生中应该被记住的日子……   颜华阳离开之后,细云接过佣人手里的小书包,牵着翎飞的手道:“宝贝也上幼儿园去吧……”   一路上都很安静,车子开得也平稳,细云翻着手里的报纸,她感兴趣的新闻不多,所以每一条都看得很仔细,翎飞也有自个儿的事做,她正玩着儿手上的魔方,这魔方还是颜华阳昨天晚上带回来的,说是一个客户儿子给塞公文包里的,颜华阳便拿了回来,结果忽悠得翎飞聚精会神晃过了晚上大半的时间,最终还是给她玩出来了,结果早上颜华阳就笑眯眯的拿了一个更大的给她。   细云无奈的分神瞟了一眼,翎飞玩儿得很专注。细云摇摇头,她的脑袋,是玩不来这些的,小时候最简单的那种,她也没弄出来过,翎飞这方面没有遗传到她,倒是和颜华阳,像了七八分……   要求   弄了半天没弄出来,翎飞有些懊恼的想找细云帮忙,车子已经到了,总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自己不会吧,细云无奈的拿着,想着转头就扔给颜华阳,他自己种下的苦果,自己尝。   见扔掉了一个麻烦,翎飞欢快的下了车,转瞬间就不见了,细云提着书包进去,一过转角,就看见翎飞和一个小女孩热切的拥抱着,两个小孩子显然都很高兴,又抱又跳的,翎飞手舞足蹈的拼命想表达什么……   这不是翎飞的同学,细云皱了皱眉,因为天天见面的同学,不会有这么热烈的拥抱,莫非就是翎飞口中说的那个小姐姐……她还记得前几天颜华阳的回答,他当时并没有说太多,只说翎飞是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姐,不过还在俄罗斯,想不到,颜华阳这么快就把人接过来了,要给翎飞惊喜怎么连她也瞒着,这人……越来越不像颜华阳的风格了……   早上的阳光洒在翎飞脸上,她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迷人,她在比划什么,还指了指她,然后带着小女孩朝她走过来。   细云微笑着想给小朋友一个好印象。   翎飞很兴奋的抓着细云的手,然后对着她们两个比划。“妈妈,这就是姐姐……”   细云微笑。   “姐姐,这就是我们的妈妈,亲妈妈,咱们不是野孩子……”   脸上的笑容僵住,翎飞在说什么,是不是说错了。“你说我是她的谁……”   “妈妈呀……”   细云怔怔的瞧着,费力的消化着那几个简单的字,心里忽的一阵恶涌。“你说……我是她的妈妈……”   翎飞被细云的反应吓住了,讷讷的点了点头。“妈妈,怎么了?”   脑中一片乱麻,某个疯狂的想法让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,之后便莫名的难过起来,左胸的位置,似乎有个爪子在狠狠的挠,她看着那两个孩子,蓦然的想起颜华阳的种种,眼里渐渐染上一抹湿意,她的翎飞,她的女儿,到哪儿去了……到哪儿去了……   “你们……”声音不自觉的颤抖。“是双胞胎……”   翎飞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,那个女孩木讷的看着她,渐渐不安的牵着翎飞的手,茫然的表情。   脑袋一阵钝痛,细云转身就走,坐上了车,司机并未发现她的异样。“去哪儿,夫人……”   手握上椅背,几乎要把指节都捏断,细云闭上眼睛,颤声道:“去公司……”   车子开动,嘴里忽然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,各种滋味在她身体里揉杂,敲打,纠缠,忽的觉得闷痛,细云睁开眼睛,她的手上还握着那个魔方,小小的格子,完整的面被分裂开,她怔怔的看了好久,摁下车窗,用力一扔,那个方块,远远就扔到了外面……   司机不明所以,却已经发现她的心情不好,车子平稳的朝前驶着,就听见后面传来简单的两个字。   “快点……”   颜华阳正在开会,颇重要的一个会议,中高层人员坐满了偌大的一个会议室,他正听着一个经理的报告,看得出很满意的模样,手支着下巴,不时点一下头……   老板如此,会议进行得颇愉快。   门却突的被人推开,颜华阳挑眉偏头去看,就见细云站在门口,会议室里开着投影仪,窗帘都拉上了,越发显得门口的人影孤单肃杀……   正在做着报告的人停住了,所有的视线都好奇的看着她。   “细云,怎么了……”他赶紧过去,旁边还站着不知所措的秘书,颜华阳挥手让她离开,细云盯着他,死死的盯着,似乎就怕他消失不见……   “怎么了……”握上她的手,却被她甩开,颜华阳看着自已空空的手,挑眉道:“发生了什么事……”   细云转身朝办公室走,他跟上来,却明显的感觉得到她整个人在发抖,每一步都像拖着个沙袋似的艰难极了,灯光下淡淡的影子,他的心里,渐渐的涌上不安。   她推开门,等他进来,过程却一直没有看他,等他进来后,又缓慢的把门关上,手握在门把上背对着他良久,转过身,眼睛里一片渗人的湿润,颜华阳惊慌的要去擦,却被她伸手格开,她看着他,唇抖了抖,支离破碎的声音。   “颜华阳,你告诉你,翎飞……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……”   这句话似乎耗去了她全部的心力,问完她就软下来了,身体瘫在他身上,死死的扯着他的衣服,颜华阳伸手颤抖的想抱住她,可是,费了好大的力气,最终却只是一片颓然……   “翎飞……”她痛苦却执着的重复这两个字,被她扯紧的衣服让他觉得全身像被勒住似的难受极了。“到底是不是还活着……”   他闭上眼睛,心里死灰似的一片平静,或许他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,只是没有准备,潜意识时,不愿意面对这一种局面,所以连思想,也像蜗牛似的逃避着,这偷来的幸福,最终却是要还回去的……   “是……”他无奈的点头,只这一个字,便能让他挫骨扬灰,再无回天的力气。“翎飞是安乐和叶戈尔的孩子,被我一直藏在俄罗斯,孩子是早产,所以只有一个健康,而翎飞的心脏病……”他一直觉得,只有女人,才会有说不下去的时刻,只有女人,才会痛苦绝望乃至于泣不成声……现在他也说不下去了,一个字也艰难,幸福太短暂,他怎么甘心就如此的放手,尝过了甜头,便也也不法忍受这艰难,他好不容易手换来细云如此的态度,一朝前功尽弃……前功尽弃……   坐在沙发上,她闭上眼睛,再不肯看他,颜华阳叫她的名字,她便把自己缩成一团,小小的一团,怎么也不肯回应他……   他看了很久,终是忍不住的夺门而出,康德男一直守在外面,见颜华阳出来,关切的问道:“没事吧……”   靠在门上,似乎用了好久的劲才能让自己不倒下去。“她知道了……”他说。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,我曾经发过誓,说如果我骗她,老天就罚我失去她,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誓言,那不过是求的一种心理安慰,可是如今它应验了,我真的要失去她了……德男,命运就是它妈的一个混蛋,它怎么也不肯放过我……”   “老板……”康德男看着他的模样心像被堵上了似的,颜华阳是他的老板,也是他的朋友,跟了他十来年,康德男知道颜华阳没什么亲近的朋友,工作之余,其实更把他当成是一个交心的兄弟,很多话,他会告诉他,颜华阳的痛苦,他都看在眼里,别人说人生得一知已已足,这世界的事,有得就有舍,端看怎么选择而已。“其实翎飞小姐……”他张开口,却突然被颜华阳打断。   “我不想再提孩子的事……” 他说完已经离开。“我想一个人静一静……取消我所有的约会还有会议……”   他点点头,望着那个身影有些难过,手里的电话响起,开口却是一阵指责。“我说过你的意见太冒险了,你不听,现在好了,你去看看,就在一分钟前,我们两人各损失了一千万……”   脑中嗡的响了一声,康德男朝办公室里跑,打开电脑后,他就傻了,一分钟,一千万……老天不照顾的何只颜华阳,还有他,他捂住脸,想起刚才的情形就害怕,还好,还好颜华阳打断了他,不然……真相一出……   管家轻轻敲了敲门进来,知道她心情不好,声音放得格外的轻,开口之前又抬眼看了一下手上的时间,确定无误后轻声道:“夫人,到小姐放学的时间了,是你去接还是司机去接……”   细云坐在窗边,手上正捧着一本书,管家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,时间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,椅子上的女人像凝固了一般,动也没动一下,管家垂下眼,走近了几步,弯下腰。“夫人,到接小姐放学的时间了……”   细云缓慢的抬起头,却似乎还没回过神,她茫然看着管家,管家怔了一下,再次重复道:“夫人,小姐快放学了,司机在外面等着你,你去还是……”   到时间了?细云拿过一旁的电话,屏幕上那几个数字确实显示到翎飞放学的时间了,她站起来,这么几个小时又过去了,她坐在这儿想了一下午,可什么都还没想明白,颜华阳,翎飞,或者她自己,都不知道该怎么办,这些关系搅成了一团麻,她却连头都找不到,她合上书,却在管家眼中看到的一丝怜悯。   飞快的移开视线,许是坐的时间太久了,脚有些麻,颤颤的走了两步,竟然差点跌倒,握着椅背缓了一下,视线却扫到不远处的相框,里面的孩子正亲在她的脸上,漂亮的眼睛似乎正朝她的方向看来,心里一涩。   翎飞。   司机将她送到了幼儿园门口,她在里面坐了一会儿,连推开车门的力气都不再有,司机绕过来拉开车门,早上的场景在脑海里鲜活深刻,谁曾想,早上到下午的几个小时,她的人生,就再一次退回到了原点。   车里的冷气开得足,嘶嘶的冷风从风口灌到身上,衣服似乎已经失去了御寒的作用,纤细的手,也被冻得似乎握不住东西,其实她握不住的何止是东西,还有最重要的——希望——   旅游   “夫人,您没事吧……”   摇了摇头,下车就是一阵炙热的空气,却仍然觉得冷,使劲裹紧了衣服,幼儿园的路她是极熟悉的,每天都会走上两次,上午,下午,牵着翎飞的手,她以为,会陪着翎飞走完幼儿园这几年前的时间……   可是现在,什么都没有了,她牵着的那个小小人儿,不是她的孩子,也不是翎飞。   细云在操场旁边停了下来。   小孩子的世界多简单,她早上那么仓惶的逃离,翎飞也没有发觉到什么,脸上的笑容仍然灿烂,她和那一个孩子正玩着,小脸通微红,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,手拉着手……   细云远远的看着,心如刀割,这不是她的孩子,和她没有血缘关系,这个孩子笑得这么开心,这么灿烂,她享受着她的母爱,可是她的孩子呢,已经死了,连她的母乳也没尝到一口,她悔恨,愧疚……原本这是翎飞的东西,是翎飞的母爱,她没办法这么坦然的,没有丝毫负疚感的就移情到另一个孩子身上……   细云闭上眼睛,这段关系存在基础是翎飞,如果翎飞不在了,她在这里面,还有什么意义,她还能和欺骗她一次又一次的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吗,她还能说服自己和他“相敬如宾”的过一辈子吗?   脑中那两个字已经清晰而绝决。   不能。   和老师说了再见,细云牵着孩子的手朝车子的方向走,翎飞小脸玩得有些红,额上的头发也因为汗水贴住了,细云拿了纸巾出来递给她,翎飞扯开又递回她手里。“妈妈擦……”   细云怔了一下,蹲下来慢慢给她擦干净了,翎飞调皮的她脸上亲上一下。   “妈妈,我爱你……”   细云手停在空中,她看着翎飞的小脸,眼睛胀胀的,这个孩子五官这么像她,连胎记也一样,可为什么她不是她的孩子,为什么翎飞要死,为什么颜华阳要这么可恶……   “妈妈,你怎么了……”孩子伸手擦她的眼睛。“妈妈,你要哭吗?”   细云摇摇头,紧紧的抱住孩子,翎飞被她圈得有些紧,怯怯的看着一旁的姐姐,似乎对母亲突然的举动极度不解。   却只是轻轻拍在细云身上,模仿平日细云哄她的动作。   她把两个孩子都带回了家,照顾她们吃饭,玩游戏,洗澡,虽然她无法对翎飞投入全部的母爱,可孩子没有罪,大人的恩怨不应该迁责到孩子身上,所以她的态度,还能做到温和,尽管,她每叫一次翎飞的名字,心就会抽上一次。   两个孩子闹了很久,睡着之后时间已经十一点了,她走回卧室,隔了好一会儿才静下来,拿过电话打给他。   “细云……”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,微微的莫名。   她没说话,手抚着相框,一家人的合影,每一个都笑得很开心,微微有一丝恍惚,那时有多快乐呢,她似乎突然没有了印象。   “细云,对不起……”   “你在哪儿……”她收回视线,平淡的问。“什么时候回来……”   “你……”他说了一个字,似乎就没有力气再往下说下去。“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……”   闭上眼睛。“是,你回来吧,我有事要和你说……很重要的事……”   颜华阳挂断电话竭力压下心里的翻腾,康德男还有等着他,他集中精神,道:“查一查老大突然出现的事,顺着这条线索,应该可以查到叶戈尔的情况,越早处理这件事越好,我不想细云再次置身于危险之中……”   康德男点点头,有些失神的朝外走。   “你没事吧……”颜华阳叫住他。“怎么失魂落魄的模样……”   他摇摇头。“没什么,私人的事,我能自己解决定。”   既然是私人的事,颜华阳自觉的不再过问。“如果解决不了,再告诉我……”颜华阳道:“德男,你也跟了我十余年了,除开工作,我没拿你当过外人……能帮你的,我一定帮……”   他默默的看着他。“对不起,华阳……”   颜华阳不以为意的摆摆手。   细云在床上等了两个小时他才回来,午夜的天空已经下起了雨,淅淅沥沥的声音,电视里播放着午夜电影,不怎么好看,她聚精会神的盯着,却已经忘了一分钟之前的内容是什么,门被推开,他站在那儿,微微抬起头,发梢有水滴落下来,他只穿了一件衬衫,现在已经打湿贴在了身上,细云没有动,他看着她,眼底浓浓的无奈……   “细云……”他过去,在床边坐下来,握住她的手,他的手像冰块一样凉,细云颤了一颤,想抽出来,他不肯,紧紧握着。   “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吧。”   他摇摇头,闭上眼睛。“我先听听你想说什么。”   电视里的电影还在播着,她的视线停在上面,看着男主角牵着女主角的手在神父面前宣誓,亲吻,周围响起一阵一阵的掌声……   她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,却已经无从分辩这眼泪是为翎飞流得多一些,还是为这一段时间的谎言流得多一些,或者是为了面前这个男人流得多一些……   他们之间,终究有缘无份,连携手白头的缘份都没有。   细云伸手擦去眼角的泪,视线停在他脸上,他喝酒了,啤酒的味道。“华阳,我们离婚吧……”   手被他捏得一疼,他看着她,就那么看着,忽然抓着她的手贴着在脸上,细云瑟缩了一下,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凉……  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以前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乞丐,穿着破烂的衣服,手上捧着一个缺了角的盆,跪在街上,脸上的皱纹能够夹死苍蝇,他仔细的看着每一个路过的人,看着他们走近他,眼睛便微微的放光,走过了,眼里的光便黯下去,每一个朝他盆里扔钱的人,他就会重重的磕一个头……   颜华阳也只是一个乞丐,讨爱的乞丐,可是,她已经没有爱可以施舍给他。   “细云……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?”他的声音颤成了一片片。“翎飞,你就不能忘了吗,那是我过去犯下的错,你怎么不给我一个机会,你怎么可以这么绝决……我们这么多日子,就没有一点……让你留恋的东西吗?”   她闭上眼睛,咬了咬牙,终是缓缓的摇了摇头。   他垂下头,细云只看见他头顶的黑发,湿嗒嗒的成了一片,他的手也已经松开,捂在脸上……  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,风吹得窗帘乱舞,电视里的电影也已经放到了结尾,悲剧的结尾,之前结婚时的甜密仿佛一场梦镜……她摁下遥控板,他的声音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来,直直的飘进了她的耳里。   “细云……在任何时候,我都从没打算过放手,现在也不例外,你是我的妻子,一辈子都是,我不离婚,绝不……”   “华阳……”   他站起来,再也不愿多听她的一句话,几步走到门边,停下来,淡声道:“你不必抱着劝我的心思,我早已决定,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再改变,细云,我不离婚……”   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,她看着房间里所有的一切,二点十八分,心空空一片。   早上醒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了,也许知道在卧室不会受待见,一晚上都没有回来,枕头是平的,没有睡过的痕迹,细云洗漱之后去叫两个孩子起床,两个孩子睡在一块儿,一个人的腿压着另一个,两只手臂还缠在一起,红扑扑的脸蛋看上去充满生气,她愣愣的看了一会儿,越看却越觉得难过……   翎飞醒了像每天早上一样要她抱抱,细云犹豫了一下,伸手搂住她,小小的身体似乎要把她的手臂压断,眼睛胀得有些难受,对上另一个孩子疑惑的眼神。“阿姨,你怎么了……”   翎飞也偏过头,不解的看着她。“妈妈?”   她摇摇头表示没事,然后把翎飞的睡衣换下来,看得出来,别一个孩子的自理能力要比翎飞强,她给翎飞穿好的时候,那个孩子也把自己给收拾好了,还收拾得挺整齐。   细云带她们去洗漱,弄完之后下去,厨房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,两份相同的早餐,翎飞坐上位置,瞟了一眼盘子里的东西道:“妈妈,姐姐不吃鸡蛋的……”   “是吗?”细云微笑着看她。   那孩子点了点头,怯怯的模样。“吃了身上会起小红疙瘩。”   “那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?”   “什么都可以吗?”   细云点头。   孩子眼底一灿,道:“阿姨,我不喝牛奶可以吗?”   细云点点头。“果汁行吗?”   孩子点头。   细云又问了几个问题,却发现那孩子的口味和翎飞相差挺大的,翎飞喜欢的,似乎她都不喜欢,她喜欢的,而翎飞也不喜欢。   和孩子沟通完之后,细云让厨房另外做了一份早餐送上来,看着两个孩子,不免在心中感叹,这就是遗传的奇妙性吗?这样一对双胞胎,生活习惯却相差这么大。   两个孩子吃完之后,佣人已经把书包拿了过来。   细云把她们送上车,却并没有跟着上去。   争吵   “妈妈……”翎飞不解的比划。“今天你不送我们吗?”   她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微笑出来,车玻璃反射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疼,心里不禁埋怨起这该死的天气,翎飞却还趴在车窗上等她的回答,她挥挥手,尽量平静的道:“妈妈今天有点事,就不送你了……”   “那你下午会来接我们吗?”   细云犹豫了。   “妈妈?”翎飞瞪大眼睛看着她,久久的沉默让翎飞也敏感起来,一抹失望滑过她的眼底,她坐回车上,没什么精神的比划。“下午也不来。”   “我下午一定去接你们……”细云脱口而出,翎飞的小脸一瞬间灿烂起来,伸出手指要和她拉钩,细云伸手签下这个承诺,孩子们还小,给她们一个过渡的时间,她明天,一定让她们独自上学放学。   孩子的郁闷来得快去得也快,细云转身的时候,翎飞已经和那个孩子又开始玩起来了,细云目送车子驶出大门,风吹起她的头发,一缕遮住了眼睛,她轻轻拨开,又看了一眼车子离开的方向,她要一点一点,一点一点让自己习惯,这不是她的孩子……不是啊……   半上午的时候医院打电话来,说是史景铭可以出院了,细云赶过去,他正在看电视,病人的衣服已经换下来了,黑色的西服让他看出来精神了很多,眼睛上架着一副新换的眼镜,看见她时微微笑了一笑。   “细云……”   她已经有几天没有过来了,莫名的多了几分生疏,听见这两个字,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一些,过去坐下来。“手续办好了吗?”   他点点头。   “那……房了找好了吗?”   他摇摇头。   “那……工作呢……”   史景铭放下遥控板,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眼睛,他的视线太过关注,细云被他看得怔怔的,终是忍不住的问。“景铭,怎么了……”   “是不是颜华阳欺负你了……”他提了提声音。“你不开心……”   有这么明显了吗,细云移开视线,却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,睫毛颤了颤,垂下眼皮,手却突然被他抓住。   “细云,就算不是情人,我们也是朋友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……是不是他对你……”   她的手被握紧,掌心的温热让她眼睛渐渐觉得湿润,一个人藏在心里,真的很难受,这婚姻,就是一座囚牢,她一生都被囚在里面,无法解脱,招惹上这么一个男人,心思算计,真的好累,累得她好想找个肩膀靠一下。   除了父母,谁还能给她无限支持,无限包容。   细云把事情简单的和史景铭说了一下,他怔了怔,一时觉得语塞,其实他能理解颜华阳的心思,当一个人绝望久了,哪怕知道那个希望后面隐藏着巨大的杀机,也会不由自主的去抓住,贪恋那片刻的温暖,如同饮鸩止渴一般的疯狂。   心里明白,可是要劝细云原谅他,也是一件太难的事,想起过往的种种,生离死别,史景铭回忆起来,竟像过了大半生那样的漫长,一生最痛苦的时光,大概也就是这段时间吧。   所以他不会劝细云原谅颜华阳,也不会劝细云离开,他不想有一天让自己后悔,让细云后悔,是分是合,看两个人的缘分。   “细云,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,但是没打算这么快就找工作,也没找算这么快就找地方安定下来……”   “那你想干嘛……”她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。   “其实我读书这么多年,都一直没到外面去玩过,后来工作之后,就算是出差,也是匆匆的去,匆匆的回……车祸后我想了很多,这辈子,也就这么几十年,那些脑袋里的想法,过一天,就少一天实现的可能,难道非得在老了之后才来后悔年轻的时候没有冲动一回……所以,我在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决定了,我要出去逛一圈……”   “很好啊……”细云点头。   “你呢?”他微微笑着,眼神对上她。“对我的邀请有没有兴趣……”   “我?”细云伸手指了指自己。   史景铭点头。   细云在摇头的那一瞬犹豫了,她去的国家倒是很多,却同样是来回匆匆,她感兴趣的,只是漂亮衣服,好吃的东西,又受不得苦,所以要说留下来了解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文,倒也还真的没有……   更何况,她又想起来颜华阳,天天面对着他,她除了难过之外,还能干什么,既然这么痛苦,何不分开一段时间呢,也许等她回来的时候,他已经想通了呢?   也许只是逃避,可是她却乐于这种逃避。   细云轻轻点了点头。   晚上孩子们睡了之后细云盯着一旁的电话,几次拿起来想打,又放下了,还是等他回来吧,电话里,也说不清楚。   等了很久几乎要睡着了,门被轻轻的推开,许是心里有事,她一下就惊醒了,正对上他的眼睛,深邃的目光来不及躲藏,他若无其事的移开,淡声道:“吵醒你了……”   “我的等你……”她坐起来淡声道。   那双眼睛猝然亮了一下。   “我有话和你说……”   大概想到昨晚的情形,那双眼睛移开。“我累了……等我有时间再说吧……”颜华阳下意识的就要关上门,他也变成了一个懦夫,连她的话都害怕听到,就怕是,另一个更沉重的打击……   “我想出去旅游一段时间……”声音在门板阻断之前传入了他的耳朵。   不是想象中的可怕词句,颜华阳停下来,缓缓把门推开。   “出去旅游?”   细云点点头。   到她旁边坐下,柔声问。“你想去哪儿,我把公司的事缓一缓,陪你去……”   原本就是躲开他,怎么会愿意他跟着,细云摇摇头。   “可是你一个人的安全怎么办,我不放心……”他挑挑眉,那个男人,现在应该正躲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。   “我不是一个人去……”   “那和谁……”他的眼睛眯了眯。   是史——出口前又迟疑了一下,她问心无愧,可是不保证颜华阳会这么认为,一个男人,永远接受不另一个男人成为他心里的刺,她不怕他的怒火,可是不想和他吵架,连争吵,她都觉得累得慌……   “是柯白然……”   冷冷的轻笑声,颜华阳缓慢的站起来,眼底冰山似的寒,他拿出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出去。   “喂,柯白然……”清冷却略带嘲讽的声音,细云看见他的眉,微微拧在了一块儿,说着又瞟了她一眼,转身背对着她,细云闭上眼睛,为即将到来的局面疲累。“你的假够吗,需不需要再请几天……没请假?也许我弄错了……”   电话合上时发出叭的声音,他没有转过身,语气隐隐的透着怒气。   “你跟谁出去?史景铭吗?”   “你跟谁出去?史景铭吗?”卧室的灯光下,他的眼神仿佛黑暗中一道亮亮的光,幽深沉重,却又分外犀利。   这种近乎指责的语气让细云想起捉奸这个词,心里顿时有些反感,她不想和他吵架,所以才骗他,可是他这么精明,细云垂下眼,心里一阵无力,只好轻轻点了点头。“是,我是跟他一起出去……”   “不许……”突的就扑了上来,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般压住她,细云动了两下仍然被压得紧紧的,只好对上他狠厉的眼神,他盯着她,眼珠子都没动一下。和他僵持了几秒,细云败下阵来,他这样,清晰的传递着一个意思,警告。   她一下就想起景铭出车祸那会儿,他也是这样的眼神,如果他想,她的确是什么办法都没有,别说离开宣城市,连离开这幢房子都没有可能。   只是仍然不甘心。   “我有问你的意思吗?”细云语气淡淡的,却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清楚。“你在用翎飞欺骗我的时候,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呢,颜华阳,你要求我对你坦白,那你呢,你对我,做到了吗?翎飞……”想起翎飞,她就觉得不应该原谅这个男人……什么样的欺骗都有原谅的理由,独独这一样,他应该知道,他应该知道的。   “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……”看着她眼神中指责,颜华阳眼底滑过一抹疼痛,他们之间这么久,她真的懂过他吗,他也想堂堂正正的得到她的人,她是心,可是失败次数太多了,时间也太久了,发生了这么多事,他强取豪夺的手段,她心里念念不舍的那个人,横在他们之间的,不是一条河,而是一片跨不过的海。   他不愿在海的这端望着彼岸的她,这时,一个希望摆在他的面前,他是一个商人,本质上也是一个赌徒,血液里总有一些疯狂的执着,所以他赌了,胜利了,几乎忘记了被反噬的后果,天可怜见,他所有做的一切,只是因为他是一个男人,爱她的男人。“细云,不要去……好吗……”   她眨了眨眼睛,又闭上。“给我个说服我的理由……”   理由?   他怕,这个理由行吗?“细云,我是一个男人,我了解男人的心理,史景铭看似放了手,因为他知道没有漏洞可以钻,可是现在不一样了,我们两个出现了一个裂痕,所以他忍不住了,这一次,你们两个的旅行,我不放心……”   惊惶   如果说今天那一通打给柯白然的电话是颜华阳犯的第一个错误,那这几句话,就是他犯的第二个错误,他不笨,可是却不懂女人的心。   如果他再多想一会儿,就会想明白,对细云使用苦肉计远比和她吵要有用得多,也许他并不是没想到,只是面对细云,已经顾不上理智了,感情和生意,如果做到同样的精于算计,大概那个女人也是不幸的。   可是颜华阳的感情仍然用错了地方,细云现在生他的气,而他通通把责任推到史景铭身上,这对细云来说,只会更加生气而已,她心里在乎的,除了翎飞的遗憾之外,还有他的歉意,可是他没有道歉,只有推卸责任的指责。   “所以……”细云睁开眼。“你就是这么评价景铭的,卑鄙,无耻,趁人之危……”可是当初,是谁那么无耻的拆散了他们两个。   他定定的看着她,忽的想明白了什么,张了张嘴,却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来。   “颜华阳,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细云看着他。“我要和史景铭一起出去旅游。”   “不许……”他阴恻恻看着她。“你别想走出宣城一步……”   果然他开口了,他又习惯性的危胁了,种种不快的回忆涌上心头,细云闭上眼睛,不肯再说一句话,也不肯再看她。   偌大的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可怕,颜华阳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步子,可是他似乎也没办法打破这种沉默,他说什么,细云都不理他,他做什么,她也不给他回应,几次之后,颜华阳站起来,踢了床柱一脚,可是细云只是微笑着,看着他的眼神,充满鄙夷。   一个男人,被心爱的女人以这样的眼神瞧着,这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,细云的视线,就仿佛一把把尖锐的刀插在他的心上,颜华阳停下来,掐着她的肩膀。   “细云,翎飞这么依赖你,如果你离开这么长的时间,你想想翎飞,她会舍不得你的,她会在起床的时候问妈妈呢,会在吃早饭时候想念你做的早饭,会在上学的时候渴望牵着你的手,会在放学的时候想你去接她,会在回到家里盼望你和她玩,甚至睡前,她才听着你念的故事才能睡着……细云,你想想翎飞,好不好……”   他无疑知道什么才是最触到细云内心的地方,就算她不再爱他,她至少也是疼爱孩子的,她和那个孩子之间的感情,不是假的,也不会像她说的那样说断就能断。   他已经成了一个可怜的人,不介意变得更可怜一点。   “细云,你为什么不能把翎飞当成自己的孩子呢?”他跪有床上,头埋在她的颈间,抱着她手很用力,似乎想把两个人揉在一起。他整个人,因为这个动作变得小了很多,高大的颜华阳,就这样在她面前,变成了一个卑微的男人,细云任由他抱着,一动也没有动。“我们把翎飞当成自己的孩子,还有以前一样,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细云,就这样,好不好,我求求你……”   傻傻的望着窗外,一片深暗的夜色,细云闭上眼睛,她也很想把翎飞当成自己的孩子,可是她做不到,翎飞这个名字,不只是两个字而已,它是一个生命,这个生命,承载着她的牢里时的那一份寄托,如果没有翎飞,她自杀一次后,也许会有第二次,可是因为这孩子……她活了下来……从失去到得到,从得到到再失去,颜华阳知道她的感受吗?   翎飞,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,不是她不愿意,而是她不能。   “华阳,我们离婚吧。”   时间缓缓的过去了很久,一直没有动过的男人抬起头,看着她,细云垂下视线,看见他的手慢慢放开她,然后慢慢下床,因为身体的僵麻而差点跌倒,然后穿鞋,穿上外套,静静的朝门外走去……   她不敢抬头,怕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自己会心软,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,细云怔怔的,瞧见手背上突然出现了一滴水珠,她看着,顾不上穿鞋就奔过去打开门,打开门之后呢,还握着门把的手收紧,追出去吗?她会后悔的。   不追吗?   可是心为什么这么难过,门缓缓的合上,她靠在上面,缓缓的滑坐在地上,四指的地方还个圈还套她手上,细云轻轻抚着那枚戒指,呆呆的望着窗外的一片黑暗。   是他的错还是她的错。   夜深了,太阳还有多久才出来。   颜华阳下了楼之后打了一个电话给康德男,他正忙着,电话里还能听见女人的声音,好像是叫他吃什么东西,康德男也快结婚了,这更让一个人的颜华阳孤独难耐,夜已经深了,这幢别墅安静得似乎没有一点人气,他瘫在沙发上,耳边是摆在客厅的一座老式摆钟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响起“铛”的一声巨响,他一下被惊醒了,睁开眼睛看了一圈,客厅还是那人客厅……冷冷的,静静的……   睁开眼睛,颜华阳看了时间,却再无一点睡意。   洗了脸之后直接开车去了酒吧。   酒吧里的人很多,皆是一副喜庆的表情,他看着,竟也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地方,其实他来酒吧的时间并不是太多,如果单论喝酒,他更喜欢去会所,解乏,更喜欢去听听音乐,如果消谴,宁愿去打球……   可是和细云在一起后,他也渐渐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来这儿,他看着周围的人,大半外国的脸孔,扫了一眼吧台的店名,居然挑了一个俄罗斯酒吧。   “再来一杯……”   酒很快就送了上来,他端起来,盯着橙黄色的液体仔细研究。   “先生,你在看什么……”酒保好奇的问。   “你们会在这酒里下药吗有?”他抬起眼,好奇的问,英俊的脸上透着几分迷茫,看起来有些好笑。   酒保明显怔了一下,但看来这类客人不在少数,他回过神,微笔着点头。“会的,我们会在里面下一种叫‘忘情水’的药,你敢喝吗?”   他点头,端着杯子往嘴里灌。“难怪你们的生意这么好,忘情水,多好的东西,谁不想要呢……”   他有醉言醉语还没划上句号,人已经趴在了椅子上,有人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,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个人,迅速把他架走了。   颜华阳是被一盆凉水给泼醒的,冷冰的水激凌凌的倒在身上,夹着些拇指大小的冰块,有些凉,有些疼,还有一些冰块从衣领里滑进去,意识颤粟着苏醒了,他睁开眼睛,地面有些灰屑,左右站着十来个人,还有一些机器的嘈杂声……嗡嗡的叫着像是讨厌的苍蝇……   周围的情况他看了个大概,脑袋清醒得差不多后抬起头,早上的阳光从结了蛛网的窗子透进来,并不太刺眼,他微笑,对着不远处背对着他的男人道:“喂,叶戈尔,几点了……”   听见他的声音后,叶戈尔转过身,阴暗中他的神情看得并不怎么清楚,不过颜华阳想应该是一半难看一半欣慰,大费周章的把他弄到这儿来,可以了却他的心愿,一个可以让他死而冥目的心愿,叶戈尔怎么会不开心呢。   “八点了。”他朝他走过来。   颜华阳微笑。“一觉睡醒又这么晚了,咱们两个,又是很久不见了……”   旁边的人给他搬了一张凳子过来,就放在颜华阳的对面,叶戈尔坐下,颜华阳抬眼,他的神情看起来不错,脸色红润,呼吸和缓,眼神清明,只是不知道,这种情形,是不是回光反照呢,想着有点想笑,勾了勾嘴角,又想起自己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,又憋回去。   “其实我弄不懂一件事……”颜华阳皱眉,专注的看着他,一副甚为不解的表情。   “什么?”叶戈尔似乎极有聊天的兴致,双臂抱在胸前,声音懒洋洋的,听着有一种佣懒的闲淡意味。“死前做件好事,解解你的疑惑……”   颜华阳微笑,哪有半分阶下囚的模样,只是他动不了,这点挺遗憾。“为什么你不在抓住我的时候就把我杀了呢,难道你不觉得,拖的时间越久,事情就越容易起变故吗,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,到最后,绑架者都没有好下场,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在抓住我就解决掉我,那才是正确的……”   “因为今天……”他也微笑。“我们要一起下去见乐乐……我要等你一起……”   “你没有问过我的意见……”   “当初你也没有问过乐乐的意见……”   眉毛轻轻皱起,某此不愉快的记忆似乎提醒了颜华阳什么,他看着叶戈尔。“这样追究就没意思了,当初,安乐偷情的时候可没有问过我的意见,她要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,她要和你私奔的时候,更没有问过我的意见……”过去的事,颜华阳不想再提,可有些事,记忆就像是烙在身上的印,怎么擦也不掉,他想起那天晚上,他刚和安家确定了一个重大的合作项目,喝了一点酒,回去的时候她正在洗澡……   颜华阳脱掉西装外套,对这个妻子,他也有了一点念头,安家的女儿,就算没有爱,可会是他孩子的母亲,这个圈子,因为利益结合的人比比皆是,他也没那么伟大到要找什么真爱。   安乐合适,颜夫人这个尊称她受得起,表面上,他会给她足够的尊重,他也不小了,颜家只剩他一个,也许,是到孕育一个生命出来的时候了。   DNA   正想着,手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,听着他的眉毛皱了起来,安乐还没有洗完,森寒的视线在浴室门上停留了一会,腰侧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握成了拳头。司机送他到报社,桌上几张清晰的艳照,里面的男主角只有一个背影,但那……绝不是他,他没碰过安乐,可是照片的背景,却是在家里主卧……   颜华阳很愤怒,不动声色的把安乐的情史查了个彻底,结果出来之后,更多让人愤怒的事还在等着他,安乐经常和这个男人见面幽会,她和这个男人一个月的通话时间达到了一百个小时,甚至……   有些事,他不愿意去回忆,绿帽子是哪一个男人能忍受的,他看着面前的叶戈尔。“她背着我跟你胡搞,还生了两个野种,叶戈尔,你和安乐就是这么算计好的,对吧……我倒没有你们想得长远,连我的财产都算计进去了……”   “你胡说……”叶戈尔脸色沉了一沉,他似乎极为厌恶颜华阳这样形容他和安乐的关系。“我和乐乐,从来没有算计过你财产,如果不是安家给她施压,她根本不会嫁给你……还有,你少诬赖乐乐,那对双胞胎不是你颜华阳的,是谁的,我根本就不能生育……”   颜华阳冷笑一声,他还会相信叶戈尔的话吗,不能生育?他没碰过安乐,难道安乐还成圣母自动怀孕了不成。   “你爱信不信……”叶戈尔一副无所谓的模样。“我曾经在一场意外中受了伤,医生告诉过我,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女,我甚至还打算过,等和乐乐感情稳定之后,就告诉她实情,然后我们去领养一对孩子,一个男孩,一个女孩……”   人说,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颜华阳皱了皱眉,他不会完全相信叶戈尔的话,但是也不会不去想他的话,如果叶戈尔说的是事实,那那对双胞胎,是谁的……   躲在安乐身后窥视他的人,是谁,他不喜欢这种感觉,如同芒刺在背,让他一刻也不能安生。   “我从来就只是要带乐乐走,可是你却害死了她……颜华阳,你以为你是法官还是上帝……乐乐就这么……”他似乎难受极了,重重的喘气,一旁的男人递了水杯和药过来,他摆摆手。“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,不必了……”   男人叹了一口气,又退到了一边。   颜华阳看着他自个儿顺过来,也没再说话刺激他,也许几年前他不会理解叶戈尔,觉得他像疯狗一样为了个女人乱吠简直就是不知所谓,可是,现在他也瞧出来了,一个人这么固执的报仇,这么固执的记着一个女人的仇恨,这是爱吧……可是那个女人死了,他的人生没有希望,便只剩下绝望苦苦支撑,如果这绝望最后都会无疾而终,那就是死无瞑目。   叶戈尔还在喘,一口血喷在地上,颜华阳静静的看着他,窗外的阳光的把这个地方照得亮膛了一些,他在这阳光之中想起细云的模样。   如果知道他出了这样的事,落在了叶戈尔手中,她会不会难过,会不会为他掉眼泪。   “我没有动过要安乐命的念头……”颜华阳看着叶戈尔。“我只是让康德男去把人截住,然后再带回来,我和安乐的帐还没算清楚,她对我控制安氏来说,还有利用价值……”   “现在你怎么说都可以……”他嗤笑了一声,看了看时间,朝他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。“良辰吉时。”他说。   “是你的良辰吉时。”颜华阳没有任何慌张,他仍然微笑着,一派指点江山,胸有成竹的模样。   这样一个在商海中浸淫的的人,不会空口说白话,虚张声势也不是他的风格,他这么说,必定有他的理由在,叶戈尔眉一凛,使了个眼神,几个人迅速离开了。   “你是故意的。”叶戈尔沉沉的看着他。   “没错。”颜华了点头。“你在暗,我在明,想要一劳永逸,自然要把你引出来……你对我这么恨,有两个很好的饵……一个是我,另一个……”他的眼神柔了一些。“我不能让细云冒险……这个局,已经布了很久了,久得我都快没耐心了……”   这又何只是一个局,还有另一个套,他闭上眼睛,她的模样一闪而过,她会来吗,他还有希望吗。   如果她不来,也许,和这个男人一起死了,也不是什么太让人伤心的事。细云,细云,他在脑海中默默念着这两个字。   细云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送两个孩子上学,屋子里早没有了颜华阳的身影,翎飞问爸爸去哪儿了,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她心里也有点不安,颜华阳很少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,平时他做什么,都会告诉她的,管家被叫了过来,说从别墅的安保录像来看,颜华阳应该是半夜出的门。   细云点了点头,不安的感觉更浓了些,给翎飞倒牛奶的时候,杯子一下没端稳,落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音。   白色的牛奶染白了一大片地毯。   “妈妈……”翎飞不安的看着她。   “夫人,康助理的电话……”   细云接过来。“喂……”   “细云啊……”康德男声音很急,甚至已经顾不上尊称了。“你快点赶过来,华阳被叶戈尔抓走了,也许……这就是最后一面了……”   “妈妈,怎么了……”   细云怔了一下,抱着翎飞就朝外面跑,跑了两步又停下来,把那个孩子也牵上。   车子已经开得很快了,公路两旁的景致几乎没看清就滑到了身后,从车窗灌进来的风挺大,吹在脸上有些疼,细云把玻璃滑上,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。   请千万不要有事!   孩子动了动,细云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,翎飞大概感觉到了什么,把她的衣服抓得死紧,撑起身体,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。   孩子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问:“爸爸呢,爸爸呢,爸爸出了什么事了,妈妈,我要爸爸……” 细云伸出手把她的眼睛盖住,心里微微酸涩,也不过才几个小时,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,难道那可怕的诅咒,又开始应验了吗?   先是妈妈,后是爸爸,之后的华昭,景铭,连她已经打算离开的颜华阳,也逃不开这个诅咒吗?   翎飞说不出话,她可以当成没有看见,可是旁边那个大的,却怯怯的问了出来。“妈妈,我怕……”   摸了摸孩子的头发,细云把她也抱了起来,两个孩子沉沉的压在她腿上,小小的身体看上去惊惶又可怜,她忽的觉得哽咽,她是恨他,恼他,怨他,可是从来没想过要他死,这两个孩子是他的女儿,难道这么小,他们就要失去父亲……没有妈妈的感受她知道,就算有再多的宠爱,可比起别的孩子来说,总缺了一份啊,难道这两个孩子,也要承受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……   老天,请不要这么残忍,她不要成扫把星,不要克死身边的每一个人,如果她的命格真的是这样,那么,请给她一次离开的机会,她谁也不爱,谁也不要了。   忽的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,他站在光影中,身姿修长潇洒,翩翩君子如玉,那一刻,她少女心有小小的花痴,如果可以嫁给这样的男人……   第二次,在医院,他冷硬尖锐的眼神,她记住了,只是爱已成恨,可是那张脸,在脑海中却越发深刻。   之后的无数次,她和他纠缠,争吵,是后落得一败涂地……时间过完这么几年,她长大了,以为和他两清,却仍然逃不出命运的捉弄。   人生兜兜转转,从原地走出去又走回来,莫非这就是宿命的轮回,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,她想起决定和他走完这辈子的时候,她告诉史景铭说不可能的时候,心里何尝没有一分迟疑。   对他,或许不够深爱,但感情,却是有的。   只是这宿命,为什么要陪嫁一个恶梦给她,她就赌,赌这命运,赌他会不会有一线生机,最终逃出升天。   细云闭上眼睛,车子还在继续朝前行驶着,大概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,微微有些颠簸,她看了一下左手的表,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,这漫漫的一小段时间,于他,是生死,于她,又是什么呢,细云摸着四指上那个环,老天,让他活着吧,她虔诚的祈求。   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,细云颤抖着摁下了接听键。“喂……”一开口,才发现她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。   “细云……你还有多久……”康德男着急的问。“华阳被叶戈尔挟持到楼顶去了,情况很紧急,警方的狙击手已经准备好了,我怕有什么意外出现,不管怎么样,华阳肯定想见你最后一面……”   握电话的手抖了一抖。   “细云,华阳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,他一直在找你的身影,如果见不到你,他肯定会死不瞑目的……”   “你就不能说些好听……”细云哽咽着骂,眼泪滑到她的嘴里,咸咸的,话筒里只听到她抽泣的声音,一下又一下。“你和他十来年的感情,你咒他干什么……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……”   康德男被她骂得怔住了,讷讷的道:“对不起,夫人,不过情况真的很紧急……你让司机开快一点……”   他要死了,他可能就要死了,细云擦着眼角的泪,她只是恨他,打一顿,骂一顿,可是罪不至死,可是他真要死了,真的要死了……   她的脑中乱成了一团,条理都弄不清楚,只有一句话反复在提醒她,他要死了……   “还有多久……”细云哽咽着问前面的司机。   “最多五分钟……夫人……”   细云点点头,紧紧的抓着电话,她擦干眼泪,正声道:“我马上就到了,你告诉现场的负责人,如果华阳有什么事,他就等着到大街上去巡逻……”   真的赶过去的时候情况已经差不多快结束了,一声清脆的枪响,屋顶的那个人影动了一动,然后倒了下去,空气中似乎有红色的血花闪过,细云捂住两个孩子的眼睛,被吊在屋顶的颜华阳却忽然从上面掉了下来……   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顿。   还好下面有气扩垫,所以颜华阳跌下去之后就抬起了头,细云看他坐了起来,绷紧的心终于缓了下去,她一步一步走过去,那个男人找着她的方向,紧紧的注视着她,确认了,渐渐的,他的嘴角咧开,亮白的牙齿从三颗变成五颗,五颗变成七颗,眼睛被笑意染亮,如果两颗星星一样,他站起来,跛着脚朝她奔来……   “老婆……细云……”   眼角一下变得湿润,细云停在原地等他,他张开双臂,跛着脚很急切的模样,大概是想快一点,却不料突然被自己的左脚绊了一下,整个人朝她扑了过来。   一声尖叫,她被他压在了地上。   “细云……”简单的两个字,似乎在他舌尖绕了两圈,绕出浅浅的儿化音,掺着他温柔的语气,她心蓦的跳了一下。   “我以为……”他闪亮的眼睛里映出她的模样。“你不会来了……”   细云垂下眼,没说话。   颜华阳兴奋的捧起她的脸,唇凑上去啄了一下,她不说爱她没关系,她不说舍不得他也没关系,她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……   只要她来了,他就满足了,知道她的心里还有他存在的位置,他就满足了,其余的,他有的是时间,还可以慢慢来。   颜华阳放开她,看了两秒,唇又压了下去,手逐渐从腰上滑上,勾住她的脑袋往自己的方向压,深吻……   唇舌纠缠,不想分,不想舍,她是他的,他独一无二的。过了一会儿,空气似乎变得稀薄,细云推开他,周围的人都假装没有看着他们,脸上已是绯红一片,细云转身就走,颜华阳想抓住她,却不想——啊——   报告   细云听到他的叫声,转身回去。“怎么了……”   “腿……”他无奈的摊了摊手。“扭了……疼……”   “现在才知道,刚才跑那么快……”细云一边骂一边回去扶他。“我以为,我会害死你的……”   他搂着她坐下来,女人眼睛还湿润着,一路赶过来的惊惶还没有退去,颜华阳抬起她的下巴,让她看着他。   “怎么了……”她讷讷的道。   “细云……”他的语气很紧定。“别人说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,对不对……”   她点点头。   “细云,我知道很多人的离开,你一直耿耿于怀,甚至偏激的认为是自己带给他们的恶运,更甚于为此自责,但是,细云,今天我没死,这个魔咒已经破除了,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,也许,我就是破你这个魔咒的灵符……”   细云听着他忽悠。   他轻轻搂过她。“细云,我只想告诉你,人的命运都是靠自己把握的,不用去笃信那些鬼神的传说,你看,我是你的丈夫,我还不是没事,所以,那个咒言,是假的,对不对,就算是真的,我相信我的大难不死,我的气场,一定会带给你福气……你愿意相信我吗?”   来的时候她就赌这一场运势,她赌赢了,他没事,细云点点头。“我相信你。”   眼睛猝然一亮,他捧着她的脸又想吻下去,可是周围的警察已经开始处理后序工作了,颜华阳不想细云羞愧而死,放开她,朝不远的两个孩子招了招手。   两个孩子挣开康德男的手,欢快的朝他们跑了过来。   可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,叶戈尔的同伙,原本已经被警察制住的恶徒,却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,手上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,直直就朝孩子扑了过去。   细云站了起来,颜华阳也站了起来。   隔得不远的康德男几步朝前跑,抱着大的那个孩子后退了几步,细云尖叫出来,那个恶徒却忽然倒了下去,后脑勺一个大窟窿。   血还在往外冒,细云赶紧冲过去,翎飞被吓傻了,立在原地,绝望的闭着眼睛等死,还好,她应该没有看见这一幕,她把孩子抱在怀里,声音抖个不停。“乖,宝宝,没事了,翎飞,没事了……”   另一个孩子也被康德男抱了回来,细云接过孩子的那一刹那恍惚想起,刚才那个孩子跑在翎飞前面,从康德男站的位置来看,他最先救的,不应该是翎飞吗?   “怎么了……”颜华阳关切的看着她。“怎么一直盯着德男瞧……”   细云摇摇头,康德男和颜华阳这么多年的交前,她多心了吧。  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处理,她陪着颜华阳去医院做了检查,并不严重,但医生还是建议留院观察两天,细云说回去给他收拾点衣服过来,颜华阳点点头,看着她离开后,问康德男。“东西呢?”   一抹尴尬浮上康德男的脸,他实在很不想把东西交给颜华阳,这简直是在做贼一样,如果被细云知道了——   “快点……”   无奈的把东西交过去,颜华阳把文件传送到自己手机里,示意他到沙发上坐着,然后插上耳麦,这是他的东西,他也没和康德男分享的意思。   其实也就是几句话而已,旁人听着甚至会觉得难受,一个女人的声音,哭泣着,歇斯底里的感觉,像个疯子似的。   “你就不能说些好听……”她哽咽着然骂。“你和他十来年的感情,你咒他干什么……”过了一会儿又是严厉的声音,极有气势。“你告诉现场的负责人,如果华阳有什么事,他就等着到大街上去巡逻……”   他放完一遍又重复了一遍,嘴角渐渐漾出一抹笑意来,他的细云,他的细云哟,内心满满的,全是幸福。   “对了……”颜华阳抬起头看着从沙发走到落地窗边的下属,他正在抽烟,有些落寞的背影,颜华阳脑中一蒙,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康德男的背影和那张照片上的,何其相似。   直觉的在心里否认了这个判定,或者说,他不愿相信这个突然涌上脑海的解释,这是康德男,一大学毕业,不,大学还没毕业就跟着他的康德男,十余年的感情,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……   他淡淡的睨着康德男,康德男回起头,不解的看着颜华阳。   “怎么了,老板。”   颜华阳微微笑了笑,平和的移开视线,的确是一件难以让人接受的事实,可是如果是真呢?如果是真的怎么办,颜华阳闭上眼睛,所有的细节一串连起来……   “没什么……”他微笑。“我有点饿了,你给我买点东西……”   康德男点点头离开,颜华阳看着门合上,拿起一旁的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出去,他要做的事有两件,一是让人调查康德男。二是让公司高层的体检提前到下一礼拜进行,另外,还让细云带翎飞到医院来做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。   他就查翎飞和康德男的DNA。   细云把汤盛到保温桶里,乳白色的汤汁,浓郁的香味飘出来,翎飞凑过来,眨巴眨巴眼睛,也不比手势,就那么看着她,伸也舌尖舔一舔唇,细云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,她还假装不好意思的在她腿上蹭蹭。一旁的佣人把剩余的两碗汤端出去,看着翎飞连走路都不规矩的模样,细云只觉得好笑。   人是小,鬼想法倒还不少。   跟着出去,她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渴汤,翎飞拿勺舀了几口,似乎觉得不过瘾,豪气的把勺子一扔,端起碗送到嘴边,颇有一种古代侠士大口吃肉,大口喝酒的气势。   细云微笑,她小时候也做过侠女的梦,靴子一穿,腰一扎,执剑上马,快意江湖,潇洒身姿,一醉千年。   多好,也许就是这种小性子的缘份,所以她才觉得和翎飞特别亲吧,看她这模样,细云甚至在想她的礼仪老师,大概会气得跳脚吧,反观另一个孩子,就要规矩多了,柔缓的动作,平静的表情,这么小,却有一种当家主母的气质。   其实说起来,这两个孩子虽然是双胞胎,可差别还真是蛮大的,不想不觉得,这一深思起来,特点就很明显了。   翎飞这孩子,吃饭也没个规矩,大手大脚,而对面的孩子,却极有格调,拿汤匙的姿势,坐姿,动作,一看就是受过良好训练的。   再来就是五官,翎飞虽不是她亲生的,但五官却有几分像她,顽皮的个性又让她看起来活泼了很多,整个人,透着一股灵气。   而另外一个呢,五官却是一种精致的美,小小的年纪,倾国倾城的姿态,这样的一个孩子,长大了,裙下之臣必定比得上当年的安乐——那个宣城的第一美女。   从个性来说,翎飞活泼,心脏不好还蹦个不停,不会说话但手势却比个不停,而另一个孩子呢,却喜静,常常是安安静静的坐着,冷眼旁边的感觉。如果细云不找她说话,她也不怎么会主动开口,大概因为年纪的关系,对翎飞比对她更有话题,做事情却很有条理,不怎么用细云操心就可以把自己打理好。   可是她也才四岁多。   对人也是,翎飞亲近她,也亲近颜华阳,可是这个孩子呢,并不,她有自己的一个小小世界,对外面的人,有着本能的防备。她来了这么一段时间,只叫过几次妈妈,却一声也没有叫过颜华阳爸爸。   细云用纸巾擦了擦翎飞嘴角的汤渍,她动来动去一点也不肯安生,那个孩子却乖乖的,细云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缘份是一件很神奇的事,这对双胞胎,却只有一人合她的缘。   “你们要去看爸爸吗?”细云问。   翎飞放下汤匙重重点了点头,而那个孩子,犹豫了一下,才轻轻嗯了一声。   到医院的时候颜华阳正在处理公事,细云推开门房的门,翎飞一下扑过去,颜华阳接住她,抱起来亲了亲她。   “爸爸……”翎飞笑着比划。   颜华阳揉了揉她的脑袋,翎飞又和他闹了一会儿,那个孩子一直安静的呆在她旁边,眼睛有些羡慕的看着翎飞,却克制着没有过去。   “翎飞……”细云把孩子叫下来。“和姐姐去花园玩吧……”   两个孩子出去后,细云把汤盛了出来,他把笔记本放到一旁,换了个姿势,张嘴等着她喂。   其实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,只是走久了还有一点轻微的疼,细云最初还会质问一下他脚受伤了怎么就不能自己喝汤了……   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,他索性不说了,只是用眼睛看着她,幽幽的模样,和翎飞,像了个十在成十,细云才知道,颜华阳本质上,除了是一个强盗之外,还是一个无赖。   汤递到他嘴边,他咽下,细云又送了一勺过去,他又咽下。   “好喝吗?”细云问。“熬了三个小时了,味道应该都出来了……”   “嗯。”他点头,双只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,掌心的温度交换重叠,他顺着窗户看出去,隐隐可以看见康德男正陪着两个孩子玩,多看了两眼,他的眼睛眯了眯,一抹冷芒透出……   未婚妻   “你在看什么……”细云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。“他们三个倒还玩得不错,我一直以为康德男不喜欢孩子呢,对了,他是不是快结婚了……”   颜华阳回过神,笑道:“是啊,快了,他拖拖拉拉好几年了,是该定下来了,也许结婚了就喜欢孩子了吧……现在,或许正在培养感觉……”   细云点点头,他喝完汤,颜华阳不放她走,靠在他怀里给他充当秘书,细云的打字速度本来就不快,他借着指导的名义吃足了豆腐,细云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抱怨着说下去看孩子了。   颜华阳摇了摇头,看她离开之后,又自个儿处理起公事来。   细云出去之后,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背影正和医生交谈着,细云看了一眼草坪,孩子们正在康德男玩在一块儿,她去不去,都可以,最终打消了下去的念头,她过去,拍了拍史景铭的肩。   “你怎么在这儿……”   史景铭见是她,微微笑了笑。“我来医院办点事,颜华阳的事,我看了新闻了,他没事吧。”   “脚扭了,在病房养着,好像还舍不得走了。”   史景铭笑了笑,两个人在一旁坐下来,一时有些安静,微热的风吹到脸上,花园里的夏蝉叫个不停,空气似乎也变得烦燥起来,史景铭默默的看着远方,良久之后打破这种沉默。“细云,我大概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了……”   “什么?”细云迟疑了一下。“你要去哪儿……”   他的视线没有收回来。“我刚刚递出了国外大学的申请书……”   “你不是要去旅游吗?”   “本来是这么计划的,但是老家的地最近被征占了,赔了一点钱,我打算用来念书……”   “这样也好,能申请上吗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他偏头朝她笑了笑,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。“我想先过去,如果学校申请不上,我就在那边呆一段时间……”   “护照什么的弄好了吗?”   “正在办理。”   既然他已经决定了,细云也不好再说什么,只是仍然有些舍不得,史景铭一走,就像她的亲人走了一个似的,可是既然是亲人,更多的,应该是祝福,不是吗。“一路顺风……”她说。   史景铭握住她的手,轻轻拍了拍。“谢谢。”   细云一抬眼,就见不远处颜华阳的脸色黑得像是一块儿炭,顺着他的视线一看,细云赶紧抽回手。   “我好像又给你带来麻烦了。”   细云摇摇头,轻轻抱了他一下。“到了那边,给我打电话。”   他起身离开,颜华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边,细云看着电梯,数字不断的递减。“我和他没什么。”她看着他的眼睛。“他来医院办点事,我们正好遇见了。”   “可是他牵着你的手。”   “他只是礼貌的对我说谢谢。”   “可是你抱他。”   “那只是离别的拥抱。”   “离别?”颜华阳顶顶会抓关健词,阴影中那双眼睛一亮。“他要去哪儿……”   “去国外,已经申请学校了,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申请上……”细云看着他,微笑。   “当然可以。”颜华阳紧紧握着她的手,几大的名校都有他认识的人,就算没认识的,他也要办好,他走了,走远了,走得越远越好。   “那就谢谢了。”   “不用。”他沉沉的盯着她,拉着她的手跛着一只脚朝病房走。“可是我心里不舒服。”   “那关我什么事。”   “你是我妻子,有安慰我,让我开心起来的责任。”   “你想怎么样?”   他停住,一只手圈住她的腰,另一只的圈住她的脖子,用力一带,在她抬起头的瞬间,唇,压了下去。   深吻总是比较耗时的,细云睁开眼瞧见不远处的地方,一个医生正微笑着看着他们,细云脸一红,推开颜华阳跑开了。   医生走过来,递给颜华阳几页纸。   “这是结果?”   医生点头。“是。”   接过医生报告,前面的文字匆匆浏览了一下,直接去看最后面的那几个数字,说实话,他有那么一点紧张,如果证明事实真是猜想的那样,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处理康德男,十年的感情……还好,他终于舒了一口气。   “颜华生,康先生和那个孩子的确没血缘关系。”   “应该没问题吧?”   “应该是没有错的,我向你保证。”   颜华阳让医生离开,外面的草坪上,康德男还陪着孩子在玩儿,他看了良久,心里渐渐释然。   既然康德男不是孩子的父亲,那安乐的另一个男人,到底是谁。   细云收到史景铭好消息的时候,她还和颜华阳赖在床上没有起来。   半下午的时间,午觉之后,微风徐徐,时间悠闲逸致,颜华阳躺在床上玩电脑,细云靠在他怀里看着小说,虽然彼此都没有说话,却奇异的温馨。   颜华阳在攻关胜利之后会分神瞟她一眼,文绉绉的小说题目,内容也酸得掉牙,瞟了几次愣是一次也没看下去,有些不理解她的品位,但看她嘴角一直挂着笑容,也懒得管内容是不是有深度了。   一旁的电话响起来,细云看得正精彩,伸脚踢了踢他。   颜华阳伸手给她拿过来,顺眼瞟到屏幕上那几个字时简直恨不得给她接了然后说是打错了,细云见他久久没有反应,放下书拿过来一看,再一瞟他的眼神,坐起来,穿上拖鞋走远了几步才接听。   竖起耳朵也听不见谈话的内容,颜华阳看着空空的怀抱莫名的有些失落,细云聊了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,她缓缓的转过身,床上男人的脸果然变成了包黑炭。   果然是小气的动物,细云扑上去,趴在他怀里。“华阳,谢谢。”   颜华阳笑着抱住她,没有再松开,史景铭要出国,他自然是希望他走得越快越好,所以让他借公司的名义出去,又在学校给他找导师,正好导师手上有项目,也需要人,这样一合计,就省了很多事,签证什么的,他也让人尽快给他办好。   原本以为史景铭肯定会抵触他这样的安排,那天接到他的电话时还有些头疼,但是史景铭的声音听起来挺平静,还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一开口就对他说了谢谢。   “不用谢。”颜华阳淡声回答。“细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,能够帮到你,她会很开心……你不用谢我,我不是为了你……”所以,他不必有心理负担,也不用介意欠了他人情,也不必清高的直接拒绝。   “嗯,那就这样吧。”史景铭有挂断电话的意思。“我只是告诉你一声。”   想想这几天他也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,这通打给细云的电话,他大概能猜出是为了什么事,但还是碰了碰她的额头,问:“他说什么?”   细云摇摇头:“也没啥重要的事,就是学校的通知书寄过来了,他很高兴,问我晚上有没有空,约我吃饭……”   他坏心的故意吓她,眉挑得很高。   细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,像猫一个蜷在他怀里,诚恳的看着他的眼睛,认真的道:“华阳,我和史景铭,真是没可能了,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,他是史景铭,而你,是我……丈夫……”   最后两个字比什么甜言蜜语都来得动听,颜华阳的心微微漾开。   “你不相信我吗?”她问。   “我是不相信他。”颜华阳享受着软玉温香,顺着刚才的语气,继续佯装在乎。   细云不得不更加柔顺的给他顺毛。“他机票都订好了,就在几天之后,这一去,不知道要多久才见面,我答应过史妈妈,要把他当亲人一样照顾……华阳……华阳……”   美人一笑倾城,那最爱的女人用幽幽而乞求的眼神看着你的时候呢,那会怎么样,颜华阳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,不过他的心一刹那就软成了一汪水,用唇堵住她的话,吻了个够本,等到细云抬起头来的时候,脸颊已是醉人的红色。   “吃完饭的时候打电话,我去接你。”他答应着,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,细云一天一天越来越开朗了,他从她身上,渐渐能找到过去的影子,他想,人的本性只有在真的开心,不再压抑的时候,才会露出来。   他享受这样的生活,这才是值得他珍惜的地方,得来不易,便会守护得格外用心,什么是重要的,什么是大局,他分得清楚,醋可以吃,但是不能过度,细云心里何尝没有遗憾,翎飞是她的遗憾,华昭是她的遗憾,至于史景铭,能还她的一个愿,他就还。   只要她在他身边,一切就够了,更何况,他去接人,这不就是主权吗,史景铭得了几个小时,他得了一辈子,谢谢老天,没有让他绝望,这一路小心翼翼,终于可以等来一个圆满的大结局,他和细云之间,再有了一个孩子,那就是有儿有女的生活。   未来似乎近在眼前,他会给她最包容的心,给她创一方自由的天空。   他是颜华阳,他可是给她幸福。   意外   作为感谢,细云又回吻了一下,然后转身进了衣帽间换衣服,看着那扇把她关在里面的门,颜华阳笑着朝里面大声道:“别穿太漂亮了……”   半晌才听到她闷闷的回答。“知道了,这么小气。”   细云到的时候史景铭已经到了,其实也不是很好的餐厅,就是普通的一个小店,史景铭把她带到一间包房门口,里面倒也收拾得挺干净,史景铭给她拉开椅子,细云坐下来,抬头问道:“怎么来这里,这家店有什么特色菜吗?”   他怔了一下,一抹失望滑过眼底,然后又变得释然,在她对面坐下来,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。“细云,我想,我大概真的可以安心离开……”   细云微笑着看着他。   他笑了笑。“你还没想起这家餐厅……”   看了看这房间的布局,没什么奇怪的地方,她有些不好意思,但仍然摇了摇头。   “这是我第一次带你来吃饭的地方。”史景铭开口,原本以为她的遗忘会很遗憾,可说出来,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,人大概总喜欢在潜意识中刻意放大自己的痛苦,可是事实上,并不会那么难受,比如说今晚上他以为自己会很难过,可是似乎也没有,比如说他以为出国会舍不得她,可是……   没有了谁,都能过得下去,困扰自己的,永远是自己的执念。   求不得,那就不如放手,她已经渐渐忘却,他又何必还苦苦的在原地等她,他们曾经遇到过,然后交汇,又彼此错过,回头时,她已经渐走渐远,那么,他就不必再去留恋那个抓不住的背影。   对细云,这一瞬间之后,他终于可以完全放手。   “谢谢你来……”他举起面前的茶杯。“细云……”   两只杯子在空中轻轻碰到一起,见他没有不高兴的神情,细云不禁松了一口气,人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大概有一个遗忘的功能,和他之间的点滴,不去想,也就渐渐忘记了。   缘份,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。   吃吃聊聊时间过得也很快,可是在家里等细云电话的颜华阳就没那么舒服了,两个孩子在沙发上玩着,呵呵的笑声听到他耳里更觉刺耳,颜华阳回了房间,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,一个陌生的号码,他疑惑的接听,是一个女人。   “颜总,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你,我是康德男的女朋友,请问你有时间吗,我想和你谈谈……”   所以这世界上的事,总有一个巧字把所有看似毫无联系的事串连起来,颜华阳当时也只以为康德男是和女朋友吵架了,他们准备结婚,大概有些意见统一不起来,所以小两口吵架了,他和康德男又是这种关系,所以他女朋友才找到他,要聊的,大概也是康德男,的确,他过去之后,聊的也是康德男,只是他没料到,一个女人极其普通的烦恼,会扯出一个久远的秘密。   颜华阳当时开车去时已经不早了,他想和她聊完时,细云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,就算没结束,他也要带人走了,出门的时候,翎飞也颠颠的要跟着一起去,得,他想,两个孩子跟过去,那细云更没有留在那儿的理由,所以两个孩子被他拎上车,他先开车去见了康德男的女朋友。   康德男的女朋友是一个画廓经纪,极有气质的一个女人,当然,人也很聪明,和聪明人说话要么很费脑筋,要么不费脑筋,而等着他的美女脸上已是一脸阴郁,所以,她没心情和颜华阳打太极,一上来就直接切入主题。   “你告诉我,康德男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,如果他不愿意和我结婚,就明明白白的甩了我,这样不咸不淡的对我,他什么意思……”   康德男的感情事颜华阳一向没过问,但康德男是一个知道轻重的人,他既然准备和这个女人结婚,就不会轻率的变成这个样子。“你们之间,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……”   “我还想知道呢?”女人脸上精致的妆容一点也掩盖不住她的愤怒。“他昨晚上叫了一个名字,还提到孩子,这段时间也老是喝得醉醺醺的,颜华阳,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,连孩子都有了……如果是,他明说,我还不信没他活不下去了……”   这女人一开口就是一大通,显然是气极了,越说越气愤,语速又快,像是打枪似的,颜华阳听着她唠叨了很久,直到她停下来喝水,才把她的话重新梳理了一遍。   咖啡有些苦,墨汁似的液体,舌尖卷出一阵浅淡的涩意,周围的人偶而好奇的看他们一眼,颜华阳皱了皱眉,康德男没乱搞的习性,这他是清楚的,这婚礼,前前后后也准备大半年了,康德男前段时间还在他面前得瑟呢,已经进行到这个程度了,以康德男的沉稳和老谋深算,无论怎么想,都不可能冒出一个女人孩子来搅局。   “你会不会弄错了……”   女人精致的眉眼往上挑,唇抿紧,也不说话,这让她看上去严肃了很多,仿佛在反问他,凭我的智商,你说有错的可能吗?   颜华阳一怔,的确,以这个女人的精明,在找他之前,肯定自己已经先摸了个底,大概是拿不到什么实质的证据,心里又像猫爪在挠似的,然后挠得她实在受不了了,才会冒冒然的打电话给他,要知道,他和这个女人只见过几面,还一般是在机场。   “那他提到的那个女人和孩子的名字了吗?”   “他只提了一次,但是我没听清……”端起咖啡又灌了一口,女人脸上半是气愤半是无奈,想起前几天康德男回来时,身上全是酒气,一进去就抓着她吻,吻着吻着就把她抱到床上去了,他身上的酒气让人恶心,推他去洗澡的时候,一个女人的名字从他口冒了出来。   “落落,乖,别闹……”   不是在叫她,声音口气都不像,却特别的温柔,不要说女人敏感,她是做画的,有时候还真凭感觉,那声音听到耳里,仿佛一块石头压在了她的心底,沉沉的,让人难受,她想当没问题都不行。   “你叫谁……”她反应过来后追到浴室。“康德男,刚才你在叫谁……”   他却没有回应她,推门进去看时,他已经醉得打呼了。现在想起来,心还是觉得惶惶然,女人本能的拍了一下桌子,她看着颜华阳,把他当成了一个裁决者。   “究竟他在外面,有没有女人,颜华阳,他一天和你呆的时间比我还长,你一定知道,你说……”   颜华阳靠在椅背上,脑中灵光一闪的滑过什么,可是他去抓时,却抓不住了,这种感觉很难受,只差一点点的东西,他烦燥的换了个姿势,想到翎飞,可是翎飞已经证实和康德男没有血缘关系,抬手看了一下时间,不早了,细云那边应该差不多已经结束了。   “我会帮你留意一下……”他站起来。   “喂……”女人叫住他,张开嘴又摇了摇头。“我没事,麻烦你了,无论是好还是坏,我都想知道真相……”   她靠在椅背上,眼底一抹惊惶滑过,原本透亮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朦胧起来,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而轻颤,那张精致的脸渐渐染上一层雾气,颜华阳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曾经的自己,心里叹了一口气,如果康德男真有私生子,这两个人,恐怕就这样了。   大概他在里面呆的时间太久了,两个孩子在车里玩得已经快要睡着了,他一打开车门她们两个倒是活了过来,颜华阳发动车子,翎飞小小年纪倒挺八卦。“那个阿姨人很漂亮……”她比划倒。   “很漂亮又怎么样?”颜华阳看着前面的路况,分手揉了揉翎飞的头发,她躲开,比道:“可是没有妈妈漂亮……”   人小鬼大的小孩,颜华阳不免觉得好笑。“他是和爸爸谈康叔叔的……她是你康叔叔的未婚妻……”   翎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。   “康叔叔怎么了……”这次开口的,却是乖乖坐在后面的那个孩子。   颜华阳怔了一下,这孩子似乎和康德男挺得缘的,一向比较淡的个性,也关心起康德男来了。“也没什么,就是他要结婚了,然后和新娘子闹了一点矛盾,然后新娘子觉得康叔叔欺骗了他,所以来找爸爸来求证,但是……”他说了几句摇了摇头,说这么细,这两个孩子能听懂吗?他还真是呆久了,智商下降了。“总之,现在没事了,我们去接妈妈回家了……”   “他不喜欢新娘子吗?”   颜华阳怔了怔,回头却看那个孩子,那个孩子也正看着他,一脸好奇的模样,翎飞已经坐在位置上东摸摸,西弄弄,这个孩子却这么安静,这么沉得住气,刚才他的话,她认真在听?   “不知道啊,这要问康叔叔本人了……”   “他的手机里有一张需要输入东西才能找开的照片……”   得失   后视镜里,颜华阳原本轻松的表情渐渐被严肃取代,马路上的车多,他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,后座的小人儿说完之后似乎也对这个话题不再感兴趣了,抱起一旁的玩具玩着,颜华阳收回视线,云淡风清的问。“那照片里的人长什么样……漂亮吗?”   “很漂亮……”孩子的词汇少,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词,还不忘加强语气。“很漂亮很漂亮的一个阿姨……”   什么样的女人值得康德男把照片放进手机里还加密,颜华阳拧紧了眉,他以为他对康德男的情史家庭情况一直都知道得相当清楚,原来,每个人,背后都有自己的秘密,那个女人,究竟是谁呢,如果有孩子,那个孩子必定也是他的了吧,这么想着,思维不知不觉就发散了开去,一不注意差点开过了。   “你们两个在车里等我……”他说。   “爸爸,我要去。”翎飞欢快的扑腾到他身上。   “乖,就在这儿呆着,我去接了妈妈就出来。”他想进去总要说点什么的,带孩子进去不合适。   “哦。”   打电话问了位置,进去之后史景铭的表情看起来挺平静,细云让他坐下,颜华阳只想快点带细云走,但看着史景铭微笑的眼神,又慢慢的坐了下来。   史景铭一杯酒递到了他面前,颜华阳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。   “你不用那么全身都是刺……”史景铭看着细云,微微笑了笑。“只是一本酒而已,谢谢你……”   既然史景铭如此,他也不必小心眼的不给面子,颜华阳端起杯子,一口喝完,大气而潇洒。“我接受了……”   他点点头,又看着细云。“我知道我没立场,但还是希望你能照顾她,不要让她受委屈,到现在,我想,比起爱情来,也许你的确比我适合细云……”   “景铭……”细云无奈的开口。“说什么干嘛……”   一只手悄然握住她的,颜华阳看着她,然后定定的看着史景铭。“我会,你放心。”   “那好,你们先走吧,这是我请细云的,我去付帐。”   颜华阳点点头,拉着细云的手朝外走,外面却忽然喧闹起来,打开包房的门,不少人都不管不顾的朝外跑,偌大的大厅,顿时变得混乱不已,细云不解的看着,却听到——   “有车的客人快去看一下,谁那么不负责任把车停在马路边,刚刚一辆货车追尾撞上去了,车子里面好像有孩子的哭声……”   颜华阳拉着细云就朝外跑。“我把两个孩子留在车里了……”   车了已经被撞出了很远,没翻,但很多人围着,有人试图打开车门,有人在打电话报警,颜华阳过去一看,两个孩子都晕倒在了车里,额头的地方,血不断的冒出来……   送到医院的时候两个孩子的脸色已经白成了一张纸,细云强撑着没有掉眼泪,可是脚步已经虚浮,孩子被送进了手术室,颜华阳陪着她在休息室坐下来。   “没事的,没事的。”   她静静靠他肩上,没说什么,只是身体不断发颤,颜华阳握紧她的手,她换了个姿势,抱着他的手臂。   虽然不是她亲生的,可也算是她的孩子啊,老天,不要这么残忍的再来一些次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休息室的门被粗暴的推开,医生一脸沉着的进来。“颜先生,夫人,你们两个有没有人是O型血……”   颜华阳站起来。“我是。”   “有个孩子需要O型血,血库里的血量不足有……麻烦跟我来……”   跟着医生出去,颜华阳走了几步霍的顿住脚步,脑袋里面仿佛有一座大山轰然倒塌,一瞬间,只剩一片空白,医生回过头,不解的看着他,颜华阳回过神,僵硬的跟着医生去抽血,脑中却只剩一个念头。  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,印象中,安乐是AB型血,她的孩子之中,不可能出现O型血,也就是说,这两个孩子,不是一个母亲,天,究竟在搞什么。   所有的事,都秘密进行着,之前之后的所有细节一串连起来,颜华阳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燃烧了起来,他垂下眼,脑中只有两个字:彻查。   他没有告诉细云,也没有告诉康德男,甚至医生也另外找了一批,两个孩子的血样在医院已经取好了,康德男和细云的也顺利到手,去医院那天,天空阴沉沉的,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那般黑得没有尽头。   医生挽起他的衣袖,消毒,针扎进他身体,红色的血液流出来,他的内心出奇的平静,脑中滑过翎飞可爱的脸,娇娇的仿佛一个洋娃娃……血脉相承的联系,他忽然有一种预感,也许老天对他不会太薄……   但是心里又是一涩,如果所有的推断成为事实,那康德男怎么办,十年,三千六百五十天,不是一个短暂的日子,他要质问他吗,然后这段兄弟般的感情就会灰飞烟灭……   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有舍有得吗?   “颜先生,好了……”   他轻轻抬了抬眼皮。“结果什么时候会出来……”   “我们会尽快,你放心吧……”   “我不希望有第三方的人知道……”   “是,我们明白。”   “出了结果给我打电话,无论多晚……”   “知道了。”   回家时天已经黑了,餐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,她过来接过他的衣服。“怕你走丢了,正想打电话给你呢……”   他笑了笑,在她额头吻了一下,翎飞过来要他抱抱,一趴上来就抱着他亲了一下,咯咯的笑个不停。   晚餐宁静又温馨,之后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,细云很早就打呵欠了,颜华阳便陪着她早早睡了。   接到电话的时候已是深夜,黑漆漆的夜空被闪电一下划破,他惊醒了,额上满是冷汗,睁开眼躺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,风把窗帘吹得呼呼作响,他起来把窗户关上,走回床边把细云露在外面的手拿进被子里,她的指尖有些凉,他握了一会儿,怔着发了一会儿呆,一旁的电话就响了起来……   是医院打来的。   “谁呀……”她被吵醒了,看见床边坐着的男人吓了一大跳,有些嗔怨道:“怎么不睡觉坐在旁边发呆,也不开灯……怪吓人的……”   电话拿过来,他瞟了一眼,是医院打来的,细云好奇的盯着,他笑笑挂断。“康德男打来的,可能是公司的事,我去书房打给他……”   “在下雨……还打雷……”她迷迷糊糊的打了一个呵欠。“下雨天讲电话不好,康德男也是,什么事非得三经半夜的和你说,扰人清梦……扣他薪水……”   她说得可爱,他听得也可爱,替她盖好被子,吻了吻她。“嗯,我讲几句,一会儿就回来。”   出了房间他的笑容就淡去了,只余下浅浅的弧度弯着像是天上的冷月。走廓有一只灯坏了,还没来得及换,一闪一闪的,明灭之间看着有些恐怖,一段并不长的距离他似乎走了很久,浸淫商海这么多年,他已经很久没有惶惶然的心情了,现在,却莫名的不安起来。   进书房后他打开灯,又做贼心虚的检查了一下门,关紧了,电话回拨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,微微吸了一口气,把键摁了下去。   “喂,结果是什么……说吧……”   “颜先生,检测显示,翎飞小姐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是你和夫人的亲生骨肉,至于另一个孩子,和康先生有血缘关系可能性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……”   电话不知怎么被挂断的,颜华阳靠在椅背上,浑身一阵无力,办公桌左侧摆着一张照片,照片上有两个人,背景是在一所学校,穿着毕业服的年轻小伙,彼此勾着肩膀,露出一大口白牙,阳光似乎穿透了身体,让笑容染上一片灿烂。   他伸出手,把照片放倒在桌上,闭上了眼睛。   这么一个最简单的漏洞,他居然被瞒了这么多年,是他信任得太过,还是康德男太有手段,俄罗斯那边的家庭医生,家里的管家,跟进翎飞心脏的医生,所有的人,全是废物是吗?   颜华阳在电话里控制不住的发脾气。   “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件事,两个孩子的血型不同,安乐的病历资料你们也有,没什么没有一个人通知我……”   他没骂人,却比骂人听着还恐怖,压抑的声音就像绷紧的弦被撕扯着,大概已经到了临界点,也许再一句话,就会崩碎断裂。   “颜先生……”话筒传过来的声音有些怯弱。“这些情况,我们全都告诉过康先生,康先生说会转告你,但是你没有新的指示,所以……”   大结局   电话掐断,颜华阳靠在椅子上,知道翎飞是自己和细云的孩子,他应该高兴的,他的确也是高兴的,可是高兴之后呢,相框旁边就摆着一只钢笔,这只笔已经用了很多年了,不是限量板,也没有多昂贵,前几年坏了,他送去修,修好之后拿回来,却再也舍不得用了。   当年康德男领了第一个月的薪水,就去买了这只笔送给他,那一个月他犯了一次很大的错误,颜华阳思虑再三,还是没有炒了他。   “我给你一次机会……”那时还青涩的他看着同样青涩的康德男。“错误可以犯一次,但是不能犯二次……”   “放心。”他无所畏惧的看着颜华阳。“这个错,我承认,但我绝对不犯第二次,如果犯了,不用你开口,我自己离开。”   有进有退,有承担有大气,又是几乎同龄的男人,可以说,康德男几乎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,颜华阳很多时候甚至觉得,华昭不是他弟弟,康德男才是。   华昭不知道的秘密,康德男知道,他不放心其它人处理的事,只会交给康德男,谁都知道,康德男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可是他也从来没有因此犯过错,戒骄戒躁,进退有度,他的分寸,他的理性,他们两个的交情,成就了他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。   可是,康德男却玩了他老婆,生了孩子,欺骗他,颜华阳看着那只钢笔,仿佛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恶梦,在这场梦里,他永远不可能醒过来,真实存在的记忆,不能像梦一样醒了就忘记。   “华阳,这只钢笔很旧了,扔了吧,我重新给你买一只……”康德男帮他把笔从维修处取回来时如是说。   “不用了。”他摇摇头,却像个女人一样在心里矫情的补充,我就喜欢这一只。   那时,华昭死去,细云坐牢,安乐被他发现与人通奸,尽管他的事业蒸蒸日上,可是能让他感到一点温暖的,只有这个像兄弟一般的男人。   现在想来,何尝不是一种讽刺。   这个时候,他居然还在想怎么办,居然还是舍不得,颜华阳闭上眼睛,有得必有失,可是他一样都舍不能。  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,拍打在玻璃上,叭叭的响声,他却连起来关窗户的力气都被抽走了,细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几乎是瘫在沙发上,手上夹着一只烟在,青色的烟圈在空中膨胀散开,他的脸就藏在烟雾的后面,薄薄的一层淡漠……   “华阳,怎么了……”细云过去,她不喜欢抽烟,两个孩子也不喜欢,所以这段时间,他几乎处于戒烟的状态了,现在接个电话之后,这就怎么了,这通电话,也接了好久了,她一个瞌睡睡醒,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,人不在,她这才找了过来。“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吗?”细云抽走他的烟头,摁灭。   颜华阳摇摇头,这是他和康德男之间的事,他不想让细云担心,更何况,很多细节还没理清楚,还有两个孩子怎么办,康德男和未婚妻的婚礼怎么办,还有安乐的那场车祸,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……他记得当年,他是让康德男去截的安乐……   “细云,我告诉你一个秘密……”他圈着她,头支在她的肩膀上,想象着她开心的模样。“你答应我,不要声张,不要跳起来,不要激动,不要哭……”   细云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,心里莫名还有些紧张,从他怀时退开了些。“什么事啊,真是公司出了事……”   “不是。”他摇头。“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……”   她的眼睛睁开了些。   “我查过翎飞的DNA了,她的确是你和我的孩子,我们的亲生女儿……”   细云推开他,瞪大了眼睛,颜华阳的眼睛墨黑,此时正不眨眼的盯着她,又染上了几分浅淡的光泽,更显得生动雀跃,他很开心,他正期待着她的反应,更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拥抱。但细云心里却像猫在抓似不安起来,狼来了的故事听多了,她虽然知道颜华阳没有骗她的理由,但——   万一又是空欢喜一场怎么办?万一又像之前一样失望怎么办?这样的玩笑,开不得,她也开不起。   “华阳……”细云垂下头,盯着自已的指尖。“你应该知道翎飞对我的意义……你应该知道这样说的后果……”   “我知道,我知道……”他把她搂在怀里,头靠在她有肩上,摩挲着,心尖一颤的疼痛。“这一次是真的,翎飞真的是我们的女儿……我不敢,再让你失望……”   他把了解到的东西都给她说了,一点一点,完完全全,她听得很认真,神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归于平静,颜华阳知道,她相信了。   “细云……”   突然而起的嚎啕大哭的声音,她死死的揪着他的衣服,头埋在他的胸前,滚烫的泪水。“翎飞没死,她没死,她还在我的身边,真好……华阳……她还活着……还活着……”   反复呢喃的,只有这几个简单的词,安慰的话在此时变得不再有意义,他只是搂紧了她,轻轻拍着她的背,惟愿从此平平安安,她的人生,不再受如此的磨难。   她过了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,窗外的天已经渐渐亮了,窗帘之外,大片大片的绿色,有鸟鸣叫的声音,仿佛一首欢快的乐曲。   细云闭上眼睛,想起爸爸,想起妈妈,想起华昭,所有的人在面前一一出现,人生的流转与无奈,绝望与惊喜,谁能料得到自己的命运,谁能知道山从水复之后的柳暗花明,太阳出来了,新的一天开始了,承上启下的,永远是时间,这一秒,她忽的觉得释然。   “这像不像是一出反转剧……”细云轻声问。“无数次的希望,却一次次被绝望扑灭,可最终,却是这样的结果……华阳,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……”   “什么道理?”他问。   “你还记得我的那个命格吗?”   颜华阳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。   “红颜薄命,一生孤苦……”她抬起头,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,颜华阳吻了吻她的额头。   “别信,细云……”他说。“如果你要信,那在山洞的时候,我是不是也给你说过,曾经也有师傅给我说过相似的话,说我命硬,克父克母克兄弟克女人,他说我这辈子,会做人上人,却不会有人真的爱我……我危胁说要烧了他的算命摊,他又改口说我可能会遇到一个女人,我们是彼此的劫,如果遇上了,两劫会化成两福,如果没遇上……”他顿了顿。“如果真有这么一个预言,我相信,那个女人,一定是你……”   “我不是想说这个……”细云微笑着看着他。“我只是想说,经历这么多之后,我终于明白了,所谓的预言,平常心面对即可,太过在意,痛苦的,只有自己而已……”   他只是搂紧了她。   两个孩子醒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,细云后半夜没睡,一大早又守在床边,脸色看起来不免有些疲累,翎飞睁开眼的时候,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,眼神似乎和平时一样,似乎又有些不一样,孩子分得并不怎么出来,只是小手轻轻的抚上去,有些疑惑的比划道:“妈妈,你怎么了……”   这一声妈妈听着似乎特别让人感动,不知怎么就觉得眼睛酸胀,她握着孩子的手,有些紧。“没事,妈妈没事……”   “那你怎么像是要哭似的……”孩子坐起来,轻轻揉着她的眼睛。“是爸爸骂你了吗,爸爸骂人可凶了,我看见过的,像是变身成禽兽似的……”   细云噗的一下笑了出来。“谁给你说禽兽这个词的……”   “康叔叔呀,康叔叔说爸爸骂人的时候就不像个人了……我又问他除了人之外,这世界上还有什么……他说还有禽兽……”   摸了摸孩子的头,她不免想起另一个孩子,谁曾想,故事的真相会是这样,这里面最无辜的人,始终只是孩子,以颜华阳的作风,会怎么处理康德男,还是一个未知数。   “爸爸没骂妈妈……妈妈是太开心了……”   孩子弄不懂为什么开心也能够掉眼泪,不过也没深想的心思,欢快的就起床了。   下去的时候早餐已经准备好了,另一个孩子坐在位置上,而颜华阳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,手上拿着一份报纸,偶而瞟一下孩子,视线不锐利,像是涂了一层墨似的,深深的,让人瞧不出所以然呢。   位置上的孩子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,一见细云就拉住了她的手,怯怯的躲到她的身后,偷偷探出一个脑袋,瞟一眼,又迅速的缩回去。   防备,不安,惊慌。   佣人过来照顾两个孩子吃早饭,她过去,颜华阳收回视线,扯出一抹笑容看着她。“怎么不吃早饭,一晚上了,还没饿啊……”   “我认识你也几年了……”细云在他身旁坐下。“对你的想法,就算不能了解十分,也能猜到五分……”   他微微笑笑。   “从你的眼神里,我知道,你也在为难,你也在犹豫,你也舍不得,对吗,华阳……”   他感谢她的了解。   “华阳,我觉得,无论你想怎么做,也先把事情完全弄清楚,如果可以,得饶人处且饶人,经历这么多之后,我不想再生什么事端出来了……”她说着看了一眼在餐桌上玩闹的两个孩子。“翎飞好不容易才有一个父亲,我想那个孩子,也一定渴完一份完整的父爱……”   沉默良久,电视上正播放着早间新闻,灾难频发的年代,洪水,泥石流,流行病毒,战争,主持人的表情已趋近于麻木。有那多人不幸的人和这个世界告别,没有人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,活着,就是多么大的幸运,而一家人的团聚,就是多么大的幸福。   清晨的阳光,多么温暖,多么美妙。   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……”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,他需要的,不是一种毁灭式的畅快,而是归于平静之后的执子之手。“吃早饭吧……”他牵着她的手过去,翎飞甜甜的叫他。“爸爸……”   一瞬间,春暖花开,热意涌动。   “乖……”   早餐很丰富,牛奶,吐司,烤小饼干,稀饭,包子,点心……颜华阳夹了一个水晶包放进她的碗里。   细云夹起来,轻轻的咬了一口,馅汁溢出,爽滑细腻……胃里却一阵翻涌,端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,谁知却压不下去,汹涌的反弹,细云扔下筷子捂住胸口。   “妈妈,你怎么了……”   “夫人,没事吧。”   “细云……”颜华阳手落到她的背上,轻轻拍着。“你的脸色不太好……”   “我昨晚没睡,脸色当然不好。”细云笑笑看着他,只是这胃里的翻涌,夹着难以忍受的恶心……她又看了一眼那只咬了一口的水晶包,不适的感觉更甚……   “我陪你去医院……”颜华阳直接做了决定,细云刚想拒绝,却对上他坚定的眼神。“别任性,给翎飞做坏榜样……”   医院简单做了处理,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就让她转去妇产科,颜华阳和细云对视了一眼,都是不敢相信的神情,却怕又一次的失望,颜华阳没开口,只是不断的去瞄她的肚子,神情难掩的兴奋。   确定检查结果又等了一会儿,这紧张难熬又过得分外缓慢的时刻,一会儿细云出来了,她的神情一点也看不出什么,颜华阳忐忑的上去,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的问:“怎么样?”   她也才知道这个消息,还有些消化没完全,回答慢了,便见他精彩至极的表情,微微的失望,搂着她的朝前走,细云斜眼的看他,刚毅的线条,微微紧绷的肌肉,不知心里面是怎样的挣扎。   细云凑到他耳边。   “翎飞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……”   绚丽的万花筒,瞬间炸开。   他又要做爸爸了,在数个月之后,这一次,他会全程参于这个孩子的成长,一点一点,汇集成伟大的父爱,这是他们两个的孩子,期盼下的结晶,生命的感动,便源于这种最初的参与,颜华阳看着细云的肚子,觉得这是老天送给他最好的礼物。   才出停车场就接到康德男的电话,公司有点事要他去处理,颜华阳看了一眼旁边的细云。“我先送你回家。”   送细云回了家,又乱七八糟的交待了很多,连细云都觉得他烦了,颜华阳才吻了吻她的额头,临走前看到阳台上的两个孩子,几乎和康德男一样的眼睛,颜华阳视线沉了沉。   处理完公事之后已是傍晚,他看着有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康德男,心情微微翻涌。“去吃饭,然后喝一杯……”   “不用陪细云吗?”他问。   颜华阳摇摇头。“一晚上而已……”   他明显逃避的视线,颜华阳皱皱眉,康德男在躲他,不敢面对他,这说明什么,不过越发肯定了那个推断而已,心情不免有些难受,这可是他的兄弟呀,原来几年前,已经背叛。   “没有时间吗?”   康德男缓缓点了点头。   吃的什么已经不重要,再美的佳肴,也没什么味道,他坐着,对面的康德男垂着头,一晚上的时间,他们两个的目光,竟然没有一次交汇。   手上的刀叉,如此的沉重,颜华阳要用尽力气,才能握得住。   半个小时的用餐时间被拖到了一个小时,可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,总有结束的时间,付完帐出来,傍晚凉凉的风,霓虹灯已经打开,热闹与繁华,白天和黑夜的生活。   他想细云了。   不远处就有一个酒吧,他们进去,喧闹的世界,酒精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,醉生梦死的笑容,看着有些不适,他们进了包房,安静了许多,服务员进来问他们唱什么,康德男张开嘴,一个字:酒。   没有杯子相碰的声音,没有庆祝的笑容,连语言都没有,颜华阳端着酒杯,静静的看着对面拿着酒瓶猛灌的男人,外面的喧闹,绚丽的灯光,屏幕里的歌声,似乎一瞬间都消失了。   “你知道吗?你的未婚妻来找过我……”   又一个酒瓶空了,康德男的手没有伸向一旁,他垂着头,低低的笑了两声,颤动的身体,颜华阳看着,只觉得无奈。   他很清醒,他知道自己不能伸出手去安慰他,因为对面的男人,已经不是他的兄弟。   良久之后康德男终于抬起头,他的眼神,倒还清醒,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,点火,几次都没点着,终是放弃了。“华阳,我一直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,想当做你还不知道这件事,可是从你叫我吃饭的时候起,我就知道……”他顿了顿。“她和我吵了一架,提到过去找你的事……”   “所以,这一切都是真的。”颜华阳垂下眼,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,可当事实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时,还是觉得一种讽刺和无力。   康德男曾经问他:“华阳,我可以叫你一声大哥吗?”   “为什么?”当时他有些好奇。   “我觉得你很像我的哥哥,教了我很多,让我从内心里尊敬……”  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,当时年少,华昭的称呼并没有让他觉得感动,可是这个男人,初出校园,被他一步一步调教成这样,他的眼神,他的话,让他觉得温暖。   “你叫吧。”   “大哥。”   当时他只是点点头,可是却认定了这个兄弟,他是他的兄弟,以为可以一辈子的兄弟。   “你这么做的时候,脑中在想什么……”颜华阳看着他。“当时你有想过我吗,德男,我是你大哥,你觉得,我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……”   他垂着头,房间晕黄的灯光下,没有等来他的回应。   “明天,我在办公室等你……”   “好。”他说。   回家的路程只有半个小时,却变得遥远而急迫起来,他想她,想孩子,想念卧室的灯光。一个人的车,一个人的夜晚,一个人的归途,多么的冷清而孤独……   卧室没人,不远处的房间传出浅淡而温柔的嗓音,脱掉外套,解开领带,踩着轻快的步子过去。   翎飞睁着个大眼睛,细云坐在旁边,手上捧着一本故事书,只是神情,有些愠怒。   “睡觉……”被她吼得有些重的声音。   翎飞摇摇头,伸出手比划。“为什么是王子救了公主,我要听公主救了王子的故事。”   “没这样的故事。”   条件谈不拢,小公主生气了。“那我不睡了……”   颜华阳失笑,进去陪翎飞玩,翎飞玩累了,自然就睡着了,他牵着细云的手慢慢在走廓走着,灯华下,紧紧倚在一起的身影,紧密得像是连体的孩子。   “细云,明天一早,你去国外住一段时间,好吗?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细云,你是我最大的财富,无论在什么情况下,我都不想失去你和孩子,康德男是我的兄弟,对他,我比对华昭用的心思更多,我不想单单做了一个决定让自己失望,我约了他明天……我不想你受到任何损伤,我也不想让自己失望,所以,明天你带着翎飞,去国外住几天,好吗?如果顺利,我在后来飞过来,陪你们度一个假期,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假期……”   如果是以前,也许她会做一些不一样的选择,可是如今,什么都不必说,她相信颜华阳的判断对她是最好的,也相信他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,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各自的执念,如果他愿意冒这个险,她就会支持他。   于是这一次的送别没有掺杂太多悲伤的情绪,颜华阳吻了吻细云,再亲了亲翎飞。“好好照顾妈妈……照顾好了妈妈,才能去救王子,知道吗?”   翎飞点头,细云摸了摸她的脑袋。“后天我做好早饭等你……”   颜华阳点头,静静的目送飞机起飞。   不想时间过得那么快,可傍晚仍然来临了,他站在落地窗前,看着夕阳落下,这个城市渐渐的沉入黑暗,手中猩红的烟头,一阵灼痛,他回过神,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,摁亮了房间的灯。  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。   看着他进来,仍然是上班的模样,平淡的眼神,过去的种种滑过,康德男已坐到了他的对面,两只酒杯,一瓶酒。   “我没有报警……”颜华阳开口。“也没有做任何的准备措施,对我来说,这辈子最重视的人,除了细云和孩子之外,就只剩下你了,我曾经在心里默许过,无论你遇到任何困难,我都会帮你,只是这件事除外……”   康德男倒满杯子。“对不起……”   “这三个字对我没有任何意义,我猜测到结果,却没有去探究事实,我想你亲自告诉我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,无心还是蓄意……”   猩红的酒液,康德男看着,垂下眼,握着酒杯的手收紧,渐渐泛白的指节。“那个孩子,是我的女儿……”   “她在隔壁。”颜华阳开口。“你随时可以看见她。”   康德男闭上眼睛,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,埋在心底几年的秘密,他以为只是有一点愧疚,原来,结局竟然是这样。   这是不是就叫人生无常。   他当年遇见安乐的时候,大概是在颜华阳和安乐结婚前的一个月,那天,颜华阳叫他去买一对戒指,说是结婚用。   他去买好之后,回公司的途中不小心撞到一个女人,该怎么形容呢,就是一种被瞬间击中心脏的感觉,也许因为这样,他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,五官,笑容,礼仪,声音……   他在盯着她看了好几秒之后对她说对不起。   她回没关系。   没关系那几个字,就仿佛琴弦的声音,淡淡的拨在他的心上,拨出了灿烂的音符,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,只有空气中还余着一点残香,他恼懊的想为什么没问她的姓名……   结果那天晚上就见到她了,餐厅偶遇,颜华阳叫他过去,他只瞟见一个女人优美的背影,结果看到正面之后,才知道是她。  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,一盆凉水就泼了下来。   颜华阳站起来介绍。“这是我的未婚妻……安乐……”   她对他伸出手,说你好,他犹豫的看她,她一副不记得不久前发生什么事情的模样,眼中只有一片淡然。   而后的日子又怎么样了呢,他有点不开心,可是不敢让颜华阳看出来,更不敢让颜华阳发现他看上了他老婆,煎熬的到了婚礼,那天晚上,他喝得烂醉。   他想带她走,想对她说颜华阳对她毫无感情,可是他有什么呢,他又能给他什么呢,胆弱,穷,他什么也不能给她,只能用酒精来麻醉自己。   那天晚上颜华阳去处理细云的事了,他迷迷糊糊的进了新房,看到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女人,那所有的一切,都让他痒得难受,他控制不住的吻了她,剥了她的衣服,然后做了错事。   为什么安乐没有向颜华阳告发他呢,也许命运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,第二天一早,他醒了之后去上厕所,却在无意之中撞见了安乐和叶戈尔的事,于是彼此都有了要挟对方的砝码,一切在表面之下,处于某种微妙的平衡。   当时他根本不知道叶戈尔不能生育,也许不止他,连安乐也不知道,所以安乐笃定的认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叶戈尔的,也断然斩断了和他保持的不正常关系。   而叶戈尔呢,一定认为孩子是颜华阳的。   他也曾经生气过,可是想想也就明白了,这个让他心动的女人注定不会属于他,而他却一定得保持足够们冷静,烽火戏诸候的事只有周幽王能做,而他,还不是一个王。   所以他和安乐保持距离。   谁知道所谓的命运的圈套在此时仍然运转着,叶戈尔终于忍受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诞下孩子,所以他要带安乐走,而安乐却单方面的不愿意自己和叶戈尔的孩子跟着颜华阳,也许她受不了当事情败露之后,颜华阳可能发动的可怕的报复,所以她顾不上安家的一切要离开这个地方。   只是他千不该,万不该又知道了这个计划,他愤怒,因为安乐打算牺牲掉他来暂时转移颜华阳的注意力,他当然不会做替死鬼,争执的时候,安乐跌撞在地,所以,早产了。   而这对双胞胎,距离细云产下的孩子,只有几天的时间差。   双胞胎中的一个,二十四小时之内不幸死亡,而安乐却坚持认为是他蓄意报复,所有抱走了其中一个孩子,还威胁说他如果不把宝宝交出来,就向颜华阳坦白一切。   于是利用翎飞就成了他的选择,安乐中计,而他想起这种种却如同芒刺在背,他也希望安乐早走早好,在安乐离开的前几天,他出去喝酒,喝醉了和一个以前的朋友聊天,朋友劝他解决干净,说以后会后患无穷,他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建议,思来想去,他终于决定动手……   故事的结局就是这样,只是他没料到,安乐的死,并没有让事情划下句号,他的幸运,只偷来了几年而已。   “这就是事情的全部。”颜华阳平淡的开口,那时年少,美貌,金钱,权力,顶峰,吸引人的东西那么多,康德男也不过才出社会不久,他理解他当时的无奈和挣扎,只是无法原谅,错就是错,遗憾就是遗憾,他当初背叛了这段友情,如今……   也只能是如今而已。   “华阳……”康德男忽然笑了笑,略略无奈的笑容,却刻着怎样的遗憾,他的眼睛看着颜华阳,渐渐流露出一种忧伤,杯子里余下的红色酒液被他晃了晃,最终被一口灌进了口中。“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,也许结局会不一样……”   只是没有时间隧道,他们都回不到过去。   天色更黑了,人照的霓虹统治了这个世界,墙上冰灯的灯光,各自眼中清淡的身影。   “不管你想怎么做,我都不会怪你。”康德男看着他的眼睛。“从昨天到现在,这么几十个小时,我想过了,想得很多,人总是要长大的,如果我对安乐的车动手脚是因为我的年青,那现在,算是我为了年青的代价负责……你对我的一切,我没办法……华阳……在我心中,你永远是我的大哥……”   “我报警了。”颜华阳开口。“我不是上帝,我满足于现在的幸福,该怎么做这以脑筋的事,我交给警察去办……”   对面的男人闭上眼睛,轻轻点了点头。   出了办公大楼,他掏出电话,机场的飞机已经准备好起飞,司机送他过去,空空的机舱因为想着另一个人而变得温暖,他打电话给细云,她正在陪着孩子,视频里孩子挥舞着手问他什么时候过去,颜华阳亲了亲屏幕,空乘人员告诉他飞机即将起飞。   挂断电话,飞机缓缓的向上升起,他从夜空中看见这个城市绚烂的夜景,很漂亮,可是不会留恋,因为没有她,她在另一个地方等他。从开始到结束,所有发生的一切,想起来,兜兜转转,如梦一场,好在,他终将牵住她的手,走完这漫漫人生路。  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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